第四十章 水月鏡花
想像你是一隻猴子。
不，也許猴子這個說法並不准確，按照現代生物學的觀念，也許古猿會是更合適的稱呼。
不過或許在數百年前，古猿和猴子的區別也沒那麼多。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千百年後，你的種群即將成為一種能將不同猴子區分開來的，名為人類的新物種。
想像一下，你是這樣的一隻猴子。
或許，你還是你們群落里的頭領，你比他們更強壯些，更重要的是，更聰明些，能從一些錯誤中得到反思，能從一些觀察中總結出規律。
想像一下，你是一隻這樣的猴子。
你帶着你的群落在蠻荒的大地上遊盪，帶着他們尋找遠離天敵同時又能輕鬆找到食物的棲息地。
或許，在那個棲息地附近，有那麼一彎水潭。
你們會在猛獸喝完水后悄悄靠近，喝個飽足后迅速離開。
想像一下，某一天，你看着猛獸遠去的背影，從樹枝竄出，爬到地上。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你緩緩靠近那平靜的水面。
你睜大了眼睛，準備喝下今天的第一口水，接着，你看到了水裏的世界。
在那個世界裏，你看見了一個倒着的同類。
這時，群落的其他人趕來，而那個水中的世界，同樣出現了很多其他的同類。
對於水裏的世界，你並不陌生。
你曾經見過之前某個同類撲進水中試圖和那個世界的猴子大戰一場，不久后，同伴就死於溺水。
你一度感到十分害怕，後來，相同的事情一次次發生，你從中明白了一個道理，如果你不去襲擊那個世界的猴子，你就不會溺水，而那個世界的猴子，也不會襲擊你。
而在那一天，你再次凝視水裏的世界，你忽然發現了一件事，除了與你相對的那個猴子，其他的猴子似乎與你身邊的同類做着完全相同的動作。你思考着這個發現，舉起胳膊撓撓腦袋，於是你對面的猴子也舉起胳膊撓撓腦袋。
“它是在學我嗎？”你開始手舞足蹈，直到精疲力盡。
之後幾天，你開始注意到，不只是水中世界的猴子，就連水中世界裏的花草樹木，石頭，泥巴都和自己這邊的一模一樣。
這又讓你有了新的思考，你自己也摸不清你在思考什麼。
電信號在你大腦皮層的神經突觸間傳遞，你的思考促使這種傳遞變得更加複雜。
直到某一天，你終於想通了。
那水面中的只是這個世界的投影，而那個離你最近的同類，其實就是你自己在水中的投影。
於是，兩個你從未思考過的概念被建立起來。
“你自己”與“投影”。
或許你早已意識到自己與其他人的不同，但直到這一刻，你才第一次在腦中建立“自我”的概念。
這個概念，鋪墊了千百年後人類謂之“智慧”的東西。
再想像一下，更遙遠的將來，你是一個名叫路明非的人。
你的父母死於一場平凡的車禍，你被送到叔叔嬸嬸家，一直養到十八歲高中畢業。
你的成績不算差，勉強考上了一所末流211大學。
你的嬸嬸不願意再花錢供你讀大學，為此她和你的叔叔大吵一架。
最終，你的叔叔沒能吵贏，事實上，你父母留下的錢並不多，供你讀完高中，確實已經夠了。
但叔叔還是作為你的擔保人，給你辦了助學貸款，並在之後的四年裏，每個月匯給你一千塊的生活費。
你讀了個計算機專業，在某個手游公司找了份程式設計師的工作。
還完助學貸款后，你又貸款買了個小loft，雖然小但也勉強供一個宅男體面的生活。
可是後來，公司裁員，你丟了工作，房貸卻還沒還完。你感覺有什麼東西沉沉地壓在你的身上。
你想起高中畢業的那一年，你打算和一個叫陳雯雯的女孩表白，結果卻成為另一場盛大表白的悲哀註腳。
生活總是要繼續，在找到新工作前，你開始做網約車司機賺錢。
某個深夜，在城市某個高檔酒店門口，一個過去的熟人上了你的車。
她向來都是人群中最美的那一個，即使你並沒有那麼喜歡她，你也依舊無法忘記她。
你以為她早就把你忘了，可在下車時，她喊出了你的名字。
“不是說你們程式設計師成天九九六嗎，你大半夜不休息還出來跑滴滴，不怕猝死嗎？”
她多半是在同學群里知道他當程式設計師的消息，或許這是路明非在同學群里最後的消息。
“喲，小天女還記得我這個同桌啊。受寵若驚受寵若驚。”
她先是一愣，繼而哼笑一聲：“我說你，多大人了還當年那副德行。最近混的咋樣啊，以前咱班就你嘴最欠，怎麼畢業之後在班群里就沒聲兒了？嫌丟人？”
“別說，還真有點。”
她白了你一眼，走到駕駛室旁邊，敲了敲車窗。
“難得碰上，要不咱去吃個夜宵順便聊聊？”
你降下車窗，風灌了進來，也吹起她的頭髮。
“你不剛喝完嗎？”
“嗨，幾個老逼登酒量不行，我這才剛熱身，就醉的不行了。我東西都沒吃多少，席就散了……哦對，你明兒還上班吧，那算了，你加我個微信，咱改天約。”
“我明天……我上個月公司裁員，現在是全職開網約車。時間倒是自由。”
“……那正好，走吧，這兒周圍有家烤魚做的不錯。”
你尋思片刻，今天晚上確實沒啥事兒，也就答應了。
她帶路，你跟着她走了十來分鐘，一路上東拉西扯聊的很開心，可上了桌，你倆忽然又沉默了。
“你現在一天開車能掙多少？”她先開了口。
你有些猶豫，你發現自己的臉皮子變薄了，要是在高中時代，面對她這樣的問題，你會帶着一種莫名的優越感大大方方的彰顯自己的貧窮。
可現在，你拿着筷子將烤魚里一根滑溜的魔芋掏了好久，終才開口報了個數。
“要不這樣吧，你以後做我專職司機，我給你……五倍。怎麼樣？”這麼多年過去，她的那雙眼睛依舊帶着令你羨慕的光芒，年齡沒有讓她的美減損半分。
她注意到你在看她，於是你開口道：
“我說小天女，想包養我可以直說，我不介意的。”
你想用一句笑話緩解尷尬，而她也很配合地笑了出來。
“照照鏡子吧你，包養誰不好包養你啊。你別給我打馬虎眼，我認真的，你干還是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