罰抄?
天靈派的弟子們身上一陣發冷。
他們並不知道他們的師尊剛剛下定了多麼可怕的決心,不過面對着試卷,他們本能的知道,要是考不好,他們的下場並不會多麼美妙。
遺憾的是,原來沒掌握的知識並不會在考試的時候憑空出現在腦子裏。
時間還在無情的流逝。
作為修仙者,弟子們也從沒有像是今天這樣感覺到時間的流動是如此快速,周誨的“法寶”每一發出一聲滴答,都像是放掉了他們一滴精血。
兩個時辰轉瞬即逝。
“時間到了。”
兩個時辰后,周誨準時的說道。
弟子們還在埋頭苦幹。
他們似乎在最後幾秒鐘獲得正確答案似的,拚命的在卷子上做最後的掙扎。
周誨見狀嘆了口氣:“交卷吧,最後這點時間不能讓你們提高多少。”
並沒人因此放下手中的筆。
周誨毫不容情的敲了敲案幾,他那修長的食指敲擊在那幾乎和他膚色相同的白玉案几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伴隨着這樣的聲音,弟子們驚恐的發現沾滿墨汁的筆尖再也無法在紙張上留下痕迹,而試卷本身像是擁有了生命,悉悉索索的自己移動起來,宛如白鳥一般向著前方飛去。
在那兒,筆猴準備好了硃砂,幫助周誨批改試卷。
而且它們改得很快。
雖然這次考試為了更全面的摸底,題目數量很多,足足有五百道,幾乎就是沒準備讓人做完的數目,但好在(?)弟子的數量並不多。
應該說,此時的天靈派人數並不多。
周誨對經營門派一貫沒什麼興趣,所以整個天靈派也不過三百來人,而有資格參加這次考試的親傳弟子和內門弟子總共只有五十多人,一個班的數量。
對於周誨來說,就算在另外一個沒有法術的世界,這點數量的試卷對於他來說都是一瞬間的事情,更別說修仙界了。
因此那些試卷只在他的案几上轉了個圈,就已經全部批改完畢。
弟子們見大勢已去,發出了絕望的嘆息。
周誨看着這些試卷,心情卻比剛剛稍微好了一點。
剛剛考試的時候,周誨主要看得是他那幾隻親傳弟子的試卷,現在所有成績出來了,他發現內門弟子表現得還行。
只是還行。
倒不是內門弟子的表現能超過周誨親自教導的親傳弟子了——事實上,幾隻親傳弟子的成績還是高於內門的弟子的,不過周誨對親傳弟子要求更高一點——而且內門弟子也有基礎不牢,知識面比較狹窄的問題,但總體來說,他們對自己的“選修科目”掌握的不錯,比修仙界同等級的修士水平會好一點點。
至少還有搶救的價值。
周誨心裏尋思着,態度和緩的看向他的弟子們:
“看得出來,各位努力了,在主修的方向上努力了。”
“可是,你們這樣就滿足了嗎?”
“修仙大道不是那麼簡單的!稍有不慎就會丟掉性命,你們今天缺失的就是明天奪走你們性命的存在!”
“當然,我也有責任,對你們的教學並不全面……”
“師尊,”小師弟莫喜討好的說道,“您教得很好了。”
“我當然教得很好,”周誨理所當然道,“有問題的是教育體系,因此我會對你們的基礎進行補強。”
莫喜:……
“不過,在此之前——”周誨語氣一轉,沉下臉看向他的弟子們。
弟子們頓時安靜如雞。
別看他們的師尊平時看起來溫潤如玉,但沉下臉的時候,就由暖玉變成了堅冰,光是散發的寒氣都能凍死人。
更可怕的是他的話語:“你們先自己訂正試卷上的錯誤題目。”
“這些都是你們修行範圍內的題目,即使沒學過,在藏書閣也應該找得到!你們找到錯誤的題目的出處,並且將它抄寫一百遍!”
“實在不懂的,可以來找我。”
他這麼說著,再次掃視了一圈所有弟子。
這下氣氛不止安靜如雞了,更像是守靈。
周誨卻滿意的點了點頭:“曲千星,你來登記一下分數,再把試捲髮下去;等一周后再把訂正好的卷子收回來。”
“……是的,師父。”
曲千星垂着頭回答道。
*
等曲千星發完試卷,周誨終於離開了不言宮,留下了一臉虛脫的弟子們。
這些弟子等周誨離開了足足半盞茶時間,才敢開口說話:
“完蛋了,我只做出來了八成的題目,這下子要罰抄一萬多遍了!”
“八成?我足足有一半沒做出來啊!”
“我才慘呢!前面被一道題卡住了,後面好多原來就會的題目沒來得及做,這個樣子也要罰抄嗎?”
“師尊出題的範圍也太廣了,我一個丹修不會陣法不是當然的嗎?為什麼要罰抄啊!”
“有本事你就不抄啊!”
他們其實是在掩耳盜鈴。
所有人都知道,以周誨的修為,只要他願意,方圓千里內就是一隻蝴蝶張開翅膀,都無法逃脫他的感知。
不過這並不是弟子們敬畏周誨的原因。
他們敬畏的是周誨的品德。
弟子們都清楚,他們的師尊從不認為自己的“懲罰”是“懲罰”,因為他自己就是那樣要求自己的,甚至他對自己的苛刻有所自覺,所以面對弟子的時候,他一般是減輕了作業量的,但是,對於普通修仙者來說,也已經是接近懲罰程度的功課了。
就比如這次考試:
“……說起來,第15題的答案是什麼?”
“九味散?”
“不對,這不是一道功法題嗎?怎麼會是九味散。”
“等一下,我們的試卷好像不一樣。”
“本來就不該一樣吧,你們修為都不一樣。”
“可是,都是鍊氣期的題目,我以為一樣……”
“你以為師尊是你嗎?”
“那就是說,師尊給每個人都單獨出了一份試卷?”
“開玩笑的吧!一張試卷五百道題,那麼我們那麼多人,一共的題量是……”
“而且師尊好像是昨天臨時起意的吧?一個晚上準備了那麼多題目?”
“……”
不言宮中再度沉默了下來。
好半天後,曲千星突然一拍案幾道:
“既然知道師尊耗費了多少心血,你們還愣在這裏做什麼?還不趕快去藏書閣,把不做錯的題目訂正了?”
曲千星這麼說著,一揮袖子,離開了不言宮。
剩下的大部分弟子們互相看了看,不管是不是有其他心思,都乖乖跟在了他們的二師兄的身後,向著藏書閣飛去。
畢竟有這樣的師尊在,他們的任何鬆懈都像是背叛。
*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天靈派隨處可見專心致志,埋頭抄書的內門弟子。
這種情況難免引起了外門弟子的注意。
“這些天,感覺我們門派氣氛不對啊?”
“聽說仙尊又一次渡劫失敗了,氣氛能好就怪了。”
“仙尊渡劫失敗又不是第一次了,大家應該早習慣了吧?”
“也不一定吧?你們不覺得上次的天劫格外可怕嗎?搞不好仙尊這次吃了大虧。”
“……呸呸,別亂說,那麼善良的仙尊,一定不會出事的!”外門弟子甘棠緊張的說道。
她的話語讓其他幾人不知道露出什麼表情。
有人不客氣的調笑道:“小甘,你連拍馬屁都不會。就算要討好仙尊,也不該說善良啊!”
“誰討好了?”甘棠翻了個白眼:“你去其他門派,會有這樣的藏書閣嗎?”
外門弟子中那幾個散仙出身的就不說話了。
只有個是本地人的外門弟子好奇道:“藏書閣很稀罕嗎?我聽說每個門派都有。”
聽他這麼問,散仙出身的外門弟子們就忍不住嘆息道:
“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你以為哪個門派都有那麼多藏書的?”
“即使是東州最大的門派,也未必有我們天靈派那麼氣派的藏書。”
幾個人說著,感嘆的抬起頭,向上看去。
他們此時正在藏書閣中,就見層層疊疊的書架堆成了高山,每一層都被各種各樣的竹簡玉簡書簡線裝本精裝本等等不同外殼的書籍塞得滿滿的。
而如此數量的書籍,是周誨身為卷王的證明。
周誨天資不好,機緣不好,因此早年總是缺乏合適的功法,雖然靠自己的努力獲得了一點修為,但升級后,總發現自己的終點不過是人家的起點而已,即便這樣,周誨也不放棄,只默默的將以前欠缺的補上,所以他金丹了也會收集鍊氣期的功法,到了大乘期,都會因為得到一本沒看過的築基期的法術書簡而感到高興。
那些被周誨看過的功法法術書籍積累下來,就形成了如今的藏書閣。
在這裏翻開任何一本書,都可以看見周誨留下的筆記。
任何一個走進藏書閣的弟子,都會被這樣龐大的書山所震驚。
本地出身的弟子也為這個藏書閣而心折,但他依然嘴硬道:“最,最大的門派怎麼可能比不過我們天靈派?像是雲霄派,人家連天上的宮殿都有了,藏書怎麼會少?就怕人家的藏書閣,你們根本沒資格進去。”
其他弟子點頭道:
“你要那麼說也沒錯,除了我們仙尊,誰家會開放藏書閣?其他門派都恨不得將所有珍惜的功法藏起來,哪怕內門弟子都看不到,更別說我們這樣的外門弟子了。”
“據說仙尊當年也是散仙,所以體諒我們這些後輩的辛苦才開放藏書閣的。”
“他甚至將藏書閣修在了山門附近,哪怕是凡人,用走的也可以到達。”
“這麼說仙尊有點奇怪,確實可謂是‘善良’。”
“……希望善良的仙尊與天地同壽!”
“願仙尊與天地同壽。”
不知為何,在場的弟子們祈禱了起來。
當其他弟子找到這裏時,難免看見了這奇妙的景象。
那個弟子後退了兩步,恐懼的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甘棠等人回憶了一下,才想起最初的話題:“我們在說,最近門派內部的氣氛怎麼那麼奇怪?怕不是出了什麼事。”
“沒你們奇怪,我還以為你們信奉了魔教呢!”那人吐槽道,隨後他又壓低了聲音道:“比起奇怪的儀式,還是正規手段比較好。”
我們才不是在搞奇怪的儀式。
甘棠本想要反駁,但其他人拉了她一下,另外有人笑嘻嘻的開口道:
“相容,你難道又搞到了什麼‘正規手段’的好貨?”
甘棠這才反應了過來。
眼前這個被稱為“相容”的外門弟子,剛剛那句話聽起來有點像是勸誡,但對方就不是什麼正經人,常年仗着自己有個妹妹在內門,倒賣一些內門才有的福利。
其他人已經很熟練的問道:
“這次你有沒有搞到什麼好的法器?”
“我之前讓你幫忙打聽築基丹,有消息了嗎?”
“切,築基丹哪有那麼好弄的,你不如老老實實買點赤精丹呢!”
相容顯然很喜歡這種氛圍,他得意道:“什麼丹藥法器,依靠這種外物怎麼能成大道呢?”
相容嘴上說著這種“正論”,眼睛卻警惕的瞄了一圈周圍,在確認沒有人在偷聽以後,才鬼鬼祟祟的從懷裏的儲物袋中摸出了幾張紙來:
“看看這個!內門考試的試卷!”
“?”其他人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作為修仙者,考試和他們是沒什麼關係的,即使要考,也不是這個形式。
還是個凡人出身的弟子疑惑的問道:“考卷?科舉的那種嗎?”
“呸呸!凡人的考試怎麼可以和這個比較!”相容說道,“這是能考校親傳弟子的試卷啊!聽說還是仙尊親自出題的。”
“仙尊出題的?!”有人驚叫道。
相容慌忙拍了對方一下,做了個噤聲動作。
一群人連忙低下頭,閉上嘴,但他們看向那幾張紙(X)試卷的目光就和剛剛完全不同了,像是看見了什麼絕世功法秘籍一樣。
這也難怪。
雖說天靈派的藏書閣對所有人開放,但這並不能改變該門派是個三流小派的事實,資源配給不可能對所有人都公平,尤其是教育資源方面。
也就是說,天靈派沒有足夠的“老師”。
周誨不可能給所有弟子上課,所以可以享受跟隨在周誨身邊,有問題隨時請教的,只有跟他拜師過的親傳弟子。
內門弟子就不太有機會見到周誨了,只有運氣好的時候可以蹭一蹭周誨的公開課——這在其他門派已經是不得了的待遇,畢竟其他的渡劫期大佬根本不會上公開課——他們主要靠親傳弟子和其他前輩傳授知識。
外門弟子則和雜役差不多,雖然也有公開課,但大多數是一些修為較高的內門弟子講述一些基礎知識,教育水平也參差不齊,主要只能靠自學。
像是之前的考試,也就精英弟子可以參加,外門弟子連知道這場考試的資格都沒有。
這種情況下,對於外門弟子來說,任何來自前輩的指導都是彌足珍貴的,更何況這還是不倦仙尊親自出得題目。
“多少靈石?”有人迫不及待的問道。
“哼哼,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相容本還想要誇口幾句,但看看周圍如狼似虎的眼神,還是乾脆的比了個手勢:“看在我們同期的份上,只要十塊靈石。”
“那麼便宜?”有人疑惑。
更有人迫不及待的去搶相容手中的試卷:“我買了。”
“等等,要買的話,有幾件事必須說清楚。”相容卻抓緊了手中的試卷。
其他人雖有不滿,但姑且耐心的聽着。
相容說道:“第一,這次的交易必須保密;”
這是基本,就是相容平時弄出來的“商品”,買賣雙方也不會聲張,以免下次搞不到了。
相容接着道:“第二,這些試卷有些是沒有答案的,不過放心,題目並不艱深,在藏書閣都可以找到答案,在這裏的都是我們外門最厲害的弟子了,我覺得你們不比內門弟子差,應該都可以自己做出來。”
沒人有異議。
修仙這種事情,很少有標準答案,因此在沒有看見試卷上那些題目以前,根本沒人意識到這個問題。
有些人被相容那麼一奉承,還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不過相容說得也是實話。
他這批“貨”有點特殊,“貨源”特別要求過,這個階段只能賣給優等生,否則他不至於在迷宮一樣的藏書閣中找了那麼久,只為了找出這幾個人來。
相容終於說出了最重要的部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購買試卷的人必須回答五十道題,並且將它們抄寫一百遍。”
“……抄寫一百遍?!”
眾人愣了愣,隨即有人叫道:
“這不是罰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