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儒法之爭(下)
“然也。”方仲永格格一笑,說道:“《史記》、《漢書》都說,蕭何‘以文無害,為沛主吏掾’。什麼是‘文無害’,‘文無害’就是通曉法令,無所凝滯,也就是蕭何通曉法令,當了沛縣的官吏。《史記》、《漢書》這樣敘述他為秦官,通曉秦朝法令,以說明他漢初作九章律,必然受到秦律的影響。《漢書·蕭何傳》說,劉邦入關后,‘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何獨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沛公具知天下院塞戶口多少強弱處,民所疾苦者,以何得秦圖書也。’這也說明蕭何特別看重秦朝法令,知道秦朝法令對新政權的重要性。他這樣的人修訂漢初法令,當然跳不出秦律的範圍。蕭何《九章律》的這些內容,九章的前六章源自李悝的《法經》,秦律繼承了法經,漢律又繼承了秦律。《九章律》幾乎都繼承了秦律,不過是蕭何擦摭秦法,取其宜於時者。”仟韆仦哾
趙簡貝齒咬着紅唇,似乎在斟酌方仲永的推論。
曾布卻連連點頭,臉色激動。
歐陽棐聽着,只覺得一股冷意直浸肌膚,臉色蒼白得可怕,他憤怒的說:“休要胡言亂語。你們說了這麼多,不過是推測,可沒有史書明確記載秦律是蕭何擦摭秦法,取其宜於時者。《史記·呂太后本紀》太史公曰:孝惠皇帝、高后之時,黎民得離戰國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無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稱制,政不出房戶,天下晏然。刑罰罕用,罪人是希。民務稼穡,衣食滋殖。孝惠皇帝和呂后在位的時候,君臣都想通過無為而治來休養生息,所以惠帝垂衣拱手,安閑無為,呂后以女主身份代行皇帝職權,施政不出門戶,天下卻也安然無事。刑罪很少使用,犯罪的人也很少。百姓專心從事農耕,衣食富足起來。”
他用力的擺手道:“漢初的天下大治不是嚴刑峻法得來的,是天子施行仁政、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得來的。今天子臨朝,就是有一批你們這樣的人,搖唇鼓舌,不勸天子施行仁政、省刑罰,薄稅斂,反而說什麼‘變法圖強’,是妄想毀先王之法,滅禮誼之官,專任刑罰,恢復殘酷繁苛的秦律嗎?”
趙簡俏臉微微一變,這一頂帽子扣下來可不輕,這個時代非秦才是政治正確。如果變法是恢復殘酷繁苛的秦律,這就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她頓時有些替方仲永擔心。
曾布臉色大變。
“變法圖強,不是要恢復殘酷繁苛的秦律,也不是要走法家的老路。”方仲永一邊想,搖了搖頭,幽幽地說道:“當今之世,早已經沒有了法家。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可見法家並不能適應潮流,所以今天我們也只能在歷史上見到法家的只鱗片甲。法家即已證明其失敗,變法圖強,當然不能學法家了。”
他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法家,哪怕用的假名,趕緊撇清關係。
何況法家的那些主張:“民愚則易治也”、“聖人之治也,多禁以止能,任力以窮詐”、“民弱國強,國強民弱。故有道之國,務在弱民”,將人民作為君主的對立面,而赤裸裸的在理論上確立了為了君主的統治而進行的愚民論。
方仲永作為一個現代人,聽了很不舒服,這些論調,秦以後號稱儒家的讀書人用得非常溜,而現代某些磚家拿出來換一張皮還到處鼓吹。
而韓非的《五蠹》言:“故明主之國,無書簡之文,以法為教......是境內之民,其言談者必軌於法,動作者歸之於功,為勇者盡之于軍。”
這一席話說出了法家之法的核心,便是用法來規範人世間的一切,將國界範圍內的一切人類活動納入君主的管理之下。
《史記》記載始皇帝三十四年,始皇置酒咸陽宮,博士齊人淳于越上言效法古制,實行分封制。丞相李斯言:“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拉開了一場焚書的大幕,也為後世的文字獄開了一個好頭。
歷史證明,法家這種以國法為唯一是非標準的、否定人類社會的道德、思想、知識和文化的價值的態度是十分危險的。
但是從始皇帝開始,歷朝歷代,哪一朝不曾實行過塞民之口的文字獄?這其中法家難辭其咎!
這是儒家讀書人恐慌的根源,也是那些雄心勃勃的君王最是喜愛的地方——帝王道!
《史記》記載李斯“乃從荀卿學帝王之術”,荀子的“帝王之術”,通過李斯後來的實踐,體現出來。北宋蘇軾在《荀卿論》中說:“荀卿明王道,述禮樂,而李斯以其學亂天下。”一語道出,其實法家學說是一種——帝王道!
而方仲永想要的不是“權者,君之所獨制也”君權至上的帝王道,想要的是“而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絕對公平的法制。
趙簡芳心裏嗤笑,據她這些日子的觀察,方仲永可是正宗法家餘孽,沒想到如此姦猾!
曾布一下子抬起頭來看向方仲永,瞬間明白了方仲永這是何意,果然聰明,沒有去踩坑。
歐陽棐也直視着方仲永,眼睛緩緩眯起,問:“那你覺得當如何變法?”
方仲永輕輕一笑:“《呂氏春秋》云:太公望封於齊,周公旦封於魯,二君甚相善也。相謂曰:‘何以治國?’太公望曰:‘尊賢尚功。’周公旦曰:‘親親尚恩。’二位賢者成就周朝八百年基業,其治國思想可以學習。周公旦希望人們都可以依據親緣關係保持和睦的人際關係,依照‘親親尚恩’原則制定出周禮,並在後來成了孔聖最為尊崇的典範。姜太公的治國論是,為了富國,則要尊賢;為了強兵,則要尚功。但是究竟何為可尊之賢?何為可尚之功?這個問題就需要確立具體有效的標準,而區別於‘禮’的這種標準,也就是‘法’。秦法嚴苛,早就不適應當今之世,不可取也。”
曾布和歐陽棐驚異地地看着方仲永,這個“梅長蘇”竟如此精通經史,從爭論開始,每有論據都是出處,真是深不可測。但是此刻他們有些不明白他究竟想說什麼?
這時,趙簡忽然想起方仲永在擬峴台的論述。
果然就方仲永說:“綜合兩家之言,我認為立法要體現儒家的道德要求,都要把聖人教化觀貫穿其中,使大宋的法治成為良法善治。立善法於天下,則天下治;立善法於一國,則一國治。”
這話一出,曾布和歐陽棐二人果然震驚。
“天色不早,在下先告辭了。”
忽然,方仲永站立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