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做空
“計將安出?”陸辰問。
曾肇也目光炯炯的看着方仲永。
“‘立券’和‘交引’你們都熟悉吧?”方仲永笑了笑,問道。
“我們和蕃商的交易就屬於‘立券’。”曾肇打疊起精神坐直了身子說:“我們撫州販布的大商人都是這樣做的,他們每年都先向崇仁、樂安、金溪等地的紡織戶預付訂金,預訂布匹,訂立券。他們還雇傭了好幾個‘駔儈’(中介),來負責放錢收布。等到六月份,他們才到各‘駔儈’家中取布。”
陸辰悠悠地說道:“我認識一個名為曾小六的‘駔儈’,初用渠錢五百千,為作屋停貨,今積布至數千匹。”
布的交易過程已經非常複雜:包買商與各位“駔儈”訂立“遠期合同”,並且給了預付款。然後,“駔儈”再用包買商的預付款,跟各個紡織戶訂立“遠期合同”。
這就是期貨交易了。期貨是指買賣雙方事先簽好合同,約定在將來某個時候按某個價格交收貨物,在此之前,買方往往先付了定金甚至整筆貨款。
曾肇道:“‘交引’是先由商人向官府設立的榷貨務入納現錢,換取一張交引,然後憑着這張交引到指定地點領取鹽茶等商貨。宋太宗雍熙三年(986)開始採取‘入中’的辦法。‘自河北用兵,切於饋餉,始令商人輸芻糧塞下,酌地之遠近而優為其直,執文券至京師,償以緡錢,或移文江、淮給茶鹽,謂之折中。’這種文券叫作“交引”,專用來取鹽的叫作“鹽交引”,有解鹽,也有末鹽(海鹽)。入中存在加抬虛估之弊,造成鹽利。”
意思是商人在邊郡入納糧草等,官府估價后發給交引。為吸引商人赴邊納糧,官府的估價遠高於市場價,高出市場價的那部分,叫作‘虛估’,市場實際交易價則叫作‘實估’,交引的面值,就由‘實估’加‘虛估’組成。商人憑交引可赴京城或產地領取錢或者茶、鹽、礬、香葯等貨品。
陸辰補充道:“交引如今是見引給貨,認引不認人。由於交引的價值存在一個巨大的‘虛估’額,這個‘虛估’額成了附加於交引之上的利潤空間。另外,在市場上的價格也會升跌,只要有升跌,便有商人投機、追漲殺跌。因此,市面上的交引商通常並不是用交引提貨,而是直接進行交引的買入、賣出。‘交引鋪’便就是專門交易的地方。”
方仲永點點頭,陸辰對這些知識了解很正常,曾肇也知道這麼多,看來最近對商業下了一番苦功。
宋代的金銀鋪,通常也是交引鋪,並是金銀彩帛交易之所,每一交易,動即千萬。仟仟尛哾
宋代的大城市,證券交易非常發達。《續資治通鑒長編》說一些州縣的土人“既得交引,特詣衝要州府鬻之”,可見各個“衝要州府”都設有“交引鋪”。北宋的汴梁、南宋的杭州,都是證券交易非常繁榮的金融中心。
《東京夢華錄》描述說,開封城內“南通一巷,謂之‘界身’,並是金銀彩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壯,門面廣闊,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動即千萬,駭人聞見”。這裏的“金銀彩帛交易之所”,便包括“交引鋪”。南宋的杭州,單“界北”的一條街,就集中了一百多家“交引鋪”。
這就是古代的金融交易所了。方仲永第一次聽說的時候也是非常的驚奇,如何也想不到如此先進的文化在宋朝就有。
在宋代,交引的交易是合法的,也是政府鼓勵的。即使出現大鋪商操縱市場的情況,宋朝政府對交引市場也沒有採取壓制的做法,而是採納官員范祥的建議,設立官營的“買鈔場”,在交引的市場價太低時,以略高於市場價的價格買入交引;而當交引的市場價過高時,又以略低於市場價的價格出售交引。藉此來平抑交引買賣的市場價格。這一做法,叫作“范祥鈔法”。
嘉佑中,包拯說:“范祥通曉陝西鹽法,施行十年,每年減少榷貨務使緡錢數百萬,其功績可著之史冊。”
宋人王鞏《隨手雜錄》說:“范祥鈔法……貯錢五百萬貫,不許輒支用。大約每鈔極賤至五貫,即官給錢五貫五十文買之。極貴,則減五十文貨之。低昂之權,常在官矣。”
不過宋代之後,明清繼續保留食鹽的間接專賣,民間雖有私下的鹽引交易,但已屬非法的黑市,如明代成化年間的一條法令要求,商人如果典當、買賣鹽引,將“俱問罪,引目、鹽貨入官”。這也意味着宋代孕育出來的證券市場,在宋朝滅亡之後,也隨之消亡。
最後,要等到清末由西洋傳入華國,然後在改革開放之後,又從零開始,經歷了一段漫長而又曲折的發展歷程,形成一個由從不分紅,只會融資,而且業績市盈基本上是全球最差上市公司;從來沒有誠信,因為他們不會對股東負責的上市公司;全球擴容最大、新股發行量全球最大的股票市場。
方仲永是虧損累累,怨氣衝天,憤懣而又無奈的心情在極度憤懣之餘,不禁嘆息:大宋啊,您的滅亡到底給華夏文明造成多大的損失?又讓世界的文明退後了多少年?
方仲永當年畢業后一邊打工,一邊把省吃儉用的工資拿來炒股,以期望實現財務自由,實現他的終極目標,買一套兩室一廳。在證券二級市場衝鋒陷陣,一個月損失三年積蓄之後,他終於大徹大悟的退出股市,老老實實地上班,每年定時參加公考。
“你準備打壓布價,低價吸入‘布交引’和‘布立券’?”陸辰皺眉問道。
跟所有的證券交易一樣,“交引鋪”當然也是通過買進、賣出交引的差價獲利。如今因為江南大旱,桑樹枯萎,蠶絲減產,絲綢價格飆升。王、曾、陸三家握着去年的低價‘立券’,炒得‘布交引’飛漲。
曾肇搖搖頭,說:“交引的買賣是大宗交易,必須有十分雄厚的本錢。這需要拋售多少才能壓下價格?我們哪裏有資金?”
交引的買賣是大宗交易,必須有十分雄厚的本錢,所以這些“交引鋪”的門面,都擺出大堆“金銀及見(現)錢,謂之看垛錢”,以示自己的資金流充足。
北宋時,京師有一些得到茶引的市民,“不知茶利厚薄,且急於售錢,得券則轉鬻於茶商或京師坐賈號‘交引鋪’者,獲利幾無。茶商及交引鋪或以券取茶,或收蓄貿易以射厚利”。
為了坐獲厚利,宋朝的一些“金融大鱷”還憑藉其雄厚的資金,操縱市場,壓低交引的市場價,購入交引。
如北宋皇祐年間,“券至京師,為南商所抑,茶每直十萬,止售錢三千,富人乘時收蓄,轉取厚利”。“交引鋪”收購的交引,通常不會直接用於提貨,而是轉手賣給茶鹽商:“鋪賈自售之,轉鬻與茶賈。”
方仲永一笑,道:“我想到一種交易方式,我但且叫‘做空’。現在布匹的市場都是看漲,價格已經很高。這時候我可以購買‘駔儈’和紡織戶手裏的賣出‘立券’,這些‘立券’其實只有預付款,大概在一分左右,既百分之十。所以我就是收購一百萬貫也只需要話十萬貫左右。拿着這些‘立券’,我可以去‘交引鋪’抵押換取賣出的‘布交引’。如果等交易日,布匹的價格下降了,一百萬慣的布匹在交易日只需要六十萬貫,按照‘立券’的合約,依然要收一百萬貫,拿到錢我用六十萬貫就能買到布匹交貨,我不就憑空賺了四十萬貫。”
陸辰和曾肇聽了沒言語,思考着。
許久,陸辰一拍手,笑道:“我明白了,因為旱災,現在王、曾、陸都在吃貨,把價格往上炒,但是市場其實沒有貨,價格確實會越來越高。但是你這時候‘做空’,他們肯定會大量的吃進你的貨。我們能用十分之一的錢,就能撬動他們大量的資金,如果到時候價格下落,我們就能賺取其中差價的十倍利潤。真是高啊!你到底怎麼想出來啊?”
方仲永竊笑,這都是自己血汗錢學來的。
曾肇怔怔地望着方仲永,良久,深深透了一口氣,說道:“我算是明白了,如果真按照你們的設想,投入一百萬就能做一千萬的‘交引’,這一千萬的布匹如果降價到旱災以前的價格,差價有六百萬,那麼可以掙錢六百萬……”
他一邊說,搖了搖頭,又道:“可是你們想過沒有,布匹的價格降不下去呢?按照往年的成例,旱災年景絲綢的價格還能再翻一翻,一千萬漲到兩千萬,你就會虧本一千萬。”
方仲永點點頭,道:“你說得很對,所以現在,我們必須要增加布匹的供應,市面上布匹多了,布匹價格自然就下去了。如果價格下不去,我供貨也不虧,賺得更多。”
他看向一直默然無語的趙盼盼,問道:“那幾位工匠給我打造的新式紡織機進度如何?”
“他們都在連夜加工,我問過,他們說再有三天就可以了。”趙盼盼說。
“你的新式織布機真有你說的這麼神奇效率嗎?”曾肇問道:“據我所知,我們手中剩餘的布匹其實影響不了市場價格。其實你和蕃商的‘立券’交貨時間在半個月以後,我們手上的布料就不夠,而且到了那時候,布帛市場上的布匹也被王、曾、陸三家吃完。他們現在斷了我們的織戶,市場的貨源也被他們買斷。新式織布機既要供貨蕃商,還要準備‘做空’貨,能行嗎?”
“對呀,咱們是不是穩妥一點,反擊可以放后?”陸辰說。
“不行。必須‘做空’,我要讓我的敵人出血。”方仲永斷然說道:“除了新式織布機,我還有一個辦法,我會暗中派遣人員去相鄰州府,尋找織戶給我們織布。如今江南到處缺絲,其實織戶是沒有活干,我有‘天蠶絲’(尼龍),只是在臨川沒有人給我們織布而已。我已經讓孫耀祖大張旗鼓的在臨川找織戶,就是為了迷惑敵人。這叫做‘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所以我們還可以再增加一些布料來源,這樣一來,哪怕新式織布機效果打個折扣,我們貨源也不會緊張。”
“這樣能行得通嗎?”曾肇沉吟了片刻,說道。
“一定行得通。”方仲永笑着說。
陸辰說:“老大,我們可沒有那麼強大的關係網,能夠從臨近的州縣招募織戶。各地的織戶都是當地大族的‘私產’,我們能亂伸手?這一次王、曾、陸敢亂來,搶我們的織戶,是因為背後有知州吳偉撐腰,而王、曾、陸三家本身又是這裏的大族。”
方仲永淡淡一笑,道:“誰說在其他州郡我么有關係網?我其實認識一個地方大族的人,他們哪裏也是有許多織戶。“
曾肇皺眉說道:“”什麼地方?
“吉安!”方仲永緩緩吐出兩個字來,眼眸中閃爍着一絲光芒。
“什麼意思?”陸辰和趙盼盼異口同聲地道。
“曾肇,趙盼盼,陸辰,你們可都還記得我和你們說過我與醉翁相識的經過吧?”方仲永問道。
曾肇、陸辰,趙盼盼,三人同時點了點頭。
曾肇嘆息一聲,道:“歐陽家是吉安大族,他們家族下面的織戶肯定也許多。但是吉安的大族也不止歐陽家,而且就算醉翁答應幫你,沒有利益的事情歐陽家族會同意嗎?我們想要借他們的織戶,恐怕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他的話還沒說完,方仲永便擺了擺手。
“曾肇,我不用你說,我也明白這一切。只是,現在不是我們考慮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們最重要的是先把這件事解決掉。如果只是讓利,我完全沒問題。我的宗旨一向是‘有錢大家一起啊賺’。所以我還要成立公司,募集股份,一起經營‘天蠶絲衣’的生意。”方仲永說道。
“你這樣想就好,那我們要快點行動起來,這件事速度越快,對我們的事越有利。”曾肇道。
陸辰說:“既然如此,我覺得你應該親自去一趟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