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十七章 召見項斯遠

第一卷 第三十七章 召見項斯遠

“你身上還有傷,不在好好躺着,還出來折騰。”

慈寧宮正殿,太后握着衛瑜的手,在她腰后又墊了一塊迎枕,皺眉道:“那個項斯遠也算是在朝為官的人了,難道祖母還能吃了他不成?你緊張些什麼?”

衛瑜瞧瞧抹去額頭上的冷汗,暗襯該緊張的那可不少。

就項斯遠那獃頭獃腦一根筋的性子,不看着一點,誰知道能說出什麼話來?萬一把自己小命丟了她豈不是虧大。

“才不是呢,在床上躺久人都快發霉了,昭陽不過是想陪祖母說說話而已。”

她拉着太后的手,撒嬌地輕晃着。

太后哪裏會不知道她的那點小心思,也懶得戳穿,一點她的額頭,搖頭道:“你呀你呀。”

衛瑜皺皺鼻子,知道太后就吃這一套。

為了幫項斯遠跨過這道難關,她可真是操碎了心,到如今還暗自為他捏着一把汗。

要知道太后對定遠侯府的厭惡根深蒂固,若非看在衛瑜的情面上,是一個眼神都不想多給,而今日他想當著太后的面親手把這層關係斬斷,實在是勇氣可嘉,不知道要跨多少遍鬼門關。

只希望他千萬不要在此時犯渾,能盡情發揮讀書人的巧舌如簧。

太后斜睨着她憂心忡忡的神色,心中嗤笑,都這樣了,還說和項斯遠沒有瓜葛。

“把人帶進來吧。”她道。

宮人應聲走出門外,不多時帶來弱冠上下的年輕男子,他一身月白錦袍,袍上綉着夾銀線的竹紋,頭戴白玉冠,神情鎮定,步伐矯健,堪稱一聲風姿俊逸。

單看外貌,確實是挑不出什麼錯的。

他穩步步走到殿中,低頭端端正正行了一禮,口中稱拜。

太后喊平身賜了座,暗中審視着這個年輕人。

不卑不亢,儀錶堂堂,行事作風都還算大方,是大家之風,比她這些年見的許多年輕人都好得不少,可見定遠侯府的那位老夫人還是會調教的。

她還算滿意,口中卻是笑道:“上次百花宴你寫的詩哀家看了,寫得不錯,有些文采。”

衛瑜在背後聽得只想扶額,她雖然知道太后對項斯遠必然沒有什麼好臉色,但還是未料到這般犀利,上來就給了他一個難堪。

百花宴上的那首詠春詩他本就含了自薦之意,用心是不大光彩,以太后的眼光,這點小心思不可能瞧不出來,她出身將門,最厭惡這些彎彎繞繞的小心思,所以當日棄之如敝履,不予理睬。

此時重新提起此事,雖然笑意盈盈的,用意卻沒那麼單純,無疑是在臊項斯遠呢。

好在項斯遠還算鎮定,臉皮也沒那麼薄,只恭恭敬敬地垂首道:“能入太後娘娘的眼,是微臣之幸,只是娘娘的誇讚,微臣實在愧不敢當。”

“哦?這是為什麼?”太后挑眉,狀似意外。

項斯遠道:“當日那首詩,本是應太後娘娘之命,為宮宴助興而作。微臣卻只圖賣弄,一味講求深沉,文不對題,實在不敢說是佳作。”

他想憑那首詩向太后投誠,然而無功而返,如今太后誇他了,他卻說那首詩寫得不好,這番話聽起來像在自謙,實際上卻是在撇清自己,表明決心。

這話說得是沒有什麼問題,只是聽着卻有些許耳熟,這不是與當日她為了激項斯遠特意說出來嘲諷他的話嗎?

太后也聽出了玄機,似笑非笑地道:“知錯能改,你能想到這一層也算不錯了。”

項斯遠抱拳道:“微臣不敢,這都是公主殿下的提點。”

“哦?”太后回頭瞧了衛瑜一眼,笑道:“沒想到昭陽還有這本事,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對於太后認定她與項斯遠有私心此事,衛瑜一直覺得一言難盡,若非怕項斯遠觸怒太后,她才不會硬着頭皮過來。

打受傷之後她就一直被關在含章殿中養傷,也沒時間同項斯遠往來商定應付太后的細節,今日太後傳召得突然,根本來不及提前對口供。

衛瑜讓傳拂曉遞過消息之時,他只回過了八個字,“無需憂心,已有打算。”

原來他就是這麼打算的。

“當日宮宴之後,微臣與公主於宮道中偶遇,在御花園后的滄浪亭中幸得公主的提點,微臣恰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腦中也清明了許多。”

項斯遠微微朝着衛瑜一抱拳,垂下眼睛,“公主點撥之恩,微臣銘感於心,不敢忘懷。”

兩人的誤會本是源於那場宮宴,第一次在滄浪亭中見面也是在那場宮宴之後,太后既然將他們的密會認成私會,那如果再遮遮掩掩,只會顯得做賊心虛。

他乾脆大方地承認,畢竟他們的關係除了衛瑜所說的結盟之事,也沒什麼見不得光的,他還將私會糾正成了提點。

太后是從小看着衛瑜長大,自然知道她的脾性,項斯遠雖說是提點,她卻一下就能將事情的前因後果猜的七七八八。

以衛瑜的性子,提點是不可能提點的,想必是去對着項斯遠冷嘲熱諷了一番,事後又覺得同情他,剛好遇上淑妃碰在槍口上,她才臨時想到用項斯遠來頂了姜沛的官職。

如此以來,便將他於衛瑜私會之事解釋清楚,也可順勢為自己向衛瑜投誠提供理由。

太后瞪了衛瑜一眼,一使眼色讓宮人給項斯遠奉上茶水,又笑道:“說了這半天話,口渴了吧?來,喝茶。”

衛瑜一看那端茶水的宮人竟是馬嬤嬤,登時眉頭一跳。

果然馬嬤嬤一擱下茶盞,便笑道:“這是今春才貢上來的龍井,攏共只有這麼一點,公子嘗嘗可還合口味。”

項斯遠點頭謝過。

太后抿了一口茶,瞧他不動,搖頭笑道:“宮裏頭的茶,是沒那麼容易喝。”

衛瑜一聽這話風,大感頭疼,趕緊扯着太后的衣袖撒嬌:“祖母,我也口渴了,怎麼我沒有茶喝?”

“龍井是苦的,你不是最討厭苦茶,泡點香片都要兌蜂蜜么?怎麼如今轉了性,吃苦上癮了?”太後轉頭瞧着她笑道。

轉性吃苦上癮……真是句句帶刺。

衛瑜暗暗跺腳,說好的不會為難項斯遠的呢!

她正要繼續打岔,太后卻轉頭對項斯遠緩聲道:“這茶確是好茶,不只是茶,但凡是宮中的東西,沒有不好的。尋常人想要,也得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得上。”

太后的視線定在項斯遠身上,意味深長地說道:“明知自己配不上,卻還覬覦好東西的人,實在是不該,你說是不是?”

項斯遠一陣沉默,緩緩地應了一句,“是。”

太后滿意地笑了,“如此,哀家也就放心了。今日找你,就是怕有些不長眼的,把心思打到自己不該打的地方,那就難辦了。”

“哀家手上雖然已經有許多年不見血,但若到了必要之時,也並非不能再殺一次朝臣。”

衛瑜的心都懸了起來,太后雖然避世多年,但也是曾經血洗朝堂,震懾百官的人,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命,若是項斯遠表現不佳,衛瑜都不知道此事如何收場。

她餘光偷瞧着項斯遠的神色,他倒還算鎮定,甚至有些過於鎮定了,衛瑜心中暗暗盼着他千萬要沉住氣。

可惜天不遂人願。

只見項斯遠站起身來,走到太后的正前方,躬身一禮,面無表情地說道:“娘娘說得有理,宮中珍寶,豈是凡夫俗子能覬覦。”

衛瑜心中咯噔一聲,大覺不妙,趕忙眉頭一皺,低聲制止道:“項斯遠,你住嘴!”

項斯遠對她投來一眼,眸中帶了幾分篤定的安撫。

他的視線落到案桌上的那盞茶上,垂下眉眼說道:“這茶既是宮中貢品,如此名貴,微臣自知生性粗鄙,實在不敢玷污,還請嬤嬤收回吧。”

太后斂了眉眼的笑意,冷哼道:“好大的氣性,哀家讓人奉上來的茶,你說不喝就不喝。”

顧嘉清又行了一禮,不卑不亢地說道:“微臣不敢。”

“只是微臣自知資質粗鄙,對於太後娘娘的寶物,從來只有敬意,絕無半分染指之心。”

他斂眉正色道:“公主殿下為微臣奪得官位、重返朝堂,又為微臣破除謠言、洗清污名,助微臣良多,微臣感激公主的恩典,願意萬死為公主效勞,但確實不敢心存半分肖想之意。”

“微臣知罪,私下曾與公主見面,但從來克己守禮,無半分逾越,若對公主當真有失禮之處,甘願受娘娘責罰。”

“鳳擇梧桐而棲,非甘泉不飲,微臣不敢使鳳凰棲於朽木,不飲甘泉而屈就山間小流,朽木之質自知並非公主良配。這是臣真心所想,而非一時意氣之言,請娘娘明鑒。”

他俯下身去,沉沉地道:“太後娘娘的茶,微臣並非不想喝,而是不敢,戰戰兢兢、唯恐折辱,所以還請太後娘娘收回吧。”

殿中登時一靜,西牆家花窗送來這陣涼風,花窗下擺着半人高的鎏金大沙漏,白沙緩緩往下流去。

太后卻依然不甚滿意,冷哼道:“你當哀家好糊弄么?不願或是不敢的話哀家不想聽,我只問你一句話,這茶,你喝是不喝?”

項斯遠仍舊弓着身,紋絲不動。

場面一時僵持了起來,衛瑜卻是聽不下去了。

她今日已經夠羞恥的了,今生活的這十五年,若要評一羞恥榜單,今日絕對是當之無愧的魁首!

繡鞋裏腳趾頭都快造出一座棹北行宮了!

“好了!祖母!!”她閉着眼睛道,“我跟項斯遠之間絕對清清白白,絕無半分逾矩!”

她也顧不上腰間的傷,站起身蹦到項斯遠跟前,受不了地大喊:“您不是只是問幾句話么?現在是在幹什麼?說話不算話!”

她漲紅着臉說完,唯恐太后還要為難,趕緊大聲道:“項斯遠,我們走!”

說著她一把扯過項斯遠寬大的衣袖,拉着他快速往殿外跑去。

日光如流水傾瀉,熏風送暖,拂過兩人發端以及衛瑜羞恥得通紅的臉頰耳根。

兩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慈寧宮金碧輝煌的大門外。

殿內驀然一靜。

西牆根兒花窗底下的沙漏流完了最後一粒細沙,太后與殿中的眾位老嬤嬤相視一望,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那個孩子雖然是定遠侯府出來的,人卻還不錯,太后可以放心了。”馬嬤嬤瞧着案桌上的那盞茶,靜靜地道。

太后搖搖頭,笑道:“八字沒一撇的事,都還沒開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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