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反客為主(上)

第七十二章 反客為主(上)

蒙緒高舉手臂,沖婠招了招,示意她到長史廳來。婠不緊不慢的挪開步子,心裏已然盤算好了應付之策,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黎執事反映你與陳宥私自調換休沐,可有此事?”蒙緒開門見山的問。

“回長史的話,確有此事。”

“為何調換?”

“淮陵驛站驛丞龔景,向我二人求助,以解決飼育驛馬不力的問題。”

“此事我已知曉,先前他給我送了個摺子,想讓中書院幫忙遞上去。既已走了官方的渠道,你二人還能幫他什麼?”蒙緒看來也是有備而來,句句追問都在點子上。

“回長史的話,官方渠道確為正統,可是周期太長,怕是不能解燃眉之急。”

“那你二人有何良策?”

“這正是我與陳宥調換休沐的原因。他要去驛站實地查看之後,才能定論。”

蒙緒聽完婠這不卑不亢的解釋,沒有表示贊同,也沒有直接否決,僅是擺了擺手,表明自己還是偏向於否定的態度:“院內事務本就繁雜,不該一心二用;這方面黎執事就做得很好,專註於自己的事務,不會多管閑事。”

聽到蒙緒略帶褒揚的評價,黎平之泛起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若是陳宥在場,估計又會予以駁斥了。可仍是那句話,畢竟婠不是陳宥,她懶得對無理取鬧者自證和辯駁,只管客觀陳述自己的意見:“晚輩認為,拋開淮陵驛站是否飼育不力的問題不談,光是驛馬死亡的原因,中書院作為主上奏進言的機構,也理應予以關切。”

“那都是戶部御馬台的責任,中書院去湊什麼熱鬧?”黎平之插了句嘴,他對於撇清關係樂此不疲。

“往小了說,確實是戶部御馬台的責任;可往大了說,馬匹作為軍需,對其飼育不力導致死亡,是故意為之?還是監督不力?亦或是細作干擾?猶未可知!存疑卻不查實,異常卻不重視,不宜卻不諫言,那麼中書院的責任何在?意義何在?”婠雖然是在回答黎平之的質疑,可她全程看着蒙緒,語氣上並無明顯的波動。

既然黎平之喜歡將小事誇大,上綱上線,那麼婠就乾脆讓這道綱、這條線,上得更高一些!

蒙緒沉吟了。他的內心展開了激烈的博弈:雙方說得都有道理,一個是明面上違反院規,一個是暗地裏隱藏後患;既不能損了黎平之的臉面,也不能挫了年輕人的幹勁!所以必須做出懲罰,但又必須控制力度!

“你與陳宥違反院規在先,作為長史,不能聽之任之,否則會引來其他學士的效仿……”蒙緒拿定了主意之後,回應婠。可他的話剛說了前半截,便明顯看到婠的無可奈何與黎平之的洋洋得意形成了鮮明對比。“等等,我還沒說完!既然你二人自行調換已成事實,深究無益;作為懲罰,陳宥此後一個月內的休沐全部取消,請你代擬公文,於閉院之前張貼在院內告示板上,以示懲誡!”

蒙緒的這個決定,算是兩頭都顧上了:既讓黎平之感受到尊重,即令整肅風紀;又不至於讓婠和陳宥難以接受;甚至還略微偏袒了婠,只讓不在場的陳宥一人受罰!

黎平之對此相當滿意,說明他告的狀有用,有話語權!看到婠一臉的不情願,他又越俎代庖的催促道:“長史對你額外開恩了,還不快去開筆!”

婠輕嘆了口氣,她知道這個時候去替陳宥申辯只是徒勞——前有黎平之煽風點火,後有蒙緒殺雞儆猴,這口“黃蓮”,只能囫圇吞下!

可憐陳宥對此毫不知情,他安排好了一切,卻沒有料到高詠鑫潰堤竟如此之快。出了中書院之後,陳宥沒有絲毫的停留,一路拍馬趕往驛站,龔景險些都跟不上他。

陳宥這麼做是有原因的,因為他不能完全確定潛伏者們會不會堵在半路上發難,唯有儘快趕到安全之地,才能撞上空當,佔得先機!

事實證明,他的策略是正確的。

陳宥與龔景只花了小半個時辰,便安全抵達了淮陵驛站。還真別說,以陳宥靈敏的嗅覺,老遠就聞到一股異香從驛站內溢出。

循着香氣,陳宥果然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八方巷尾的香料鋪子。

鋪子的生意依舊火爆。陳宥瞅了瞅龔景,是該讓驛丞出馬了。

龔景不愧是現管,確有幾分薄面——他剛靠近櫃枱,夥計立馬放下手中的算盤湊了上來:“龔驛丞有何指教?”

“不敢當不敢當,受人之託,想找下你們老闆和老闆娘。”龔景對夥計們的眼力見兒相當滿意,笑呵呵的替陳宥轉達目的。

“這個……”夥計卻面露難色,“驛丞來得不巧,老闆二人晌午進城未歸,若是着急,驛丞不妨稍等片刻……”

“晌午進城?我也是晌午進的城,路上怎麼沒碰上他們?”龔景皺眉道,他回憶着進城路上的見聞,確實不曾見過此二人。

“小的不知,杊州人腿腳麻利,可能快了或慢了,剛好錯過也不一定。”夥計賠着笑,無法為龔景解答更多的疑惑,並急切的看向櫃枱的算盤。

“你且去忙,我晚些再來吧。”龔景擺擺手,算是道別。

看到龔景有些失望的回來,陳宥湊上前問道:“人是不是不在?”

龔景點頭:“夥計說他們進城了,要不上驛廳等等婠,一會再一起來?”

“這就對了!”陳宥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麻煩龔驛丞再去一趟,跟夥計說要採購些益羊藿,仙茅,龍齒莧和薄荷。”

陳宥神神秘秘的,龔景有些不耐煩,可想到既然來都來了,以後也還要靠他解決驛馬飼育的問題,他不得不又來到了櫃枱邊。

夥計有些好奇,再次放下手中算盤:“龔驛丞還有何事?”

“我想採購些益羊藿,仙茅,龍齒莧和薄荷。”龔景不明就裏,照搬了陳宥的原話,以他的嗓門放出的音量,驚呆了夥計和排隊客商中的小部分人。

驚呆眾人的其實並不是龔景的嗓門,而是他要採購的這些藥材和香料:益羊藿、仙茅和龍齒莧,正是民間配製烈陽散的主材——陳宥從婠口述的那段尷尬經歷中“偷”來的。

“龔驛丞……這幾味藥材……小店沒有,不如您去別處看看吧!”夥計焦急的沖龔景使着眼色,示意他避開這個話題。隊伍中傳來竊竊私語聲,具體說的什麼龔景倒是沒聽清,隱約聽到個“老當益壯”。

堂而皇之的變相大談烈陽散,若此人不是龔景,難保接下來會有什麼麻煩。看到周遭這異樣的反應,龔景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踩了陳宥的坑!他不由分說的拉起夥計,拽到陳宥跟前,指着陳宥說:“那些東西是他要買的!”可此舉在旁人看來,更像是龔景因為羞愧難當,才把陳宥推出來當擋箭牌的。

陳宥料到龔景會有這麼一手,也不多做辯解,微微欠了個身,算是承認了龔景的說法。可夥計看到陳宥之後,卻明顯一怔,動了其他心思。

“對不起,客官欲採購的藥材,小店沒有,請另尋他處吧!”夥計搶先說道。

陳宥大方的回應了一個微笑,抱拳道:“無妨無妨,打擾貴店的生意,是我們的不對,十分抱歉!我們即刻告辭。”

失了臉面的龔景一路罵罵咧咧,陳宥哄着、捧着,一直來到驛廳才好不容易把龔景的火氣給降下去。

送走了龔景和陳宥,夥計快步回到鋪子,不過他沒有去櫃枱繼續幫忙打算盤,而是躲進裏間,翻找起來。不一會兒,他找到一卷綢子,打開來,對着上面的畫像沉思良久。

這幅畫像,正是先前杜奕恆找鈞州方面要來的陳宥樣貌。只是這畫上靜貌,遠未展現出陳宥的睿智和清秀,因而夥計犯了難,不敢妄作斷定,只能等杜奕恆和孟思語回來之後再做定奪。

“這婠怎麼還不來?”龔景一臉嫌棄的看着陳宥問。兩人在驛廳待了有一會兒了,茶都喝乾了三壺。陳宥讓他吃的這把虧,他要找婠給他討回來。

“她不會來了,時候差不多了,我也該趕回城去了。”陳宥起身撣撣灰塵,摸出了三兩銀子,兀自招呼阿光帶他去馬廄。

“啊?”龔景一臉錯愕的愣在原地,他實在沒搞明白陳宥這是唱的哪一出。

反觀中書院這邊,婠擬好懲誡公文,剛貼上告示板沒多久,閉院鐘聲響起。

黎平之積極地招呼學士們去圍觀告示板上的“傑作”,一臉得意。婠再嘆了口氣,準備出院。

高詠鑫已然在院門口候着了。看到婠黑着臉出來,礙於緊張的關係,他沒好多問什麼。

兩人駕馬出城,婠馭馬腳步輕緩,不疾不徐,似乎完全不着急趕路。按這個速度,天色暗下來之後都到不了淮陵驛站!高詠鑫有些耐不住了,試探着問道:“師姐,我們是不是該快一些,免得師兄等急了!”

“噢……”婠很平靜的答應了一聲,催快了馬匹,提到了正常的速度。

高詠鑫雖然不知道婠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可是速度畢竟起來了,他也緊緊的跟上。可令他奇怪的是,婠的馬匹逐漸偏離了大道,順着小路往漢湖湖畔奔去!

眼看離官道大路漸行漸遠,高詠鑫再次忍不住發問:“師姐,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湖畔飲馬。”婠答道。

婠與高詠鑫在漢湖湖畔駐足,望着湖面粼粼,感受涼風拂拂,你不言,我不語。

還是高詠鑫先耐不住性子,主動打破了沉默:“師姐,我們不去淮陵驛站了嗎?如果是我哪裏做得不夠好,還望師姐明言!”

“高學士,”婠輕嘆口氣,“我不知該從何說起,放下我的成見不說,你在明知道陳宥與黎執事不合,而且陳宥還囑咐過你的前提下,你怎麼就能把陳宥的行蹤向他和盤托出呢?”

“可是……”高詠鑫漲紅了臉,“黎執事追問,若我避而不談或是扯謊誆騙,於道德上來說,豈非有失尊敬?”

“大家既為同僚,保持適當距離,尊重個人意願,待人有禮,遇事有責,才可謂‘尊敬’!按照你的道理,你對黎執事是尊敬了,可對陳宥呢?”婠欲為陳宥鳴不平的心愿積蓄已久,此刻終於得到了釋放,“黎執事這一摻和,差點壞了陳宥所有的佈局!”

話不投機,兩人沒法再聊下去,婠看看天色,甩了句“該回城了”,隨後牽起了馬匹。

婠和高詠鑫回到中書院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院內的告示板前,有個熟悉的身影正在駐足瀏覽,正是剛從淮陵驛站返回不久的陳宥。

高詠鑫倒是主動,上前跟陳宥打了招呼,承認是因為他的失誤,才導致了懲誡公文的出現。

陳宥苦笑着撓撓頭,並未責怪高詠鑫。倒是婠冷峻的目光,讓高詠鑫知趣的離開了。

“這看着是你的筆跡呀……”陳宥仍掛着無奈的苦笑。

婠僅是嘆了口氣,陳宥立馬收住笑,認真解釋道:“我沒在怪你,肯定是黎執事給你製造的壓力,取消休沐對我來說倒是無所謂啦。”

陳宥的態度讓婠心裏五味雜陳——明明只有他受了懲誡,可他還處處顧及自己的心情,甚至試圖減輕自己的心理負擔。

“事情順利嗎?”陳宥岔開話題,把婠的注意力引回此次外出的目的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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