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太子的干預
十一月十一日清晨,中書院的銅鐘罕見的響了四聲。
準確的說,應該是在三響表示開院之後極短的間隔內,再敲了一響。這一響,意味着所有在院學士,立刻到外廳集合,等待長史發佈命令。
通常來說,開院之後,還有約半個時辰的時間可供學士們穿衣洗漱。因而這緊隨其後的一響,招來的是稀稀落落的學士們,且多是衣冠不整,鬚髮凌亂,睡眼惺忪的狀態。
長史蒙緒站在廳門外,皺着眉頭數着零星聚集而來的人數,甚是不悅。
黎平之整理着衣襟,打着哈欠,沒好氣的對着梁權嘟囔:“你這蒙長史大清早的犯什麼毛病呢!?”
梁權倒是衣着整齊,只是鬚髮未凈:“長史應是有要事宣佈吧……”他訕訕道,亦不好多做回應,畢竟人多嘴雜,黎平之仗着資歷敢說,他梁權可不好接這話茬。
陳宥和婠同樣被這突如其來的“召喚”弄得措手不及,一個忙着拉扯里襯,一個忙着挽起髮髻。
蒙緒看看人數差不多了,皺着眉頭的同時清了清嗓子:“大清早把大家叫來,是因為臨時收到了消息,太子殿下正在訪院的路上,你等這般模樣,太失顏面了!”蒙緒說明原委的同時,語氣中亦帶着責備,“你們看看高詠鑫,不過入院數日,卻對衣着風貌保持着極高的要求,這才符合中書院應有的精、氣、神!”
聽着長史的數落,一眾學士們沒有吭聲,但陳宥卻清楚的聽到黎平之重重的呼出鼻息,頗有嗤之以鼻的意味。再看高詠鑫,確實衣冠齊整,雲鬢高挽,與其俊美的面相相得益彰;只是收拾得這般乾淨,不像是剛起床的樣子。
陳宥轉而看向婠,身材高挑的她在女學士中相當顯眼,只見她口銜發簪,雙手熟練的在腦後盤着頭髮,鬢角輕垂的幾縷細絲在清晨的微風中小幅搖曳,盡顯其清麗幹練之姿。
“太子駕到!”中書院門口傳來令官的通報聲,聚集在外廳的學士們聞聲紛紛列隊,望向院門處。
大清早的太子便來訪院,所為何事?蒙長史並未告知,眾學士只能等待太子親自揭開謎底。
實際上,蒙緒也不知實情,他是從高詠鑫口中得知太子突訪的消息。起先他並不相信,太子訪院此等要事,他作為長史應該早早收到宮內傳來的消息,斷不可能由高詠鑫這個剛入院,身邊同僚都認不全的新生代為通傳,即便高詠鑫是鈞州學堂選送的仕生。
直到高詠鑫掏出了太子的御令,蒙緒才意識到自己草率了,急急命人連敲了銅鐘四響。
看到外廳聚集的學士們,太子露出詫異的表情,他徑直湊到蒙緒跟前,似是無意的問道:“蒙長史這是……晨練吶還是講習吶?”
太子這一問可不得了,人群中立時竊竊私語起來,大家瞬間明白大清早的被召集過來,竟是無義之舉!
“蒙長史為顯對太子殿下訪院的重視,專門把大家聚起來候着殿下唄!”黎平之陰陽怪氣的替蒙緒答了一句。
蒙緒嘴角抽了抽,當著太子的面,沒好發作。
“讓大家散了吧,小王專程來找你的。”太子示意蒙緒解散眾學士,換個地方說話。
蒙緒打心底感激太子給了這麼個台階,遂傳下命令:“各位請前往聚文堂,今日院內行責由黎執事代為分配,各自按簽行事。”
按說長史有事,由執事代行職責乃是名正言順之事,可黎平之不這麼認為:其一是因為他雖掛執事之職,可平日裏遊手好閒慣了,並未行執事之責,此時難當重任;其二是因為他性格偏執,剛剛陰陽完蒙緒,蒙緒便給他攤了這麼個差事,他認為蒙緒是在蓄意報復,故意讓他難堪!
黎平之思想上的抗拒如實的反映在行動上:“你等且按昨日的簽責行事,今日就不重新分配了,”他耍了個滑頭,同時還不忘利用這難得的話語權,為他的哥們兒討個福利,“梁權,你的簽責交給陳宥處理,我另有安排予你!”
陳宥心裏暗想:這所謂的“另有安排”,不過是結伴去逍遙快活的借口罷了!臉上隨即流露出鄙夷之色,正欲揭穿,卻不料梁權一臉討好的湊了過來:“勞煩陳學士,我初來乍到,還有很多東西要學,長史既已指定執事對我授業,我自當虛心受教,權當幫我的忙吧!”邊說還邊向陳宥作揖行禮。
興許是梁權表現出的態度較為誠懇,陳宥亦對其初入中書院的拘謹感同身受,遂賣了他這個面子,接下了他的簽責。
反觀蒙緒這邊,自打他從高詠鑫處聽聞太子突訪的消息之後,揣摩了幾個吸引太子前來的人選,愣是沒有考慮過自己!將太子引向長史廳的短短一段距離,蒙緒緊張的回憶着近期是否有違規越矩之事,惴惴不安。
長史廳內落座,太子看出了蒙緒的不安,一時興起,問道:“蒙長史有沒有事,要主動告知小王的?”
太子這沒頭沒尾,不明目的的一問,蒙緒更慌了。他實在沒有憶起近期有何大事,能讓太子親臨問話的大事:“……臣……無事相告……”
“當真沒有?”
“……沒有……”蒙緒皺起眉頭。但與先前對學士們的不悅不同,這回是思緒飛速運轉及情緒過度緊張造成的。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太子的目的達到了,竊笑着打圓場。
“殿下可真是……”蒙緒被揪到嗓子眼的心隨着太子的竊笑終於放了下來,長舒一口氣。
“蒙長史沒做虧心事,沒有理由害怕小王吧?”
“那是自然。”放下了心的蒙緒,答話都順暢起來。
“那小王該說正事了。”太子收住了笑。蒙緒的神情也不免隨之再次緊張起來,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聽聞前不久中書院新招錄了兩名鈞州學堂的仕生,是嗎?”
“殿下的消息可真靈通。”
“這還叫靈通?中書院納賢此等要事,小王若是不知,豈非過於閉塞了!”太子並不贊同蒙緒的奉承之言,“蒙長史是如何安排兩位仕生的?”
“臣精心挑選了中書院內資歷和能力俱佳的學士為兩位仕生‘領路’,高詠鑫由婠授業,梁權由黎平之授業!”蒙緒信心滿滿的報告了對兩位仕生的安排,在他看來,這個安排毫無瑕疵。
“唔……”太子並未表現出蒙緒期待的認可,而是提了另外的意見,“梁權的安排尚可接受,高詠鑫嘛……值得商榷。”
考慮到婠現在是太子眼中的紅人,高詠鑫亦後知後覺的被發現是太子的人,蒙緒猜測太子可能想把兩人拆開:“那……讓高詠鑫和梁權互換一下?”
“這樣吧,小王給蒙長史推薦一個人選,可代婠為高詠鑫授業。”
“殿下請明示。”太子那摸不透的想法把蒙緒給搞糊塗了。
“陳宥可任之。”
“陳宥?!他能力雖不差,可資歷……還有處事上……恐怕不能勝任吶。”蒙緒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再次向太子確認道。
“能力強者,自可彌補資歷的差距,況且資歷並不能決定能力;至於處事,蒙長史是聽到了或是看到了什麼不端嗎?”太子反問道,算是回答了蒙緒的疑問。
“他與黎平之起過數次衝突,臣安排其二人前往鈞州學堂做納賢回訪,亦有回報稱其多有不敬及擅做主張。”
“只與黎平之起過衝突?其他學士呢?”太子追問。
“沒有……”
“何人回報其多有不敬及擅做主張?”太子再問。
“黎平之……”
“唔……無妨,小王堅持先前的意見。”太子沒再繼續追問,明確表達了意見。
“臣明白了!”既然太子表明了態度,蒙緒也不便提出異議,“太子此行專程為此事而來?”
“還有一事,婠曾向小王獲准許可,前往杊州走訪,聽聞其日前已返院,不知有何收穫?”
蒙緒聞言心中嘀咕:太子竟對婠的動向了如指掌!不過也難怪,做為中書院長史,婠出訪的事宜是直接獲得了太子的許可后,才“通知”給我的;再加上突然冒出個手持太子御令的高詠鑫……既然如此,為何太子不直接詢問婠而是來問我呢?
蒙緒的遲疑被太子看在眼裏:“蒙長史,手下學士出訪,理應向你報告事由及復命,你該不會對她的動向一無所知吧?”
“臣不敢……”太子的話都撂這了,蒙緒才明白其用意,這是在明知故問吶!於是乎,蒙緒將婠復命的內容,向太子複述了一遍。
裏面當然沒有包含婠杊州之行的真正目的,自然也沒有高詠鑫猜測的其他緣由。所以當太子聽完蒙緒中規中矩的複述之後,並無欣喜之色,只是悻悻的提醒了一句:“年末之前,蒙長史多費點心,把結案告示整理好,也算是中書院的功勞了!”隨即打道回府。
送走太子之後,蒙緒發現院內的學士三三兩兩的聚集閑聊,無所事事,於是隨意逮起一人問道:“今日你領何簽責,竟如此散漫?”
“回長史的話,昨日簽責業已完成,今日並未領到新簽。”
“不是授命黎執事重新分配嗎?”
“回長史,黎執事並未分配,而是讓眾人按昨日簽責行事。”
幾句話問下來,罪魁禍首頓時水落石出。蒙緒只能直搖頭。
院內銅鐘兩響,蒙緒不得不將學士們召集到聚文堂,主持分配當日簽責。陳宥正好在聚文堂處理本應是梁權的簽責,因而成了第一個到位的學士。他看着因避開眾人躲到僻靜處享受縹緲煙而姍姍來遲的黎平之和梁權,湊近婠抱怨道:“你看,折騰眾人跑來跑去的,自己卻躲起來逍遙快活,太不地道了!”
婠回以一個無奈的微笑,既作回應,也表無語。
可整個分配過程下來,蒙緒除了臉色不大好看外,並未在明面上對黎平之的瀆職予以批評,反倒是簽責分配完畢后,將婠、陳宥和高詠鑫三人留了下來。
看着並無實事的黎平之又揚長而去,陳宥心中頓生不滿。
“高詠鑫,念你跟隨婠修習,寢食上多有不便,若調整為陳宥授業,你意下如何?”蒙緒開門見山的“徵求”高詠鑫的意見。
“全憑長史吩咐,晚輩沒有意見。”
“你二人以為如何?”蒙緒轉而“徵求”婠和陳宥的意見。
當著蒙緒的面,婠自是搖頭表示沒有意見,現在唯剩陳宥沒有表態了。
“長史已做決斷,晚輩自當盡職盡責,只是……”陳宥躊躇着環顧另外三人,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說。
可三人默契的都沒有作聲,無聲的期待彷彿給足了陳宥勇氣:“只是晚輩認為,同為授業者,黎執事所為有負眾望;今日代分簽責之事,亦有負其職!”
“那你認為該如何?”
“晚輩認為,長史應當眾予以批評及糾正,以肅風紀,萬不可視而不見,姑息養奸。”
陳宥這番客觀且尖銳的意見,事出有因,言之有理,可蒙緒給予的回應卻是雲淡風輕:“我自有分寸,既然你們都沒有意見,那麼調整授業一事,即刻實施吧!”
三人離開長史廳后,陳宥無奈嘆道:“哎!姑息縱容,即是變相的鼓勵呀……”可婠的關注點並不在這,她向陳宥瞟了個眼色,接道:“你還管別人,先顧好你自己的事吧!你可要好好授業呀!”
陳宥知道婠是在暗中提醒他留意高詠鑫,於是漫不經心的“哦”了一聲以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