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僵持與突破(2)

第十一章 僵持與突破(2)

英軍相對於德軍有如此巨大的兵力和裝備優勢,又處於防禦姿態,扛住德軍的進攻當然不存在什麼危險,可以說,登陸之後最艱難的階段已經過去。

有鑒於此,德內爾實際上已經沒有什麼干預指揮的必要了。

更何況,他也不願意再和這幫英國人糾纏,就如同蒙哥馬利和克羅克也不怎麼待見他一樣。

於是在1944年6月10日,他便正式向艾森豪威爾申請調動,艾森豪威爾立刻批准他離開英軍,但卻臨時給他安排了一個其他任務,那就是組織法國平民支援盟軍的後勤工作。

在登陸前,盟軍便早已研討了迪耶普行動和火炬行動的經驗,因此非常重視登陸后後勤系統的建立與維護,此刻,盟軍的後勤並沒有出現任何問題。所謂組織法國平民支援盟軍,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以工代賑罷了。

當然,在德內爾眼中,艾森豪威爾的命令還有另一層含義,那就是兌現讓戴高樂主義者掌握政權的承諾。

試想一下,戴高樂的法蘭西臨時政府本就擁有其他勢力無可匹敵的威望,現在艾森豪威爾又默許德內爾這個戴高樂派內地軍司令,掌握法國解放區的經濟,建立解放區的徵兵系統——縱使現在解放區只有幾千平方公里,人口不過萬餘,但只要他們繼續發展下去,還有誰能夠阻擋他們呢?

帶着種種思考,德內爾告別了不舍的第185旅官兵,在三名警衛的護送下前往海灘。在路上,他遭遇了正向前線機動的英國禁衛裝甲師和第7裝甲師。

德內爾知道,他們的目的地是美英兩軍連接處巴約。蒙哥馬利認為,加拿大軍隊已經削弱了當面的希特拉青年團師,因此決定投入英軍最精銳的兩個裝甲師,嘗試對德國第47裝甲軍取得決定性的突破。

德內爾不太看好這次行動,他認為無論是蒙哥馬利過於小覷他的對手,而加拿大的羅德·凱勒少將則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希特拉青年團師先處決了三名加拿大戰俘,然後加拿大軍隊便同他們陷入到了可怕的仇恨螺旋之中,變着花樣虐殺俘虜。

據他的副官莫奈報告,6月9號下午,他和內地軍的戰士正在野戰醫院中幫忙,有個斷了一隻手的加拿大中尉看到他旁邊就是四個德國傷員,於是當場用僅剩的左手拔出手槍推倒了阻攔自己的護士,然後用牙齒咬住套筒上膛,把四個失去行動能力的戰俘一一槍斃。

他的做法嚇壞了野戰醫院的護士和傷員,當怒不可遏的院長指揮士兵解除他的武裝,質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時,他竟回答:“在我的營里,酸菜佬都是要被打斷腿塞到坦克底下碾死的,你為什麼要在他們身上浪費藥品?!”

從那之後,醫院就給加拿大人在單獨設了一個區域,結果用不了多久,第82空降師的不少美國傷員也被塞到了同一個地方。

而此時,那個臭名昭着的“隔離區”已經進入了德內爾的視線。

“將軍!”

一個正在指揮交通的法國人向德內爾揮了揮手,德內爾認出了那個抵抗戰士,他正是D日為第185旅領路的三名戰士之一,只是德內爾還不知道他的名字。既然再次相遇,德內爾便和他了解了一下內地軍的現狀,這位名叫加里·坎貝爾的准士回答,目前莫奈上尉在諾曼第地區已經組建了兩個法軍步兵連,分別由兩名抵抗組織領袖指揮,總兵力達到了一百七十多人,其中大部分人正在為盟軍干各種低強度的雜活,只有19個人正在接受嚴格的訓練。

原因嘛,這一百七十多名抵抗戰士里,找來找去也就找出二十多個不受營養不良困擾的,再剔除掉輕微殘疾的、嚴重近視的、年齡偏大的,最後就只剩了不到二十人滿足了戰前法國的徵兵要求。

德內爾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可以了,莫奈搞得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您打算去英國嗎?”

坎貝爾准士的話令德內爾勾起了嘴角,三年多了,他只能從其他人嘴裏聽到“回英國”,而現在,英國前面的動詞總算成了“去”。

“我就在這裏代表戴高樂將軍建立諾曼第大區政府。”德內爾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莫奈現在還在海灘上嗎?我現在就去找他。”

“我不確定,將軍。但是他在濱海大道32號建立了一個臨時指揮所,您就去那裏等他吧。”

德內爾聞言便和坎貝爾准士敬禮告了別,繼續沿着被坦克履帶壓得坑坑窪窪的公路行走,太陽完全落山後,他靠着郵遞員和指揮官的直覺,摸着黑找到了莫奈代表他建立的“內地軍司令部”。

門鈴響後,司令部里傳來了一個洪亮的聲音:“誰?”

“法國兵。”德內爾眯起眼睛,打量着聲音的來源——一個捧着蠟燭,年紀約在五十歲左右的婦女。

這位婦女正用機警的眼神審視着訪客,當蠟燭照亮的德內爾的卡其色軍服時,她轉而高興地將德內爾迎進了房間:“您是和莫奈上尉一塊,跟咱們盟友打回來的嗎?”

“是的。”德內爾藉著幽暗的燭光打量起指揮所的陳設,他感覺這似乎曾是一個小飯館。

“我以前是這個飯店的老闆娘,40年當兵的老頭子沒了下落,半年前兒子也讓天殺的德國佬抓去做苦力,這館子就徹底開不成了。”

“你知道你兒子在哪嗎?”德內爾關切道。

“嗐,我也不是沒跑到省里去問,他們那些當官的都不知道,我一個文盲老太太上哪打聽去。”大娘嘆了口氣,“聖母瑪利亞保佑他們都能回來吧——你吃過飯了嗎?”

“還沒呢,不過我有乾糧。”

“收起你的飼料吧。”大娘刻薄地回答,“回到法國,就該吃咱們法國菜!其他人都這麼吃!”

德內爾正要客氣兩句,卻被大娘一句話堵住了嘴:“你要是不願意吃我做的,就滾去別的地方過夜!”

“好吧。”德內爾還能說什麼,只能笑着接受了老太太的好意。

他讓衛兵在大堂里找了個地方放下背包休息,自己則在遠處零星交火聲的伴奏中四下打量這座小店,聖母像、波爾多酒的空瓶子、紹沙自行車廠的打氣筒、蘭斯大教堂的畫片……

在這一刻,德內爾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回到了親愛的祖國。

他深吸了一口氣,似乎都能感受到法蘭西的芬芳。

“將軍?!”

德內爾回過神,發現一身汗味的莫奈上尉和其他幾名戰士已經回到了“指揮部”:“忙到這麼晚?有什麼任務嗎?”

“我們收到了加緊運輸的命令。”莫奈趕忙回答,“根據天氣預報,未來兩天將會有風暴過境,我們必須爭分奪秒。”

“趕緊進來休息吧。”德內爾立刻讓戰士們進屋坐下,“其他人呢?你怎麼安排的?”

“其他人都是本地人,我讓他們拿上食物各回各家了。這幾位則是外地的抵抗戰士,基本都是我任命的準尉和准軍士,這兩天他們幫了我大忙。”

“很好,幹得不錯。”德內爾稱讚了莫奈一番,隨後十分熱情地認識了一下這些新兵骨幹,了解了他們生活上是否有困難,在軍中條件如何等等。

話題不知道怎麼就提到了洗澡,說起這個,莫奈一下子想起了什麼,他豁然起身,從房間角落的箱子裏翻出了一套軍服:“將軍,您的法國軍裝到了!”

這對德內爾來說倒是意外之喜,當他在前線指揮的時候,自然不可能穿得標新立異,但如今他要在當地建立法國政權,他這個臨時的官員衣着如何便和政府威望大有干係了。

“您先去洗個澡,然後換上咱們法國的軍裝吧!”莫奈立刻提議,“您別擔心我們怎麼樣,我們昨天可都洗過了。”

德內爾從善如流,當即便起身前往浴室。現在前線燃料吃緊,熱水自然不可能充足,所謂洗澡,也就是用毛巾蘸着溫水擦擦身體,這溫水還是蹭了廚房的爐子搞出來的。

戎馬半生的德內爾不可能嫌棄條件簡陋,他將脫下的英國軍裝放到了一個椅子上,草草清潔了一番,再換上還有一股肥皂水味的法國軍服,然後拿起軍帽。

手指碰到平頂帽的那一刻,德內爾笑了,他摸到了帽體上的刺繡,而不是孤零零的星星——卡登花園給他寄來的甚至是禮帽。

他戴正帽子,回到了大堂,正趕上店主大娘招呼幾個小夥子幫他傳菜。那位大娘一回頭,便看到了德內爾軍帽上的橡葉刺繡在燭光照耀下閃着金光。

“我的老天!”大娘驚呼道,“我還以為你是個大兵!”

店裏頓時爆發出一陣鬨笑。

“我的那套英國軍裝哪去了?”德內爾詢問莫奈道,“剛剛我就放在椅子上,眨眼就不見了。”

“我們的小雲雀拿去幫您泡上了,將軍。”莫奈衝著德內爾身後揚了揚眉毛,後者回頭望去,正看到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藏在牆角,只伸出半個身子,羞澀地笑了笑。

德內爾立刻邀請小姑娘和戰士們一起用餐,那個靦腆的小姑娘走到燭光里,衝著德內爾莞爾一笑,讓後者立刻怔住:這個笑容多麼像他的一位老戰友!

德內爾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默默地等着吃飯,沒過多時,風風火火的店主大娘便將一籃子烤好的麵包放在餐桌中央:“麵包、軍用肉醬燉土豆、番茄湯,湊合吃吧,戰士們!”

德內爾猶豫了一秒,才挖了一勺肉醬燉土豆,主菜入口的一瞬間,他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怎麼樣?”店主大娘熱切地問道。

“奇迹,這是奇迹……”兩行眼淚劃過德內爾的臉龐,“我嘗到了胡椒和迷迭香……”

“您能嘗到味道?!”知道德內爾喪失了味覺的莫奈霍然起身。

德內爾此時已經說不出話,只是重重地點頭,過了一會,他揩去眼淚,悵然之至地自語道:

“謝謝,丹頓,謝謝,我回來了。”

…………

(1918年暮春,蘇瓦松東北13公里,高德隆陣地)

“我怕你是白費功夫,丹頓大——”德內爾重重咳嗽了幾聲,繼續說道,“我現在什麼都嘗不出來,麵包就像水泥一樣難吃。”

“那是你沒吃過我燉的土豆。”

丹頓坐到了德內爾的身邊,打開飯盒就要用勺子喂他這個生病的上尉。他難為情地拒絕了:“我倒還不至於病到這種程度。”

德內爾呻吟着掀開被子,接過了丹頓的飯盒,緩緩地嘗了一口,一下子就僵住不動了。

“味道,如何?”

“胡椒,還有迷迭香……你從哪弄的?”

“哈哈哈,保密~”丹頓笑着站起來,摸了摸德內爾的腦袋,“快好起來啊,我們的小上尉,你連德國人都打跑了,可不能讓肺炎拿下!”

德內爾虛弱地笑笑,一勺接一勺地吃着丹頓的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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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羅蘭與自由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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