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較量(1)

第十二章 較量(1)

對於羅斯福而言,他不可能接受法國的抗戰勢力都處於英國人的控制之下,不僅如此,他還要努力爭取將法國的抗戰勢力納入美國的控制之下。退而求其次的話,這股抗戰勢力保持中立也無不可。

戴高樂之所以暗示德內爾去和丘吉爾正面對抗,是為了向羅斯福表明,即使戰鬥法國的政府和軍隊非常依賴英國人提供的援助,但它絕非英國佬扶持的傀儡政權。

那麼下一步,戰鬥法國就應當向羅斯福證明只有戴高樂才能領導法國抗戰,而且戴高樂絕不可能唯美國人馬首是瞻,從而逼迫美國人讓步。

做到這一點看似難如登天,畢竟戰鬥法國的力量在英美兩個龐然大物之前是那麼得渺小,但戰鬥法國卻有三項必勝的理由。

第一,便是戰鬥法國的領袖戴高樂堅韌不拔、威名赫赫,只有最愚昧的人才分辨不出這一事實:戴高樂是法蘭西抗戰的一面大旗,是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回顧1940年自由法國初創之時,那時的戴高樂是法國陸軍資歷最淺的現役將軍,任何一個法國政治領袖(甚至是雷諾內閣隨便哪個邊緣部長)亦或是高級將領,只要願意站到貝當的對立面,就能取代戴高樂。

但很可惜,在第三共和國崩潰到火炬行動這長達兩年半的艱苦鬥爭中,除了已經快退休的賈德魯將軍外,愣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表示願意扛起抗戰大旗。

第二,是戰鬥法國得到了蘇聯的承認。早在一九四一年巴巴羅薩行動開始之後,戰鬥法國(當時還叫自由法國)便同蘇聯建立了外交關係,莫斯科方面承認戴高樂的政府為“唯一合法之法國政府”。而在斯大林格勒戰役之後,蘇聯在世界上的話語權更大了,戰鬥法國的地位也就隨之升高。

戰鬥法國和蘇聯的良好關係還使得國內的左翼抵抗組織,特別是法共非常願意接受戴高樂的領導。而法共在各敵後抗戰組織中抗敵最堅決、犧牲最勇敢、條件最艱苦,盟軍情報機構對法共情報網的依賴非常大。至於抵抗運動中反戴高樂的那群人嘛,不說都是蟲豸吧,至少也令大多數法國人相當不滿。

南方抵抗組織“戰鬥”是反戴高樂聲音最大的抵抗組織,它曾多次就戰鬥法國提供經費過少一事表示抗議。近期為了獲得更多的經費,“戰鬥”組織直接同美國在瑞士的情報負責人杜勒斯打起了交道,從此幾乎不參加抵抗組織全國委員會的任何事務。

更可氣的是,這個組織的部分下線為了搶地盤,竟然主動向德寇報告法共抵抗戰士的行蹤。國內情報機構總負責人讓·穆蘭對他們恨得牙痒痒,只是苦於證據不足,這個組織又一直包庇下屬,他不願把整個“戰鬥”組織徹底推到德國人那邊去,這才沒有追究到底罷了。

最後一個把握,就是軍隊的戰鬥力。正如戴高樂和德內爾所討論的,北非軍民既支持抗戰,又歡迎戰鬥法國,只是因為領導者的腐朽,才沒有把這種支持和歡迎表現在戰鬥和訓練中。美國人初來乍到,難免對法國人產生偏見,不認為法國人士氣低是因為心存疑慮,而是認為“法國人天性如此”。

但是這種偏見已經被戰鬥法國的軍人們衝擊得搖搖欲墜了,柯尼希的第一旅不是法國軍隊?勒克萊爾的乍得遠征軍不是法國軍隊?這些部隊為什麼就能做到戰鬥力放到英國軍隊中都拔尖?

在德內爾手上,阿爾及爾師就能刻苦訓練、積極備戰。到朱安指揮的時候,阿爾及爾師士氣就低落到谷底。而等到德內爾再次接手這個師的時候,該師官兵當天就能雄赳赳氣昂昂地去夜襲德軍陣地:難道戰鬥法國的指揮官們都會魔法不成?上戰場前念個咒,士兵就不怕死了?

法軍官兵士氣如此搖擺不定,根子上與高盧人的民族性有相當大的關係。高盧民族整體上相較於其他民族更為衝動、感性,這就意味着相當多的法國兵在信賴一個指揮官時,各個都是頂呱呱的兵,否則,法國兵一躺下就不起來了。

因此法國軍官可以說是天底下最好乾的職業了,只要一個軍官具備了基本的戰術素養,並且真正做到拿他的士兵當兄弟、當孩子,他的士兵就會極其無畏且兇殘地作戰,直到敵人或自己滅亡。反過來說,如果軍官把他的士兵當耗材、當籌碼,法國兵就會讓他嘗嘗擺爛甚至嘩變的滋味。

那麼捫心自問一下,北非法軍中真正做到和士兵命運與共的高級軍官有幾個?就算不比德內爾這種以準將之尊跑到一線陣地上排雷、剪鐵絲網,親自給部下開路的異類,他們中有幾個能和柯尼希準將一樣,在遭到包圍時堅持到最後一刻,親自帶領殿後營成功撤退?

不要說是戴高樂、賈德魯和德內爾這些戰鬥法國的軍事領袖們,就連北非法軍自己的領袖亨利·吉羅,都瞧不起北非法國軍官中的大多數人。

因此,美國人想讓北非法軍吞併戰鬥法國的願望不可能達成,只是上到羅斯福下到克拉克的美國高層還認識不到這一點。那麼沒關係,就讓事實去證明一切吧,到解放突尼斯還有近四個月的時間,就讓戰鬥法國和英美這兩個巨人拉開陣勢好好較量一番!

1942年1月24日,戴高樂又同羅斯福總統進行了會晤,德內爾也在現場旁聽,兩位領袖談話的氛圍並沒有前天同丘吉爾談判時那樣緊張,但效果並無不同:雙方各據立場,互不相讓,無法達成任何協議。

羅斯福甚至在對話中暗示,戴高樂只是一個準將,而北非法軍中有許多人軍銜與他一致,比他軍銜高的也不乏其人,要不是德內爾極力美言,羅斯福甚至不準備讓他獲得上將的軍銜。

來自美國總統的頤指氣使和拙劣挑撥令戴高樂十分不滿,但他早已不是兩年前的那個愣頭青了,在該保持冷靜的時候,他絕不會讓憤怒沖昏頭腦。戴高樂有理有據地駁斥了羅斯福關於軍銜的理論,他指出,比起一個軍人,他現在更是一個政治家:“軍銜對於一個領袖而言毫無限制意義,就像您,您甚至都不是一個軍人,但依舊能夠統帥千軍萬馬。”

“我是合眾國民選的總統,我的就職經過了一系列民主且合法的程序,但您不一樣。”羅斯福苛刻地反駁道,“恕我直言,您的‘領袖地位’不過是自封的罷了。”

戴高樂微微蹙眉,話語卻仍舊保持着絕對的冷靜:“當然不是這樣,總統先生,法國人民選擇了我。您作為一個外國人,不該置喙法國的內政問題。”

“可是並沒有一個民主的程序來確定這件事。”

“在如今這個特殊的時期,實質無疑比程序更為關鍵。”戴高樂不卑不吭提出了一個反建議,“當然,如果總統閣下確實非常重視程序的話,我們可以走個程序——在北非進行全民公投,讓人民決定是吉羅還是我來領導他們。”

羅斯福聞言立刻面不改色地岔開了話題,在一旁的德內爾見狀,心裏樂開了花,他暗中對戴高樂豎起了大拇指:不愧是你,一句話就戳破了美國佬的虛偽面孔。

一個小時后,戴高樂和德內爾兩人昂然走出了羅斯福的宅邸,坐上美國陸軍為二人提供的汽車返回了住處。次日,戴高樂按照計劃出席了“聯盟典禮”,在眾多記者面前,戴高樂和亨利·吉羅握手言和,一同宣佈將“全力配合對方,完成復國大業”——至於如何配合,那是另外的事。

兩位領袖人物握手的時候,德內爾正在走廊上等待,他發現外面到處都是挎着湯姆遜衝鋒槍、神色不善的衛兵。身着法國將官軍服的他手扶欄杆輕蔑地一笑,也不知道美國佬這麼做是打算嚇唬誰。

德內爾沒想到,他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蔑視表情,竟然被一個閑逛的美國記者拍下來發回了紐約。第二天,紐約時報便將這張照片刊登在了時政欄目上,其下的註釋為:“總統的撮合似乎是一廂情願”。

這篇報道拉開了英美媒體對戰鬥法國狂轟濫炸的序幕,接下來一周的時間,大部分英美媒體都在指責戴高樂為了一己之私,拒絕同吉羅“合作”。

…………

“筆者不禁要問,一個流亡政府的領袖地位就這麼值得留戀嗎?”戴高樂翻過報紙的面,繼續朗讀道,“戴高樂將軍,我們理解您想做戰後法國領袖的野心,但法蘭西還沒光復呢!”

一旁的德內爾無語地擺手:“你之前的預料一點不錯,這幫評論員果然揪住你‘戀權’這點不放。”

“讓他們狗叫去,我早有準備。”戴高樂放下報紙,對獨臂的副官巴布魯說道,“給倫敦發報,讓德庫塞爾把提前準備好的錄音和聲明放出來!”

兩個小時后,戰鬥法國的廣播台播放了一段戴高樂早就準備好的錄音,卡登花園也在報紙上刊登了戰鬥法國領袖的聲明:

“我是戴高樂,戰鬥法國和法蘭西抵抗運動的領袖,在此我公開向全體法蘭西公民聲明,帶領英勇的抗戰軍民恢復法蘭西的自由和偉大,是我唯一需要完成的歷史使命,我對自己在戰後政府的位置沒有任何追求。為避免爭權奪利之嫌,本人於此公開承諾:我,夏爾·安德烈·約瑟夫·馬里·戴高樂,將在全國解放和德國投降后歸隱,不擔任政府和軍隊的一切職務,也不會指定任何代言人、繼承人等可能對戰後法國政治產生任何影響的利益代表。”

北非的兩大報紙,剛剛才復刊的《奧蘭共和報》和《阿爾及爾回聲報》都刊登了戴高樂的聲明,與之相對的是,英美的媒體從此對戴高樂的“野心”徹底避而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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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羅蘭與自由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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