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團結”(4)

第十一章 “團結”(4)

次日,也就是1943年1月23日,德內爾在闊別六個月後再次見到了精神矍鑠的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同時還有美國陸軍實質上的最高統帥馬歇爾將軍。三人稍微寒暄了幾句,羅斯福便主動提起了那筆欠款的事,倒省了德內爾的事了。

應該說,羅斯福對德內爾開出的條件相當優渥,甚至讓德內爾產生受寵若驚之感。美國總統不僅承諾將在本月底之前動用外匯消除美國陸軍在征地過程中產生的所有債務。此外,為補償遠征軍對北非經濟造成的混亂和恐慌,美國政府還將按照1%的銀行短期存款利率,支付這筆欠款兩個月的利息。

不止如此,羅斯福還向國會申請了一項專項獎金,用於表彰“法籍陸軍顧問戴澤南準將在火炬行動、撒旦行動中為美國陸軍所作出的卓越貢獻,以及為促進美法團結所作出的絕佳努力。”

獎金金額高達5000美元,相當於美國法律規定的美國準將10個月的月收入,亦或是戰前德內爾當郵遞員時166個月的收入,如此至少在離開總統下榻之處以前,德內爾幾乎要和薇爾莉特一樣有錢了。

聊完了欠款的事後,羅斯福立刻將話題引導了軍事上,他特別在意的問題有兩個,一是如何爭取北非法軍熱情澎湃地投入到對德作戰;二是什麼時候盟軍能夠拿下突尼斯。

德內爾的回答可謂直言不諱,對第一個問題,他的回答是“你不能指望動員黑奴去保衛奴隸主的財產”,第二個則是“近期拿下突尼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五月中旬以後消滅德軍的可能性較大”。

德內爾看到,身為一名敏銳的政治家,羅斯福很快理解了德內爾對第一個問題的回答,只是在第二個問題上產生了疑惑:“你的猜測和艾森豪威爾司令官相差無幾,你們之前通過氣了嗎?”

“沒有,但英國的第八集團軍直到5月初才能在的黎波里做好進攻準備,算算時間,5月中旬足夠打進比賽大了。”

羅斯福頓時展露出無奈的神色:“我們只能指望英國人是嗎?”

“是的。”德內爾毫不猶豫地回答道,“上次大戰美國遠征軍能夠扛起重擔,是在大紅一師抵達歐陸的一年以後,這次大戰恐怕也不會差很多。”

“既然如此,英國人竟然還會讓出盟軍總司令的職位,真是讓人意外。”

德內爾打起了精神:“英國人讓艾森豪威爾將軍擔任盟軍總司令嗎?”

“是這樣的。”

“啊,那我猜英國人一定給艾克指定了海、陸、空軍的三個參謀長,而且要求他的一切軍令都不能‘枉顧’三位參謀長的建議。”

“……”

沉默了幾秒鐘后,羅斯福嘆息了一聲:“一點不差。”

“他們英國人單純就是想讓艾克給他們背鍋罷了,這樣盟軍未來一旦遭遇挫折,都是艾克這個總司令的錯。”

見德內爾十分了解英國人,羅斯福也不恥下問,主動向前者諮詢該如何應對英國人的種種上不得檯面的辦法。

德內爾給出的答案很簡單,那就是保持獨立性,如無必要,不應當把美軍部隊拆開交給英國人指揮,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美軍應當至少確保在師一級上的獨立,未來則要追求在軍一級的獨立,直到美國發揮出全部國力后反客為主,倒過來指揮英軍。

“絕對不能任由英軍驅使美軍部隊,不然英國佬要麼拿裝備精良但缺乏實戰經驗的美軍當炮灰使,要麼就從美軍這裏抽調重裝備,然後把美國步兵扔到後方不聞不問。過去一年裏這種事我們見得多了,這就是為什麼戰鬥法國野戰兵力只有三萬人,卻仍要堅持旅一級部隊的絕對獨立性。”

德內爾繼續向羅斯福解釋道:“我們的每個旅,都同時保存着英軍和法軍兩套密碼本,他們隨時做好了拒絕執行英軍命令的準備。在英法關係最為緊張的時刻,我們前線的各師、旅、團甚至已經做好了同英軍交火的準備。”

德內爾的話頓時引起了羅斯福的興趣:“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我竟對此一無所知!”

“那是41年7月的事,英方與我方在敘利亞、黎巴嫩托管國問題上鬧翻了。我們希望推動兩國獨立,而英國表面上想‘接管’兩國獨立的籌備工作,實際打算吞併它們,為此倫敦方面不惜同維希政府達成了極為齷齪的協議。為維護民族尊嚴,自由法國對英國下達了最後通牒。我當時暫代自由法國第一師的指揮官,即將下令炮擊盤踞在總督府的英軍,萬幸英國在最後時刻來臨之前沒有一意孤行,釀成兄弟相殘的慘劇。”

羅斯福的表情由好奇轉為讚許,他微笑着稱讚了自由法國扞衛國家尊嚴和托管國獨立進程的決心和勇氣,他對戴高樂的態度似乎因此改觀了不少。德內爾猜測,或許美國總統此前把自由法國當成了英國人扶持起的傀儡政權,而這個錯誤的認知如今已經消解了許多。

至於羅斯福為什麼對法英的敘黎衝突知之不詳,德內爾也能猜到。那場衝突實際上影響仍然有限,大部分人只知道法英當時鬧得很難看,以至於戴高樂想把自由法國搬到蘇聯去,但極少有人清楚當時法英之間已經走到了戰爭的邊緣。

在清楚地了解到戴高樂的獨立性后,羅斯福立刻找來了自己的助理霍普金斯先生:“我想公開邀請函還沒發出去吧,哈里?”

“已經發給陸軍的發言人了,但應該還有兩個小時才公佈給記者。”

“立刻追回來,把記者會再往後延一天,我們得修改要用到的那份公報。”

德內爾對羅斯福所說的邀請函和公報一無所知,見羅斯福不準備解釋,他也不好詢問,就只能同羅斯福又聊了些前線的事,主要還是講了講他是如何帶領被包圍法軍突圍的,羅斯福於是又將他一頓好誇:“如果您是個美國人該多好!”

德內爾自然不可能就這麼接下羅斯福的稱讚,他也立刻稱讚了美軍的幾位重要將領,但是羅斯福顯然對德內爾的話不以為然:“我們缺的就是像您這樣,對一線有清楚認識,又具有總體戰略目光的統帥!”

得了,他這個準將都成“統帥”了,德內爾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羅斯福總統的厚愛。只是隨着總統開始抱怨巴頓的魯莽、克拉克的投機、弗蘭登道爾的昏庸,甚至於艾森豪威爾的浮躁時,德內爾才知道,羅斯福對他手下的這幫子將軍很不滿意。

特別是對艾森豪威爾,在羅斯福和馬歇爾眼中,這位遠征軍司令經常忘掉自己最基本的職責:他是來非洲打仗的,不是來籌建新政府的!

儘管內心也對這幫美國將領意見也不少,但德內爾只打算把這些意見憋到肚子裏,他請白宮和參聯會再給艾森豪威爾一些時間適應,不要輕易生出臨陣換將的想法。此外,他也將盡自己所能為艾森豪威爾和其他美國將領全力提供幫助。美國盟友如有合情合理的需要,他必排除萬難予以支持。

得到了德內爾的承諾,羅斯福和馬歇爾都放心了不少,這場會談便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在離開羅斯福下榻之處時,德內爾拿到了兩張價值分別為一億多法郎和整四千美元的支票,他出門后直接去戴高樂那裏放下兩張支票。在那裏坐不多久,他便看到有美方的代表找上戴高樂,給了他一份邀請函。

“羅斯福約我明天見面。”戴高樂將邀請函推到了德內爾的面前,“見面談什麼一概不提。”

“可能會有一些有利於我們的變化。”德內爾說完,便對戴高樂複述了他和羅斯福的對話,並特彆強調了羅斯福對戰鬥法國態度的改觀。戴高樂聽完,便對次日的會面產生出幾分期待。

但麻煩幾乎立刻接踵而至,當天下午,丘吉爾便提前拜訪了戴高樂,並向他出示了一份據說已得到羅斯福總統同意的,有關北非法國領導層構成的備忘錄。且不說其內容如何,這個備忘錄的存在就已經令戴高樂倍感侮辱:“這裏是摩洛哥,你們怎麼能在法國的領土上,對法國的內政問題這樣隨心所欲地指手畫腳呢?”

丘吉爾反覆保證這只是“建議”之後,戴高樂才開始瀏覽這份文件,然而他只看了第一頁,就將備忘錄合上推了回去:“我想我們沒有討論這份文件的任何必要。”

丘吉爾的神色變得很不好看,德內爾見狀,便問戴高樂道:“我可以看看嗎?”

英國的首相自無不可:“您請便,戴澤南將軍。”

但德內爾卻毫無反應,他只服從戴高樂的命令。

“看看吧,讓。”戴高樂對着德內爾使了個眼色,同時還向前伸手,做出了非常客氣的“請”的手勢。德內爾見狀立刻打起精神,他和戴高樂早就熟到懶得做如此標準的客套手勢,後者此舉,必有深意。

德內爾撿起備忘錄,只看了第一頁,就忍不住笑了,同時也明白了戴高樂的意思。

備忘錄規定,法軍總共有三個首腦,分別是美國人指定的亨利·吉羅、夏爾·戴高樂和英國人指定阿爾方斯·喬治(此公在1940年擔任法國陸軍總參謀長甘末林的副手,其貫徹消極防禦戰略的決心更甚於甘末林,因此對於法國的戰敗同樣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其中亨利·吉羅獨攬一切軍事權力。而在政治方面,法國北非將無論政治傾向如何,全部留任維希政府任命的官僚。而戰鬥法國的軍政首腦,包括賈德魯將軍這樣的二號人物,都將被安置到一個名為“法蘭西帝國議會”的門面機構里當閑散議員。

就算僅僅根據雙方的體量差距,戰鬥法國也至少應該佔據新政府三分之一的實權職位啊!不客氣地說,這個備忘錄就是讓北非法軍吞併戰鬥法國,讓那些法蘭西最忠誠、最英勇、最正派的抗戰勇士向首鼠兩端的維希分子卑躬屈膝。

戴高樂準是讓德內爾替他噴丘吉爾。

德內爾於是毫不壓抑內心的怒火,他放下備忘錄后,以不滿的口氣詢問丘吉爾道:“美國人連諾蓋斯都要留任嗎?他可是公然把同盟軍合作視為罪行!”

“我和羅斯福總統都希望,看在大敵當前的份上,法國人還是應該保持團結。”

“啊,‘團結’。”德內爾換成了法語,很不客氣地嘲諷道,“你們英國稱之為‘團結’,我只能感慨,真不愧是在慕尼黑上帶頭綏靖的國家。(法語)”

這精彩的發言令戴高樂大為讚歎,他努力維持着嚴肅的表情,假意要開口呵斥德內爾,但“為時已晚”,丘吉爾已經勃然色變:“請自重,將軍!不要忘了貴國也在那份該死的協定上籤了字!”

“簽字的第三共和國早已土崩瓦解,戰鬥法國對第三共和國沒有任何繼承,也不謀求恢復第三共和國的法統。然而,如今要讓嶄新的、革命的戰鬥法國在‘團結’這塊遮羞布下被第三共和國的殘渣吞併的力量,正是擅長‘團結’的聯合王國!”

雙方當場鬧了個不歡而散,等丘吉爾一走,戴高樂立刻向德內爾豎起了大拇指:“說得太漂亮了,我的朋友,中午咱們得為你這席話干一杯!”

德內爾的話中帶着一絲疲憊:“這下咱們的獨立性應該體現得更明顯了。”

“是啊,幸虧你在這裏,不然當面激怒英國首相這種事,我來做還真不太合適。”

“希望羅斯福和丘吉爾對我的為人有所了解。”德內爾伸了個懶腰,然後苦笑着說,“不然他們要是以為我發怒是因為沒在要職名錄中看到自己的名字,於是轉來賄賂我,那我可真是受不了。”

“沒事,禮物之類的東西,他們給你就儘管收着,反正到最後都會變成戰鬥法國的軍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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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羅蘭與自由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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