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雅中學(1)
“噠、噠、噠……”
厚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在漆黑狹長的樓梯回蕩,尤知薇捧着水壺靠近時今嵐,在她耳邊輕輕吹了口氣。
時今嵐面無表情看過來,染墨的瞳孔盯着尤知薇,把她看得渾身發毛,才道:“你又皮癢了?”
尤知薇訕笑一下,抬手摟住時今嵐的臂彎,不輕不重‘嗯哼’一聲,“這不是看氣氛正好,給你添點樂子嘛!”
最近幾天降溫降的厲害,一陣風過來,能把人凍得牙齒打顫,可憐他們這些高三狗,後天還要模考。現在已經快凌晨十二點了,她倆才從二樓自習室里出來準備回宿舍。
尤知薇是高三(10)班的班長,最大的興趣是學習,最大的樂趣是講鬼故事嚇時今嵐,兩人同一個宿舍,因為每天都在自習室卷到十二點,所以建立起了卷不死就往死里卷的革命情誼。
時今嵐對鬼故事不感冒,尤知薇偏偏樂此不疲,總想嚇她一嚇,但從來沒有成功過。
剛剛沒嚇成人,尤知薇並不氣餒,她挽着時今嵐,幽幽道:“嵐姐,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校園恐怖故事?”
時今嵐懶得理她,這話她聽過沒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了,尤知薇嘴裏總有各種各樣的恐怖故事,她合理懷疑每個故事都是尤知薇‘因地制宜’編的。
尤知薇也不指望她搭話,繼續道:“據說……”
“前些年,也是這天,我們學校宿舍樓有個女孩穿着白色睡裙從八樓天台跳下去了,只聽‘砰’一聲,腦花飛濺,血淌了一地,還正好被兩個女孩撞見,那倆女孩啊……當場就瘋了……”
兩人身後的梯間窗好像沒有關,寒風從那兒鑽進來,絲絲縷縷繞着時今嵐的脖頸,她忽然想起圍巾被她落在自習室了。
尤知薇的聲音變得有些飄,“從那天之後……經常有人感覺凌晨的時候,如果還在走廊亂晃,就會遇到一個白裙女鬼,她啊……喜歡貼在人身後,對着那人耳邊吹氣……你要是遇見了……可千萬別回頭……”
“呼~”
冰涼的氣息打在時今嵐耳後,激起一小片雞皮疙瘩,那風算不上刺骨,卻有寒風沒有的陰冷。
仔細聽去,也不只是風,彷彿有什麼東西整無聲無息的從不算長的樓梯後方爬上來,皮肉蹭着地面發出輕微的撕扯聲。
時今嵐垂下眼,身側尤知薇挽着她手臂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管白袖。
白袖的末端露出一隻青灰色的手,手背上有明顯的割痕,傷痕算不上深,皮肉卻向外打圈,透出一股鮮血流盡的腐敗感,這顯然不可能是人類的手。
時今嵐的夜視能力還算不錯,把這隻手看得明明白白,也眼睜睜看它卡在自己的臂彎處,感覺到陰冷的氣息從裏面滲出來,緩緩侵入羽絨服。
“咯咯咯咯咯咯……”趴在她身後的白影似乎發現了她垂眼的動作,笑聲壓在喉嚨里,猶如灌了水的沙袋,又濕又沉,詭異沙啞。
時今嵐現在很想把尤知薇打一頓。
喜歡講鬼故事就算了,現在真把鬼招來了,自己卻沒了蹤影。
時今嵐聽着耳邊瘮人的咯咯聲,任由身後的東西挽着自己,腳下的步伐沒有絲毫變化。
樓梯還是那條樓梯,不鏽鋼護欄光滑透亮,平時會有小女生對着它整理劉海。
此時,不鏽鋼護欄清晰的倒映出時今嵐的狀態。
一道白色的身影緊緊貼在她身後,雪白的連衣裙佈滿鮮紅雜亂的血液,餘光很難捕捉她的具體容貌,只能看到烏黑的頭髮前,血肉模糊的臉。
時今嵐慢悠悠想,要是學委那個膽小鬼在,說不定已經嚇到尿褲子了,尤其是那詭異到令人肝膽發涼的‘咯咯咯’從響起后就沒停過。
她抬眼,看到四樓出口的門上貼着本不該有的宿舍守則,而那扇大門黑洞洞的,像某種巨獸張開的大嘴,只要走進去就會被裏面不可名狀的東西嚼碎吞吃。
濕冷飛速佔據了不算狹窄的樓道,時今嵐在昏暗的環境中盯着三條宿舍守則看了兩秒,詢問道:“回頭會怎麼樣?”
‘咯咯咯’突然一頓,似乎是沒料到時今嵐有膽子回問自己,她稍稍匍匐下來,幾乎貼在時今嵐的右側脖頸上。
沒有圍巾的保護,森冷的氣息越發明顯,時今嵐後頸處剛平復下去的雞皮疙瘩又‘突突突’往外冒。
忽然,時今嵐感覺有水漬滴在脖子上,濕冷的東西貼在了她的耳廓,十分緩慢的蹭過——
黏膩、濕滑、腥臭。
察覺她的身體變得緊繃,女鬼咯咯笑道:“會死哦……”
時今嵐有點潔癖,不太嚴重,但發作起來挺要命的,她現在渾身難受,立刻把手摸到了口袋裏,取出備用的紙巾,熟練地抖開,朝後脖頸抹過去。
咯咯咯的詭異笑聲又是一停,女鬼眼睜睜看着那隻白皙溫熱的手探過來,在距離自己的臉只有毫釐時,向下壓在脖子上嫌棄地抹了抹,彷彿在擦某種難以忍受的污穢。
女鬼陰惻惻道:“你在幹嘛?”
有微弱的光從梯間窗照射進來,將一人一鬼重疊的影子倒映在樓梯上,時今嵐目光一頓,慢條斯理把手收回來,涼涼道:“作死啊。”
女鬼愣了愣,一條長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抬了起來,徑直踹在她血肉模糊的身體上,雪地靴的鞋跟算不上硬,但令鬼難以招架的是時今嵐腿上的力道。
一個普通女高中生,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道?
只聽‘duang’一聲,女鬼直挺挺砸在梯間窗上。
時今嵐收回長腿,將手上被腥臭血液洇濕的紙巾朝女鬼扔過去,沒什麼表情的掃她一眼后,撕下門上的宿舍守則,看也沒看便捏成小紙團塞進口袋裏,敷衍道:“救命啊。”
女鬼:“……”
陸續進入直播間的觀眾們:“……”
您可真會尊重鬼。
-54088號直播間-
直播是十分鐘前開啟的,觀眾們對《噩夢》遊戲的直播並不陌生,三天前便收到了遊戲即將收納新一批玩家的通知,在這批新玩家開始直播前,已經有不少喜歡看新人醜態百出的觀眾在新手榜蹲點。
而此時,54088號直播間裏為數不多的觀眾不約而同沉默了,良久之後,零星幾條彈幕飄過。
【她看起來好敷衍……】
【那聲救命好嘲諷啊……】
【剛剛轉身那一腳,有一丟丟帥哦~】
【帥也沒用,她無視副本怪物的提示回頭了,肯定活不過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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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今嵐敷衍完女鬼,轉身一拐進了四樓黑洞洞的宿舍走廊。
這裏沒什麼可怕的東西,從樓梯出來后,無盡的昏暗和難以言喻的濕冷反而慢慢褪去,視線中的昏沉逐漸清明起來。
月亮躲在天邊的雲層后,一陣寒風刮來,宿舍走廊里多了幾分現實的活氣,也吹得時今嵐伸手去攏羽絨服的領子。
身後皮肉摩擦地面發出的沙沙聲消失不見了,彷彿樓層和樓梯里是兩個獨立的世界。
視線所及之處,一整排宿舍門緊閉着,門上的小窗也沒有任何光線透出,似乎所有人都在暗夜中沉酣。
忽然,一聲凄厲的慘叫從宿舍樓的另一把樓梯傳來,時今嵐陡然看過去。
是道女聲,因為過分恐懼已經失真了,她無從判斷是不是尤知薇。
時今嵐立刻朝那邊跑去,可在她起步的剎那,舊式掛鐘滴答滴答轉動的聲音從她耳邊響起,一股無形的力量降臨在她身上。
齒輪的轉動聲驟然變得密集而迅速,落在她耳畔,螺旋着鑽進她的耳蝸,帶來強烈的虛無與眩暈感。
時間似乎被壓縮成毫釐之短,又在剎那間被拉長到光年之外。
也不知過了多久,眩暈感才消失不見,時今嵐重重喘了口氣,下意識抬手去壓太陽穴,但她的手才剛抬起來,便聽見一道機械冰冷的電子音,“遊戲載入完畢,親愛的54088號玩家,歡迎來到《噩夢世界》。”
時今嵐觸碰到太陽穴的手陡然停住,腦中有過的好幾個猜測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捏住,像她平時揉捏無用的草稿紙般,肆意團了團后,冷漠地丟進垃圾桶。
不是撞鬼,也不是做夢,更不是有人搞惡作劇。
電子音沒有給她多餘的思考時間,再次響起。
“玩家初始數據已生成,詳細數據如下——”
【玩家姓名:時今嵐】
【遊戲編號:54088】
【玩家等級:0級】
【生命值:100/100】
【san值:100/100】
【異常狀態:無】
【天賦技能:絕對冷靜,備註:擁有如此卓越天賦的您,即便被BOSS騎到臉上,也能淡定的sayhello】
【個人技能:無,備註:怎麼不算一無是處呢】
時今嵐盯着兩條備註,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她並不想被BOSS騎到臉上。
還有,第二條備註涉及人身攻擊,請問哪裏可以舉報?
系統並沒有提供舉報途徑,而是按部就班走流程。
“54088號玩家數據載入完畢,恭喜玩家開啟新手副本,副本信息如下——”
【副本名稱:文雅中學】
【類型:校園靈異類限時生存副本】
【難度:普通】
【時長:48小時】
【任務詳情:你叫張小淑,是文雅中學高三(4)班一名平平無奇的學生,12月23日這天凌晨,你從自習室里出來,在4號宿舍樓里遇到了一隻女鬼,並尖叫一聲大喊‘有鬼’(劃掉),踹了她一腳后,準備回404宿舍】
【主線任務一:床前明月光】
【任務要求:請於今夜子時對着明亮的月光大聲朗誦《靜夜思》】
時今嵐:“……”
這系統是不是有什麼大病?都什麼時代了還子時?難道是要考她文化常識?但《靜夜思》是不是太沒挑戰性了?怎麼也得來篇《琵琶行》啊!
時今嵐吐槽歸吐槽,但還不至於真的挑釁系統,讓它發佈朗誦《琵琶行》的地獄任務。
她的接受能力還算不錯,事情發展到現在,她也差不多搞清楚如今是個什麼情況了,她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名為《噩夢世界》的遊戲,剛才的‘女鬼’估計是副本開始的前菜。
副本是校園靈異類,接下來估計還會有‘撞鬼’事件,從‘生存’二字上又可得知,後續發生的事情很可能會死人。
思及此,時今嵐感覺充斥在自己周遭和腦海中的黑暗猶如潮水般退去,冬夜的寂靜與寒冷悄無聲息的侵佔整棟宿舍樓。
她惦記着剛才聽到的尖叫,立刻睜開了眼——
一雙瞪得猶如銅鈴大小的雙眼與她四目相對,那對瞳孔緩慢轉動了一下,鼻息相互交融時,眼白里的血管猶如紅蛆般蠕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