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第 84 章

“你竟然還回來看我——”蓋亞發出了與往日截然不同的聲音尖聲地說著,聲調不男不女，喑啞難聞，比刀從鏡面上劃過還要難聽。

“不欣賞你如今的模樣,我總會覺得無聊，而我來看你這樣你不就也不孤單了嗎？”阿多尼斯笑着說,而在他的身下逐漸升起了一個灰色水晶雕琢而成的神座。

他坐在神座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蓋亞,綉着精美花紋的衣擺落在階梯上,襯着他無與倫比的容顏，簡直是美得令人為之嘆息。可在阿多尼斯面前卻擺着蓋亞現在這張驚駭可怖的面孔，兩者相比實在太過慘烈,越發令人難堪了起來。

蓋亞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她目中透露的凶光也更加險惡陰毒,即便是地獄三頭犬刻耳柏洛斯口中所流淌出來的涎水也不過如此。但除非蓋亞也成為了美杜莎，否則她即便再怎麼惡毒地看着阿多尼斯也無法對他造成一絲傷害。

從冥府出來的阿多尼斯眼看着蓋亞這樣看自己卻也沒有一丁點的憤怒，反而覺得有趣好玩甚至是好笑。之前因為珀耳塞福涅的拒絕所產生的不愉快漸漸消失了。

他其實沒有說謊，確實很無聊。尤其是在奧林匹斯山上的那群神靈都聽他的話乖乖地去修建那座通天之塔后，每日無所事事的阿多尼斯就越覺得時光漫長過於乏味了起來。

阿多尼斯現在明白了為什麼宙斯會那麼熱衷於跑到天上地下的各個角落跟寧芙或者公主王后們談情偷歡了，以及眾神都那麼喜歡舉行宴會的原因,因為這實在無事可做，尤其是他已經沒有任何目標與希望得到的東西了。

空寂的殿堂里唯有坐在神座上的阿多尼斯和身軀殘缺被困在牢籠當中的蓋亞相顧無言。

阿多尼斯靜靜地看着蓋亞，他的樣子很像是在欣賞一隻靠在牆角的花瓶或是一株剛好開放的蘭花。

然而時間一到,原本停止生長的血肉開始從攀附的骨骼處逐漸凋零,就跟落花一樣一片又一片地掉下來,落在半空中霎時間燃燒冒出了明亮的火焰,最後隨着火光的消逝,化為一縷黑煙飄散不見了。

這奇怪的景象在阿多尼斯的面前展開,蓋亞的痛呼聲在神殿中響了起來,像有人拿着鋒利的剪刀在織好的綢緞上猛得紮下去再狠狠地往下撕爛般，一聲又一聲，直到最後模糊混沌又化為了瘮人的哭喊。

“你徹底殺了我吧……”

現在她的身軀只剩下眼睛嘴巴以及左邊一小部分血肉還掛在骨頭上沒有隨之消弭。麻木了的大地女神已經再經不起任何一次這樣的重生與毀滅，蓋亞乞求阿多尼斯能讓自己結束這樣的痛苦。

可阿多尼斯卻斷然拒絕了。

“不行——你還要陪着我呢，這不是你以前最想要的事情嗎？”

愛而不得所以寧可毀滅，蓋亞你怎麼能忘記初心了呢？阿多尼斯不解地想，他的眉尖輕輕蹙起，微微低着頭的樣子看了讓人有些心疼。

“那你為什麼不去報復尼克斯和厄瑞波斯呢？難道他們不是幫凶？”

見阿多尼斯還是不肯放過自己，蓋亞索性豁出去了，她拉上了黑夜女神夫婦自然也沒有忘記還有深淵之神也應該並列在阿多尼斯的報複名單當中。

“塔爾塔洛斯也袖手旁觀目睹這一切的發生，為什麼你不去害他們呢？！”蓋亞怒吼着，可這個時候她僅存的那一隻獨眼也從血跡模糊的臉上滑落了下來，留下一個空洞洞的眼眶十分嚇人。

“你說得對。”阿多尼斯認同了蓋亞的話，“他們也欠我的。”

目光透過被掉下來的白骨縫隙往更深遠的地方看去，阿多尼斯緩緩地起身從神座上走了下來，他繞過了中央血肉仍在不停脫落的蓋亞對着虛空說道：“你也覺得蓋亞說得對吧？”

直到這時，蓋亞才恍然發現原來這座地底神殿之中除了她和阿多尼斯之外還有別人。

可如今的她喪失了神力與神格，已經發現不了其他人的存在了。

“那你想按她說的做嗎？”

一個黑袍的身影不知從何處走了過來，他烏黑的頭髮披散在肩頭即便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其他的裝飾，可隱隱有一種無比尊貴的莊重威嚴壓迫而來。

“這有何不可呢？”阿多尼斯輕快地說著，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如今已經沒有人能阻擋自己，只是他想或不想而已。

這是尤勒第一次來到這座神殿，也是就在剛才才發現了困在這裏的蓋亞。

大地女神已經失蹤多日，他想過蓋亞可能已經被阿多尼斯殺了，但是卻沒料到會將她囚、禁在這裏折磨對方。

看着與往昔毫無二致的容顏，尤勒卻覺得阿多尼斯已經不再是他認識的那個人了。可造成這一切的不就是他和蓋亞那些人嗎？

像是沒有見到鐫刻在如今尤勒眉間的一縷深重的憂悒，阿多尼斯走到他的面前，他雖笑着，卻眸子森冷。

“為什麼偷偷跟着我不出面？”拿起一把尤勒垂下的烏髮阿多尼斯把玩着，仰着頭滿臉無邪地朝他問道。

他的聲音空靈地傳開來，悠遠得淡去。

“我以為你會不想要見到我。”對視上阿多尼斯那雙如今變成異色卻依舊瑰麗的眼眸，尤勒忽然說道。

“每次都是你以為——你以為對我好就瞞着不說，就一直在騙我，你以為我不想見到你卻還是跟着我？你怎麼那麼喜歡自以為是呢？”

狠狠地攥住了手中的那把長發，阿多尼斯猛地將尤勒的頭扯到自己的面前與之對視。

他們的鼻尖差點挨在一起，阿多尼斯卻沒有任何鬆手的意思仍舊緊盯着尤勒的眼睛，彷彿在這雙瞳仁當中能夠告訴他想要知道的答案一樣。

但是尤勒聽到阿多尼斯的話卻沒有任何想要反駁他的意思，打心底里他認為阿多尼斯說得沒錯，能鬧到現在這樣的局面他脫不了干係。可是他卻不想看着阿多尼斯再這樣下去。

從尤勒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縷失望之色，阿多尼斯驟然鬆開了自己的手。

“你是覺得現在的我墮落了嗎？”退後了一步，阿多尼斯譏諷地說。

“沒有。”不知道為什麼阿多尼斯會這樣想，尤勒發現他現在說什麼都是錯的，只能把眼前的人越推越遠。

良久，等到完全變成白骨的蓋亞又開始第二次生長血肉的時候尤勒對阿多尼斯問道：“我們還可以回去嗎？”

“回去？”阿多尼斯饒有興味地看着尤勒，眉眼冷漠地說：“回哪兒去？奧林匹斯山嗎？”

“你知道我的意思。”尤勒無奈地閉上了眼。

果然已經回不去了，說到底是他痴人說夢，妄想罷了。

“好啊！”可是阿多尼斯卻如此說道。

聽到他的話，尤勒卻彷彿陷在了夢中一樣，他分不清阿多尼斯真正的意圖是什麼，是一句敷衍還是一次戲弄他的小把戲？

對比尤勒臉上越加認真的神色，阿多尼斯就顯得漫不經心多了。

“如你所願。”

出乎意料的，他拉起了尤勒垂在身旁的手。

尤勒被阿多尼斯突如其來的舉止給怔住了，他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那麼容易。

他低頭看着自己與阿多尼斯相互交疊緊握在一起的手，一時間茫然了。而此時長出了兩隻眼睛卻唯獨沒有重塑口舌的她正惡毒地盯着他們。

這時，尤勒明白了。

阿多尼斯做這些只是為了給蓋亞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