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向生(如雪)

番外四向生(如雪)

投射在柏油路面上的淡金光束里,細雪紛飛。

賀橋注視着那抹靜靜沉落的黃昏,幾秒鐘后,恍然地低頭看向手中泛着熱意的紙袋。

他看見一片飄零的雪花沾染了邊角,將牛皮紙洇出一滴更深的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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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橋隨即轉身,向左邊那條路走去。

他穿過一間間沿街的熱鬧底商,高聳的雨棚擋住了雪,沒有讓盛滿糖炒栗子的紙袋再被打濕。

那會讓本來嶄新的袋子變得不好看。

賀橋再一次回到家時,池雪焰已經結束了染髮的善後工作,他洗掉了染髮膏,也簡單沖了澡,剛放下吹風機。

排隊花了太多時間,按賀橋本來的計劃,應該再早一點回來的。

他知道頭髮上色要等待多久,知道池雪焰洗澡要花多久,也知道對方經常犯懶。

如果賀橋在家,池雪焰會叫他來幫自己吹頭髮。

他們一起生活了兩年,很熟悉彼此的生活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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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雪焰與反對他所作所為的家人近乎決裂,賀橋則厭倦了在家表現出一切正常的樣子。

所以他們一起住在這個看上去很溫馨的老房子裏。

浴室里仍有熱氣繚繞,被染髮劑弄髒的襯衣隨意地丟在地上。

池雪焰走出來的時候,發梢還在往下滴着水珠,打濕了新換的乾淨衣服。

他自己吹頭髮總是很潦草,不如賀橋耐心。

但他已經獨自完成了這件事,而賀橋沒有立場去提出再幫他吹一次。

染髮劑和沐浴露的混合氣味,與一股溫暖馥郁的食物香氣陡然交織在一起。

賀橋將簇新飽滿的紙袋放在餐桌上,主動道:“糖炒栗子。”

池雪焰倚在浴室門邊看過來,目光里沒有絲毫意外。

賀橋想,他果然猜到了自己臨時出門是去做什麼。

池雪焰看着那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袋,問道:“好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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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橋說著,打開了紙袋,拿了一顆栗子嘗試。

結果外殼剝開后,栗子仁上沾滿了粘得很緊的薄衣。

他的動作頓了頓,隨即無聲地繼續剝了下去。

池雪焰就這樣安靜地看着他將薄衣除盡,露出一顆完整的淡黃栗子仁。

栗子仁停留在指尖,沒有被吃掉,也沒有被遞出,它停留在一種略顯猶豫的寂靜里。

池雪焰將視線從栗子上移到他的臉龐,語氣尋常地問:“為什麼去買糖炒栗子?”

在聽到這個問題之前,賀橋早已準備過應對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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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一刻,賀橋還是說了那個被藏在許多答案之下的,最重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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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吃不到五歲時很喜歡的栗子蛋糕了。

平淡的答案回蕩在濃濃的栗子香氣里。

池雪焰安靜地看了他許久,忽然笑了,輕聲道:“賀橋,你喜歡我。”

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賀橋霎時陷入略微僵硬的默然,卻沒有移開與他對視的目光。

他一直知道池雪焰是個聰明而敏銳的人,也知道這份極力隱藏的感情可能會有暴露的那一天。

其實有很多詞語可以形容他們的關係——朋友、同伴、共犯……

或是,兩個都沒了去處的人,便只能結伴而行。

在這樣的前提條件下,他們的相處方式難免會比尋常的朋友關係更特殊與親近一些。

而賀橋沒有做出任何超越這種關係的舉動,他不能逾距,也不敢逾距,他經常沉默地在心中抹去對池雪焰和另一個人關係的在意。

可今天,他無法抹去自己對那個兒時生日故事的在意,這是池雪焰第一次主動對他講起寫滿幸福的往事。

他無法抹去對一袋小小栗子的在意,這是曾經的池雪焰在每個黃昏都能收到的禮物。

或許比如今的池雪焰更在意。

他並不奢望其他,只是希望池雪焰願意繼續過生日,過很多個有人陪伴與慶祝的生日,希望池雪焰會在每天傍晚,繼續收到一袋下班回家帶給他的糖炒栗子,希望池雪焰有一天會把那張被關在空抽屜里的照片拿出來,擺到更明亮的地方。

其實池雪焰只說對了一半。

不止是喜歡,是愛。

漫長的寂靜里,賀橋站在原地,沒有否認,也沒有說起任何心緒。

他在等待從高處落下的審判。

審判像風一樣降臨到他凝滯的指尖。

卻只捲走了那顆淡黃色的栗子仁。

“味道不錯。”池雪焰咬開栗子時,聲音里透出一種模糊的愉悅,“希望其他栗子是真的好剝。”

話題又毫無徵兆地跳轉。

賀橋足足愣了數秒才理解這個明明很簡單的句子。

他難得有些失態,怔怔地看着池雪焰做出的一連串不太尋常的動作。

池雪焰吃掉了他剝的第一粒栗子,從冰箱裏拿出一盒牛奶,然後走進了廚房,從櫥櫃裏找出奶鍋,架在煤氣灶上。

他開始熱牛奶,也開始講起不着調的絮語。

“我不需要那份協議了。”他說,“要麻煩陳新哲再處理一下。”

那份涉及金額龐大、關聯了無數人命運的一致行動人協議,仍放在餐桌上,沒有被打開。

在池雪焰眼中,好像不如眼前逐漸升溫的奶鍋重要。

“當然,最主要還是麻煩你,要儘快把手頭那些股份處理掉,拋售也好,跟他談判也好,都由你來處理,你比我擅長得多。”

池雪焰從小就討厭各式各樣的報告,也討厭金融與生意……他討厭這些刻板繁瑣、規規矩矩的東西。

該放下了。

放下他本來就不愛的東西。

站在廚房門口的賀橋聲音微啞:“你……放棄了嗎?”

“是啊,我放棄了。”池雪焰的語氣是輕快的,彷彿卸下了積壓在心頭的重擔,猶帶一絲笑意,“但不是放棄了喜歡他。”

“是放棄了繼續錯下去。”他說,“在很早以前,我就不喜歡他了。”

有錯就改是個聽上去最簡單易懂的道理,可做起來卻那麼難。

有時候是不知道自己錯了,有時候是不願或不敢承認自己錯了,有時候是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扭轉已被顛覆的命運。

所以就這樣走下去,直到再也回不了頭。

而在這個有輕盈雪花與芬芳栗子的冬日黃昏,他終於覺得,自己的人生還沒有那麼糟糕。

只要別再繼續為無謂的人和事消耗下去。

本該影響許多無辜者命運的退市危機還沒有發生,他可以現在叫停這個必然兩敗俱傷的瘋狂決定。

他偏執地調走了大批資金,凝聚了父母心血的公司岌岌可危,但沒有徹底倒塌,還有機會挽救。

賀橋買回來的那袋應該很好剝的糖炒栗子,他只吃了一顆,還有很多顆沒有吃,暫時不能確定店員到底有沒有騙人。

生活好像並沒有那麼糟糕。

一切還來得及。

奶鍋里不斷冒起咕嚕咕嚕的泡泡,綿密柔和的聲音。

池雪焰關掉了火。

他沒有注意到身後那個男人突然僵硬的動作,與紛亂翻湧的心緒,語氣平常地彷彿在想像明日的天氣。

“我現在喜歡的人是你。”他說,“或許也是從很久以前開始。”

溫度恰好的熱牛奶緩緩倒入墨綠色的玻璃杯。

“我很久沒有給人熱牛奶了。”池雪焰的聲音里染上一絲略微悵然的笑意,“以前我每次惹爸媽生氣的時候,都會用永遠不變的方式哄他們。”

“我爸愛吃甜食,我就給他做甜品,我媽不愛吃甜食,所以我會給她熱杯牛奶。”

“現在他們肯定也在生我的氣,是甜品和熱牛奶不能消去的氣,我會想其他更好的方式,直到他們原諒我。”

直到他可以擁有下一個被塞進手裏的栗子蛋糕。

池雪焰端着玻璃杯轉身,驀然撞進賀橋深深涌動的眸光里。

“你也不愛吃甜食,所以給你熱了一杯牛奶。”

賀橋並沒有生氣,他從來沒有生過池雪焰的氣。

可池雪焰有其他很有說服力的理由。

“你出門的時候,又下雪了,你沒有帶傘,衣角被雪打濕了。”

讓人很想念。

“小池,你是不是剛染過頭髮?”

可她什麼也沒有問,卻彷彿鬆了口氣,笑吟吟地問:“好呀,省得漏接電話,你在幹嘛呢?”

那些他隨手扔在浴室里的臟襯衣,全都沒有被丟掉。

“家裏沒有隔夜米飯。”他應聲道,“只有新煮的米飯。”

他接過了盛小月懷裏的花。

“嗯,還有味道嗎?”

她又有了說不完的話。

他覺得味道也平平無奇,但池雪焰說很好吃,是他吃過最好吃的蛋炒飯。

從賀橋漸漸記不清過去的自己開始,他就很少再回家,也很少再接任何親朋好友打來的電話。

被抱住的人怔了片刻,才慢慢恢復了繼續洗碗的動作,低聲道:“經常染髮對身體不好。”

飄着雪的情人節黃昏,盛小月抱着一大束粉玫瑰,敲開了那扇有些舊的家門。

“剛吃完飯。”他問,“怎麼了?媽。”

賀橋是剛收拾完廚房走出來,他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收回視線時,發現坐在沙發上的池雪焰正定定地望過來。

“所以每次我拿你衣服的時候,你都很開心嗎?”

可是她真的很想帶花過來。

“你撒謊。”

然後,他如願以償地感受到對方陡然停住動作的僵硬。

賀橋不再拒絕她的熱情,在一旁耐心地教她步驟。

賀橋說:“嗯,以後不開靜音了。”

初次見面的紅髮青年用柔和的聲音回應她:“粉色也很好看。”

她聽見這句話時,竟愣了幾秒,才有些緊張地反問:“我可以過來嗎?你朋友不介意嗎?”

“沒有。”

話筒里傳出的聲音很清晰,賀橋凝眸看着身邊近在咫尺的“朋友”。

賀橋走到沙發旁,坐在了他身邊。

但在這個狹小溫暖的家裏,身處馥郁的玫瑰香氣中,她什麼都沒有想。

“有一點,我聞得出來。我以前染過粉色哦,特別漂亮。”

“沒有撒謊。”

後天是池雪焰的生日。

但賀橋清晰地聽見電話那端傳來的電視機背景音。

而盛小月恰好帶來了一束屬於母親的粉玫瑰。

外加有生以來第一次分外高漲的下廚熱情。

這份開心悄然輕撫着他心底的愧疚。

賀橋很久沒有看見這麼開心的母親了。

他握着遙控器,調低了電視音量,好像在認真地聽自己與母親的對話。

第二天,他的手機里響起母親打來的電話時,他沒有故意忽略,而是接起了那個電話。

賀橋覺得模樣平平無奇,但可以加濾鏡,盛小月興高采烈地拍照發了個朋友圈。

“還有,他不僅僅是朋友。”

賀橋安靜地在廚房忙碌着,要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母親一定聽出了他毫不掩飾的,與偶爾回家時截然不同的平淡語氣。

放下了已過去的事。

“那你在心疼自己的襯衣嗎?”

這是她對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年輕人說的第一句話,帶着一點點略顯孩子氣的懊惱,和純然的欣喜。

湧進廚房的夕陽將他的神情浸染得很柔軟。

每一件都被認真地洗過,即使染髮劑的痕迹無法完全洗凈。

母親知道他和一個朋友住在一起,知道大概的位置,其他的,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她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活潑。

他做了一個最平常的選擇。

賀橋在水池前洗碗,池雪焰倚在廚房門口,聽着八點檔電視劇的情節,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影。

還有融盡了積雪的答案。

盛小月顧不上那些陌生的小技巧,已經開始鬥志滿滿地挽袖子:“就做炒飯了,把蛋和飯混在一起炒一炒而已嘛,不會難吃到哪裏去,我肯定可以的。”

趁客廳里的母親注意不到這裏的時候,池雪焰走過去,伸手從背後環抱住正在洗碗的人。

此刻,他正注視着池雪焰的眼睛,看見那裏面有一種晶瑩閃爍着的、溫柔的色彩。

“好。”

圈子只有那麼大,她早就聽說過池雪焰的名字,也聽說過那些似是而非的糾葛往事。

“我應該買紅玫瑰的,更襯你的發色,真好看。”

“……”

池雪焰先是笑了,然後幾近無聲地對他做了口型。

“沒什麼事,就是剛才看見一個新聞,知道你住的地方附近出了樁命案,人還在逃,怪嚇人的,所以就想跟你說一聲,你聽說了嗎?”

八點到了,茶几上擺着池雪焰洗的水果,花瓶中放着盛小月帶來的粉玫瑰,電視裏播放着賀橋選中的肥皂劇。

抽油煙機吵鬧地響着,池雪焰站在廚房的玻璃門外,靜靜地看着他們。

真正的開心。

從發色開始,她和池雪焰有許多話可以聊。

電話接通時,賀橋聽見母親來不及掩飾的驚訝:“咦,你今天沒開靜音呀?”

透明的眼淚漸漸打濕了賀橋的肩膀,卻沒有傳出一絲哽咽的聲音。

池雪焰不想要屬於生日的蛋糕,也不想要屬於情人節的紅玫瑰,只要一頓平常的晚餐。

他笑着說:“賀橋,跟我結婚吧。”

所以賀橋好像也一併放下了。

房門打開,當她看見數日不見的兒子,還有他身邊有着耀眼紅髮的青年時,忽然覺得,一點也不奇怪。

現在是晚上八點多,母親卻沒有在看一貫喜愛的電視劇。

賀橋說:“在家。”

因此,他在剎那間有了決定,主動問母親:“你要過來看看嗎?”

正需要一杯驅散寒意的熱牛奶。

池雪焰凝視着他,最後說:“賀橋,都結束了,不重要了。”

但它們依然在晴朗的天氣中被一一晾在陽台上,染遍陽光的氣味,然後收進衣櫃的深處,被很珍惜地保存着。

——后、天。

母親還在細心叮嚀:“反正你要注意一點哦,我看新聞看得提心弔膽的,那個女孩子好可憐,希望早點抓到人——對了,你在哪吃飯呀?”

池雪焰有意逗他:“你是不是更喜歡紅髮?”

不會做飯的盛小月,在手忙腳亂的嘗試下,最終做出了一鍋平平無奇的蛋炒飯。

客廳里響徹着熱鬧的電視聲音,廚房裏有持續不斷的水流聲。

在池雪焰以為賀橋不會回答的時候,卻聽見他低低地說:“是。”

他將下巴抵在男人肩頭,帶着一絲倦懶的輕笑:“賀橋,我又想染髮了,想試一下粉頭髮。”

他會在鈴聲結束后,過一會兒,再回條消息過去。

她試探着問出聲。

“對呀,沒兩天顏色就變了,髮根那兒也不能看了,可是那兩天真的很漂亮,我拍了好多好多照片。”

洗碗池裏不斷翻湧着水流與泡沫,沖走了餐具上凝結的污漬,盤子光亮如新。

“不是,什麼顏色都很好。”

她挑了自己最喜歡的粉色。

雖然在來的路上,她一度忐忑過,買玫瑰來做客是不是有點奇怪。

她不必再懷着某種隱隱作祟的憂慮,日日看新聞,用一種最遙遠的方式去關心突然漸行漸遠的兒子。

“賀橋,你買了什麼菜?有沒有我能做的?”她鑽進廚房看了一圈,“看起來都有點難……要不我做個炒飯?”

迫不及待的、雀躍歡欣的緊張。

賀橋便回答母親:“他也希望你來,後天有空嗎?”

這天晚上,他剝完了一整袋栗子,除了最開始那一粒,後面的栗子普遍很懂事,剝開殼就可以吃。

“要隔夜飯嗎?沒關係吧,反正都是飯。”

冬夜,玻璃外側的窗台上積滿了白茫茫的雪,窗上映出一道忽然倉促回眸的身影。

即時交流的語氣偽裝起來太累,文字更不容易露餡。

“可惜粉色掉得太快,只能維持幾天。”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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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對象他詭計多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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