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結婚對象他詭計多端》
文/溫泉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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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綠色的牙椅上,小女孩緊緊握着手裏的玩偶,臉頰上還殘留着一點濕潤的淚水,面露不安地注視着一旁身穿白大褂的醫生。
往嘴裏打麻藥的時候好疼,拔牙肯定會更疼。
……她不想拔了,她想回家。
小女孩求助似的望向在旁邊等待的爸爸媽媽,想從牙椅上爬下來,而沒等他們開口安慰,身邊的醫生先說話了。
“要不要跟我打個賭?”年輕的醫生有很醒目的頭髮顏色,他戴着口罩,只能看見一雙清澈的眼睛,此刻正蘊着笑意,“我可以叫你小慧嗎?”
鈍鈍的麻醉感在口腔里彌散,小慧點點頭,輕聲忐忑地問:“打什麼賭?”
“賭你不知道牙齒是什麼時候被拔下來的。”醫生手裏拿着銀色的工具湊近了她,語氣輕鬆,“我想再看一眼這顆多餘的牙齒。”
小慧依言張開了嘴,仍然緊張地注視着近在咫尺的醫生。
時值盛夏,濃烈的陽光從透明窗格里肆無忌憚地湧入,將醫生張揚的紅髮浸染得幾乎像在燃燒。
這是她在生活中第一次見到有紅色頭髮的人,好特別。
拔牙那麼痛,她怎麼會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拔的呢?
醫生怎麼還在看她的牙齒?
小慧的思緒亂飄,下意識想動動嘴巴,便聽到醫生柔和的聲音:“我看過一部動畫片,裏面的美人魚,有一頭紅色的長發。”
小慧也看過,正要說話,又聽見醫生用很有吸引力的語氣說:“但我知道一個很不一樣的美人魚故事。”
於是她眨眨眼睛,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醫生柔軟明亮的紅髮上,在燦金的日光里宛如夢境,他身後的診室牆上還有爛漫的彩繪。
醫生輕聲講述着她從未聽過的新鮮故事。
大海,魚尾,珊瑚,紅髮,王子,泡沫……
等她從童話世界裏回過神來,那顆多餘的牙齒已經靜靜地躺在了托盤上。
爸爸媽媽正在對醫生道謝,語氣又驚又喜:“池醫生太厲害了,這麼快就拔完了,我們還擔心慧慧亂動呢。”
池醫生摘下了手套和口罩,朝她笑起來:“我贏了哦,小慧。”
動畫片里的紅髮美人魚很漂亮,兒童牙科里的紅髮醫生也很好看。
見到小朋友獃獃地看着自己,池雪焰失笑着揉了揉她的腦袋:“再給你一次反敗為勝的機會,你能做到咬緊棉球半小時嗎?”
小慧聞言,立刻咬緊了用來止血的棉球,鼓着腮幫子用力地點點頭,認真的模樣引得旁邊的大人都笑出了聲。
等池雪焰交代完拔牙后的注意事項,目送依依不捨的小朋友離開后,牆上的時鐘已經指向了下午五點二十分。
還有十分鐘下班。
池雪焰在電腦前坐下,確認下周一預約的病人,他的排班是每周一至五。身後的助理收拾着用過的器具,複位牙椅。
一天忙碌的工作即將結束,屋外傳來同事們三三兩兩的交談聲,討論着晚上吃什麼。
隔壁診室新來不久的醫生轉悠到他門口,伸手敲敲門:“池醫生,剛才那小孩一邊往外走,一邊揪着她爸媽衣服說下次還要來,真逗。”
“小孩子明明最怕看醫生。”他注視着屋裏人的背影,半開玩笑道,“還是池醫生魅力大。”
池雪焰隨手寫着今天的總結報告,禮貌地應聲:“小慧拔牙的時候很乖。”
門口的男人想了想,雙手插在敞開的白大褂衣兜里,故作不經意道:“今天周五了,下班後有什麼安排嗎?”
在報告的最末留下一個相當肆意狂放的簽名后,池雪焰頭也不回地利落起身:“晚上要去參加聚會。”
他脫下白大褂,露出身上簡單的黑色T恤和牛仔褲,從儲物櫃裏拿出一個包,裏面還裝着另一件嶄新的白大褂。
來搭訕的醫生則恰好相反,精心搭配過的白襯衫和休閑褲,皮帶扣上的奢侈品商標頗為醒目,聞言緊接着道:“什麼聚……”
沒等他問完,池雪焰像是突然想起來:“對了,還得順路去相個親。”
隨即他抓起包,乾脆地與對方道別:“我先走了,徐醫生。”
離開診室時,池雪焰瞥見對方有些不高興的眼神,並不在意,只是加快了腳步。
他討厭那股假裝清爽的香水味。
診所里相處久了的同事們都知道他的性取向,這位新來的牙醫顯然對此有所耳聞,可惜註定是在浪費時間。
池雪焰是個相當挑剔的人,至今保持着單身,對於這類一眼就能看穿心思的人更是毫無興趣。
他走進通往地下層的電梯,片刻后,一輛寶石藍跑車駛出車庫,匯入傍晚時分密密麻麻的車流。
在路口等待交通燈的時候,池雪焰掃了一眼手機,聊天頁面里有不少新信息。
有診所同事們的小群閑聊,徐醫生私下發來的“周末愉快”。
有朋友興奮地發來佈置聚會場地的視頻,催他晚上一定要早點來。
還有母親發來的消息,提醒他別忘記一會兒要和人見面。
他挑了挑眉,放下手機,重新看向前方。
綠燈很快亮了,外形炫目的跑車揚長而去,微熱的風掠起池雪焰頰邊的紅髮,拂過一枚純黑的耳釘,透出幾分散漫不羈,與白天對待小朋友溫柔耐心的池醫生截然不同。
今天很不巧,一月一次的相親活動撞上了朋友精心籌備的主題聚會,池雪焰考慮之後,打算速戰速決,儘快結束相親。
反正根據母親向他介紹過的信息,他和等下要見面的這位相親對象,大概率是合不來的,還不如節省彼此的時間。
他的母親韓真真對於一些古老的玄學手段抱有樸素的敬畏,小時候有大師給池雪焰算過命,說他將來千萬不能在感情上一意孤行,否則會招致災難,令一生命運坎坷慘淡。
所以韓真真格外警惕池雪焰的感情動態,好在他學生時代基本只顧着玩,壓根沒考慮過談戀愛,等年紀漸長,桃花蜂擁而來,生怕他自由戀愛后一發不可收拾的韓真真索性開始張羅相親。
長大后的池雪焰對於算命大師說過的這句話十分不屑,他覺得這分明是句有道理的廢話,無論是感情還是別的,固執己見的下場要麼極好,要麼極壞,後者的概率顯然更大。
而韓真真挑選相親對象時全都充分調查過,爭取在家人滿意和池雪焰喜歡之間達成一個平衡,這樣就不算一意孤行了。
考慮到自己擁有一票否決權,又不想讓母親總是憂心忡忡,池雪焰最終答應了去相親,但一個月只去一次,就當是工作之餘認識點新朋友。
池雪焰走進咖啡廳時,母親為他安排的相親對象已經到了,正坐在靠窗的桌旁等待。
對方的背影挺拔,肩膀寬闊,身材似乎不錯,着裝頗為正式。
池雪焰回憶着母親說過的話——賀家從商,家境極為優渥,家人關係融洽,從父母到兄長都相當寵這個小兒子,所以他性格簡單純粹,很好相處。
按他的理解翻譯過來,就是過分單純,容易被騙。
池雪焰不喜歡這個類型,哪怕對方的外型很出眾。
他落座,兩個陌生人互道簡短又禮貌的寒暄。
“你等了多久?”
“沒有等很久,我也剛到。”
再標準不過的問答,接下來該談論此刻的天氣、來時的路況,再試着延伸到彼此的愛好、職業、家庭。
光是想像了一番,池雪焰就已經覺得夠了。
在本該努力轉向下個話題的微妙尷尬里,他以玩笑般的口吻開門見山道:“我脾氣火爆睡覺打呼前任無數全都沒刪,你能接受的話我們當場領證。”
聽着他乾脆利落的自我介紹,相親對象英俊的面孔上不斷變幻着情緒,從茫然,到驚訝,再到下定決心。
最終,他緩慢地點點頭:“好。”
……?
正準備散夥走人的池雪焰愕然地對上男人十分嚴肅的眼神。
他是不是聽錯了?
然而對方鄭重的語氣昭示着這並不是一次幻聽。
“池先生,我需要告訴你一件事。”
十分鐘后。
“……總之,簡單來說,你是這個小說世界裏的反派。”
沉穩磁性的聲音在咖啡廳的角落位置里流淌,等男人終於說完后,空氣霎時陷入微妙的靜止。
池雪焰偏了偏腦袋,耳畔的黑色耳釘上漫過一縷流動的光,那是精緻小巧的雪花形狀,同他眼眸里不可思議的情緒一道綻放。
過了好一會兒,他差不多消化了對方說的這些話,才想到了什麼,問語出驚人的相親對象:“那我的結局是什麼?”
對方始終一本正經的神情里,總算湧現出幾分遲疑。
他迴避了池雪焰的目光,帶着一種因淳厚善良而生的局促不安,低聲道:“結局不太好。”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合稱的西裝,質感上乘,手腕處佩戴的名表半掩在袖口下,整個人的姿態展現出良好的教養,卻不顯得矜貴,使得池雪焰第一眼便產生了俊美溫和、天真友善的印象,外加一眼就能望到底的乏味。
現在,這種乏味消失了。
他回答得委婉,池雪焰卻來了興緻,主動追問:“是破產、眾叛親離,還是死了?”
池雪焰想,一般小說里的反派,無非是這幾種結局。
男人濃眉微蹙,幾秒鐘后坦誠道:“你說的這些都有。”
那就是在一無所有后死去了。
看來這個反派夠壞的。
對人說這樣近乎詛咒的話,是相當冒犯的,因此男人的視線從咖啡杯上移開,試圖觀察池雪焰的反應。
出乎他意料的是,擁有耀眼紅髮的相親對象並沒有絲毫生氣的跡象,他反倒笑着,目光里甚至流露出几絲興味。
“我在小說里是做什麼的?”他問,“是什麼職業?”
對於這個問題,男人有些意外:“你在家裏的公司上班,但不常過去。”
池雪焰想了想,準確地翻譯道:“也就是無所事事只知道談戀愛的富二代……那麼,在這之前呢?我在哪兒工作?”
像是在玩猜謎遊戲,他主動提醒了一句:“我剛下班過來,是一份跟家裏無關的正式工作,朝九晚五那種。”
他和母親都覺得當面欣賞陌生人聽見自己職業時驚訝的表情這件事很有趣,所以並沒有特地告知相親對象自己目前的職業。
對方明顯怔住了,片刻后回答道:“我不知道,書里沒有寫。”
池雪焰便笑着搖搖頭,調侃道:“我覺得你可能是看了盜版書。”
什麼樣的小說會讓一個兒童牙醫當反派啊?
氣質完全不對,換成外科醫生還差不多。
笑過之後,池雪焰清清嗓子,認真道:“賀先生,其實現在我挺想跟你約頓晚餐的,對面那家火鍋店的味道很不錯。”
他瞥了一眼馬路對面色彩鮮明的火鍋店招牌,語氣略帶遺憾:“不過我尊重你的想法,就不浪費你的時間了,而且我也有別的安排。”
“但是說真的,我挺喜歡你剛才說的這個故事,這兩杯咖啡算我的。”
不等對方反應過來,池雪焰揮手招來服務生買單,隨口道:“就用性格不合當理由吧,你可以跟伯父伯母說是我的問題,目中無人沒有禮貌之類的,隨你挑,都行。”
熟練地安排完這場相親的結局,他晃了晃手機,笑道:“加個好友?萬一你需要更全套的應付,我可以配合。”
短暫的停頓后,坐在對面的男人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也打開自己的手機:“好,謝謝。”
池雪焰滿是未讀消息的聊天列表裏,很快多了一個好友,以及一句中規中矩的打招呼。
[我是賀橋。]
賀橋是池雪焰遇見的第十一個相親對象。
也是迄今為止讓池雪焰印象最深的一個。
畢竟能對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一本正經地講述自己是穿越者的人,應該是很罕見的。
按賀橋的說法,此刻他們身處的世界是一本耽美小說,主角另有其人,池雪焰只是個配角,他一廂情願地喜歡主角攻陸斯翊,為此不擇手段地定下婚約,後來在無望的單戀中愈發偏執,做了許多壞事阻撓真心相愛的兩位主角,是當之無愧的惡毒反派,最終迎來悲慘結局。
而賀橋是穿越到書中的外來者,因此知道劇情,他不忍心看到現在還不認識陸斯翊的池雪焰落得這種下場,所以提議和他協議結婚來避開劇情,反正他是一個只想利用書中信息發展事業造福大眾的工作狂直男。
邏輯環環相扣,聽起來彷彿可以自圓其說。
可惜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輕易相信這番話,當然也包括池雪焰。
在最初的震驚過後,他聽着聽着,才逐漸明白賀橋的意圖。
以進為退,用典型的精神分裂臆想癥狀嚇退相親對象。
高手。
同為被迫參加相親的倒霉蛋,他不禁對腦洞巨大的賀橋產生了幾分惺惺相惜,以及一點點遺憾之情。
一本正經地給成年人講穿書奇聞,可比給小朋友講美人魚故事難多了。
如果早知道表面無趣的賀橋是這種滿嘴跑火車的古怪性格,池雪焰就不會那麼迅速地想要結束這場相親了,作為朋友隨便聊聊天也不錯,說不定等下還能一起去聚會玩。
杯中的咖啡只比端上來時淺了一點,池雪焰最後喝了一口,正式起身,朝對面似乎在發獃的男人告別。
“跟你聊天很開心。”他大大方方道,“我先走了,再見。”
賀橋抬眸看他,應聲道:“再見。”
往外走的時候,池雪焰在手機上點開了賀橋的個人資料頁,習慣性地為他添加備註:小十一。
第十一個相親對象,所以是小十一。
記那麼多名字太累,編號比較好認。
而且這個編號聽起來還挺可愛的,他喜歡以小字開頭的昵稱。
於是在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賀橋有些怔忡地瞥見那抹在紅髮上深深暈染開的日光,將白皙側臉勾勒出立體的輪廓,鮮明的光影里,池雪焰的目光與指尖一道在屏幕上隨意地遊走,不知看到了什麼,淡色唇角微微揚起,滿室咖啡香氣中彷彿漾開一道極輕的笑聲。
那是一種格外濃烈的印象。
後方傳來咖啡廳大門開合的聲音,賀橋下意識轉頭凝視窗外,看着那道發色耀眼的背影坐進寶石藍的跑車,隨即徹底消失在視線盡處,眼前便只剩下對面火鍋店那塊同樣深紅色張揚的招牌。
他出神地望着那塊招牌,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手機鈴聲響起。
來電人是賀霄。
賀橋收回心神,接起後主動問候道:“哥。”
話筒里傳來賀霄溫潤的聲音:“聊完了嗎?怎麼樣?”
“不太合得來。”
賀橋的聲音明亮,透着幾分歉意,而他面孔上和煦的神情卻漸漸淡去,與方才判若兩人。
賀霄關切地問道:“為什麼?你對他不滿意嗎?”
賀橋面無波瀾地使用一種有些低落的語調:“不是,池先生很好,是我的問題,對他來說,我可能太無趣了。”
一旁路過的服務生有些詫異地盯着這個聲畫不太同步的奇異場景。
賀橋對此並不在意,手指輕輕地敲擊着桌面。
電話那端的兄長笑了:“你怎麼會這麼想?是他說的嗎?”
“不是,是我自己這麼想。”賀橋盡職盡責地扮演着一個在溫室里長大的傻弟弟,即便有憂愁也是短暫的,“對了哥,我剛才看見一輛款式特別酷的新車。”
作為一名初來乍到還在探索期的穿書者,他打算暫時先維持原主的人設。
同父異母的哥哥賀霄總是對他有求必應:“周末我陪你去挑顏色。”
“謝謝哥。”賀橋興奮之餘,嘆了口氣,“爸又要說我亂花錢了……”
“不會。”賀霄笑道,“不告訴爸就行了,這是我送你的。”
在兄友弟恭的氣氛里,兩人聊了些日常瑣事,隨後賀霄又將話題轉回了這場相親。
“之後還想再見池先生嗎?”賀霄十分耐心,“他是一個特別的人,我覺得你們很合適。”
“是嗎?”賀橋表現得有些猶豫,“我不知道……再說吧。”
池雪焰已經拒絕了協議結婚的提議,因此賀橋打算靜觀其變,再做打算。
他提出這個建議,一方面的確是不忍心看到此時還很正常的池雪焰落得悲慘結局,另一方面也是想藉此把這位危險的反派提前固定在一個互不干涉的安全距離里,化被動為主動。
賀霄很有分寸:“好,那你們先試試私下相處。”
手機聽筒里傳出兄長柔和的聲音,一旁瓷白的咖啡杯靜靜立着,把手上殘留的體溫早已消失,賀橋不禁回憶起那抹熱烈至極的紅髮。
所以,這位特別的惡毒反派,現在到底是什麼職業?
書里的池雪焰在認識陸斯翊后,幾乎放棄了其他所有的愛好,也就沒有提到他過去在做些什麼。
賀橋莫名地生出幾分好奇,在某個瞬間,甚至想開口問安排了這次相親的賀霄。
緊挨着窗外瀰漫的燥熱盛夏,他結束了通話,順手扯松領帶,掙開襯衫最上方的紐扣,擺脫緊繃的束縛后,隨之鬆了一口氣,也提醒自己別再想了。
不應該對反派產生好奇心,這是件危險的事。
擺在桌面上的手機輕輕震動了兩聲。
賀橋低頭看去。
[池雪焰:對了,剛才忘記告訴你。]
[池雪焰:你的牙齒護理得很不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