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一章
題記
犁朝男子主內,地位低下,農家素有童養夫的習俗。
女孩兒抓過周便娶親,宗族親人打個商量,從外鄉抱來窮人家的男孩子敲鑼打鼓娶回家,待女孩兒行過成人禮便與那童養夫圓房,盼來年添個大胖閨女以續香火。
雲溪鎮隸屬山河縣,位於長江中下游以南的江南水鄉,人傑地靈,山清水秀。
“月光光,照地堂,騎白馬過窯房,娶個媳夫十七八,不知是哥還是大。”(大:二聲,意為爹)
這原是關中的民謠,跟着商隊一道流到雲溪鎮下的小墩村,落到周世景耳中。
夜裏周世景坐楊思煥的病榻前,看着床上躺着的奄奄一息的少女,心情複雜。
正文第一章
楊家小院的屋檐下掛着一盆弔蘭,窗邊的書案前趴着一個少女,少女身着素白直裰,眉眼擰作一團,長嘆一口氣:“天吶,未免太扯了…”
半個月前楊思思還是南都大學物理學專業的大三學生,正忙着為第二天的量子力學期末考試做準備,眯了眼睛睡了一會兒,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穿越了。
憑着原主的記憶她才知道,這個是個女尊國,一切都和明朝相似,只是男女的地位完全顛倒。好在她是個女兒身,不必低眉順眼看男人的臉色。原主和她有緣,也姓楊,不過是叫楊思煥,是楊家唯一的女丁。
環顧四周狹小的空間,右側牆邊立着一個半新不舊的木頭架子,上面擠滿各種書,這些書是祖上傳下來的,否則憑眼下的楊家自是買不起的,有些歷過七八十個年頭,比村口的老槐樹還老。
身後的矮牆前支了一塊木板,牆后便是糧倉,裏面乾乾淨淨,連老鼠都沒有一隻。房間的窗戶很大,幾乎佔了半張牆,以便叫光亮透進來,好省些燭火,這便是楊家的書房。
楊家往上數四代也是中過進士的,只可惜她曾祖母年幼貪玩,不喜讀書,她祖母這代家中已經很潦倒了,到她母親這裏倒是好學上進,卻也考了三次才中舉人。
也是天曉得,楊思煥母親是個病秧子,當日報錄官一進門便讀敕書,她聽了敕書之後當即喜暈過去,當場灌了一壺溫水下去才將她救醒,醒來后逢人便傻笑:“咦,好了,我中了…”沒幾日就一覺睡死在床上。
母親過世時楊思煥才四歲,她還有些印象,楊思思不禁感慨,這不就是活生生的“范進中舉”嘛,感情《儒林外史》也不是瞎編的。
楊思煥正嘆着氣,聽到自己肚子叫了兩聲,她來的半個月唯一沾到的葷腥只有兩塊油渣子,那是她做屠婦的嫂子送來的。
原主今年十四歲,她上頭有兩個哥哥,都已嫁人了,大哥哥嫁給一個窮秀才,他嫁過去四年,連生了兩個男孩,公公不高興,公媳關係很僵,就連這回她生病差點一命嗚呼大哥哥也沒敢過來嘮她。
二哥嫁了一個屠婦,那屠婦不識字但生性爽快,人雖粗了些,卻是個會疼人的。加上她二哥嫁過去頭年便生了個女兒,一家人小日子現在過得也還湊活。
前些日子楊思煥病倒了,她二嫂就提了一刀肥肉來看她。
便是那一小刀肥肉,在楊家也是不常有的,在楊思煥的記憶里,一般只有年節她爹才會去集上割兩刀肉,瘦切成末,肥的炸油,留着能吃小半年,炸脆了的油渣子和鹹菜、豆腐炒在一起便是難得的美味。
楊思煥正回憶着半個月前吃過的那兩塊油渣子,肚子又叫了兩聲,她隨手端起桌上的杯子給自己灌了一大口水。剛擱下杯子,左側堂屋裏走來一個身形頎長的青年。
青年身着灰色布衫,眉眼間帶着一絲憂鬱,墨眉微蹙,看起來就像是畫中走出的人,只是身上隨處可見的補丁煞了風景,他便是楊思煥的童養夫周世景。
正是八月農忙時節,周世景一大早就和公公下地刈稻,楊思煥雖是女子,卻體弱多病,又要讀書,家裏的農活全是周世景與楊思煥爹來干。
楊家自家田少,稻子很快就割完了,公媳兩人卻也沒閑着,又去幫別人家割,好換些小錢留給楊思煥買紙筆用。
周世景提着飯桶走進門來,看到楊思煥喝涼水不禁皺了眉:“你病才好,還是少喝些生水。”嗓音渾厚,不似其他男子嬌滴滴的那般。
楊思煥“哦”了一聲,順手接過他的飯桶,從裏面取了兩個饅頭並一碟榨菜絲,嚼了兩口饅頭隨口問他:“你們今天是給哪家幫工?”
周世景正給她續熱水,應道:“劉員外家。”
楊思煥噎了一下,她記得劉員外是出了名的鐵公雞,午飯一般都只派饅頭和咸榨菜,女人力氣大餓得快,一般會發三個饅頭,男人只給兩個饅頭。
這桶里有兩個饅頭,說明她爹和周世景每人只吃了一個饅頭,楊思煥鼻子一酸,扭頭看了一眼周世景,他正在給她收拾桌子,他嫁過來之前也曾是官宦人家的公子,飽讀詩書,只是後來遭了抄家,落魄潦倒到了這步田地。
楊思煥吃完一個饅頭還是很餓,這個世界的女子確實不一樣,個頭普遍比男人高,且胃口也大了許多。她吃到第二個饅頭下意識不再啃,而是掰着饅頭往嘴裏塞,心裏很不是滋味。
“哥哥,我最近胃口不好,只吃一個饅頭就覺得撐,實在硬塞不下了。”楊思煥說著便把手裏剩的大半個饅頭遞給周世景。
周世景抱着一摞書將它們挨個塞回書架,末了聽到楊思煥這樣說,淡淡地望着她。楊思煥知道他雖落魄了,卻是有潔癖的,又道:“我是掰着吃的,乾淨着,哥哥放心吃吧。”
周世景怔了怔,低聲道:“那就留着,等你餓了再吃。”
“那我下地幫你們幹活去吧。”
此言一出,周世景臉色微變,沉聲道:“煥姐兒,這話千萬不能叫爹聽見,他老人家可一直盼着你高中的那日。地里的事不用你操心。”說完將榨菜碟子收好,轉身出門回去繼續幹活了。
這些日子原主的腦子裏反覆出來一個場景,她爹劉翠生每日清晨都要把堂屋裏的那幾塊牌位擦一遍,嘴裏念叨着一定會重振家業,說的話其實是給活人聽的,楊思煥聽得真切,每次都要跪在一旁說:“母親,祖母,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讀書。”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楊思煥覺得自己遲早要餓死在家裏,連同她一起窮死的還有家裏的兩個男人。想到這裏,她雙手抱住腦袋,一臉茫然。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八股優作》上,難道她真的只能棄理從文開始讀這些東西?她穿越之前雖是985的學生,平時也喜歡讀一讀人文歷史的書,可從來也沒有接觸過八股文吶,況且原主又是個病秧子,隔三差五的不去學舍,學問也不見得比她好到哪裏去。
楊思煥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瓜子,只得硬着頭皮翻着那本書。
八股文就四書五經取題,內容必須用古人的語氣,最要命的是不能自由發揮,且不說句子的長短、字的繁簡、聲調高低等要相對成文,楊思煥無奈地發現自己連四書五經都沒有系統讀過,原主倒讀了不少遍,卻不是讀書的料,張口就誦,也沒想過當中的含義,這樣去考試肯定是炮灰一個。
但楊思煥不能坐以待斃,她若決計不讀書了,她爹一準能當場弔死在祖宗牌位前,想想就忍不住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