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驟然危急
見貪狼星君已然離去,何師勞幾人率先回過神來,便分頭去各處提醒。將吳珠鑒喚回神后,何師勞忙問眼下該當如何?吳珠鑒理了理思緒,只說先回中央營帳。並隨口下令讓隊伍散去,立刻各回各位。
戌甲將小隊眾人安排停當之後,轉身走到鄔憂身旁。自親眼見到貪狼星君消失后,鄔憂便沒再開口說過話。回來路上,戌甲幾次回頭看向鄔憂,都只見其木然地跟在隊尾。抬着頭,兩眼直直地望着前方。相識這麼些年來,頭一次見到鄔憂現出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
蹲下身,抬指輕點了兩下鄔憂臂膀,戌甲輕聲說道:“莫要再想了,得往前看。眼下隊伍還遠未安全,分神鬆懈不得。”
鄔憂深埋下頭,兩手隨意搭在腿上。深吸一口氣,而後緩緩吐出。再慢慢抬起頭來,看向戌甲,說道:“一時走不出來,拖累到你了。”
戌甲取出一瓶醒神丹藥,倒出幾粒遞到鄔憂面前,說道:“趕緊走出來,要想也等平安出了谷再想。”
鄔憂接過丹藥,仰頭一口吞下,閉目調息了片刻。再緩緩睜開雙眼,問道:“小隊安頓得如何了?”
聽戌甲說一切如常,鄔憂舒了一口氣,接着便又沉默起來。戌甲也不作聲,只盤腿陪坐在一旁。又過去一會兒,鄔憂又問道:“眼下你心中可踏實?”
戌甲自背後抽出三截槍拼接起來,一手端着槍,一手在槍身上以兩指來回夾撫。兩眼只盯住槍身,似是自言自語道:“慌得很,一直都慌得很。”
鄔憂微微抬頭,側目看了戌甲一眼,再問道:“貪狼星君在時,你也慌得很?”
戌甲取出一塊麻布,一面慢慢擦拭槍頭,一面反問道:“說到底,貪狼星君也只是一道術法,能護着隊伍多久?”
收起麻布,戌甲雙目盯着槍頭,以食指指尖輕撫槍頭,並說道:“眼下也就只這桿長槍能令我略略心安幾分。”
鄔憂也盯着戌甲手中長槍,良久,忽然問道:“你手中有槍,尚且慌得很。那又可曾想過,手中無槍之人該慌成何樣么?”
戌甲將長槍拆開,重新背在身後。整了整衣袖,輕哼一聲,答道:“想過,卻是白想。真要遇上要命的事,等死便是了。有槍的要麼自保,要麼去搶沒槍的。莫不是還指望有槍的去護着沒槍的,帶着沒槍的一起過安穩日子么?”
聽過這一番話,鄔憂忽然朝天笑了笑,說道:“說歸說,我卻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戌甲側過身子,伸手搭住鄔憂,說道:“即便我現在不是,也難保日後不會變成那樣。縱然日後我仍不會變成那樣,那又能如何?與袞袞上仙大能相比,我算老幾?”
嘆了一口氣,戌甲接著說道:“眼下就莫再去多想,只須專心出谷之事。等活着回山之後,任你去想什麼都行。”
又說了一會兒話,鄔憂已漸走出陰霾心境。大隊此時來了人,傳令小隊迅速前往北面一處地方據守。得令之後,二人分頭清點小隊,準備停當后,便立刻出發。
中央營帳內,剛剛又平息了一番爭論。本來枚泉幾人已勉強不反對留守中腹地界,可聽過楊考杉如何佈置各處,便再難安坐下去,連忙出聲反對。原來,楊考杉又把先前那一套搬出來,將大半人手分派至北面各處要緊地方,令各處嚴守死扛。不論情勢好壞,不管死傷如何,只要不到時辰,便絕不許後撤半步。
枚泉心知如此佈置,乃是處處皆防。然隊伍人少,來敵眾且強。一旦全線接戰,縱是來敵只從正面攻,亦難保處處皆能抵擋得住。設若一處被攻破,來敵自破口深入,迂迴夾擊兩側。兩側繼破,破之繼破。而不待防線盡破,隊伍接連聽聞敗績,已然無心奮戰,全線早晚必定崩潰。
可這番道理楊考杉半點聽不進,只揮手讓枚泉住嘴。吳珠鑒面上倒是願聽,卻也只是聽一聽。過後,仍是當眾稱讚楊考杉那套東西。也不知是否因與貪狼星君相處過一段時日,枚泉先前那還算溫和的性子竟變得有些急躁起來。眼見吳珠鑒一味偏袒楊考杉,於建言半點聽不進去,枚泉索性要棄了大指揮的職位。吳珠鑒自是不敢答應,且不說隊伍還未出谷,尚須枚泉壓陣。便是平安出了谷,對山上也不好交代。為勸住枚泉,吳珠鑒只得讓楊考杉往計劃中加進幾句建言。
再一番談價還價之後,將隊伍做了佈置。北面最靠近五盟的幾處要緊地方只分派少許人手把住,作哨探監視之用。旦見敵情洶湧,立即棄地後撤至身後幾處夾口險地。並與夾口險地的人手一道借地利以遲滯來敵攻勢。而隊伍剩餘半數人手則聚屯在夾口險地身後的交通要衝之地,以備隨時馳援各處。至於中央營帳則預先朝東南方向遷移,並遣人手先行把住東南方向幾處夾口,以策中央營帳之周全。枚泉原打算令近衛精英小隊與其他小隊一道聚屯,誰料吳珠鑒與楊考杉商議之後卻另有想法,欲令近衛精英小隊隨中央營帳遷移,作護衛之用。枚泉自然不肯,一番來回拉扯以後,吳珠鑒只得下令遷移一半近衛精英小隊,另一半則前往聚屯之處待命。
與另一小隊前後來到一處夾口,兩隊商議過後,決定各守一側。兩小隊皆令大半術、器學弟子居於高處,大半體學弟子伏於低處,兩指揮使則親自前出察探狀況。戌甲尋了一處隱蔽地方潛伏下來,察探了一番前方,並未發覺有何動靜。然心中卻不得平靜,加之眼皮總跳,故不敢有半點鬆懈。才過半個時辰,果然出了事。戌甲發覺前方有人正朝身後夾口方向跑去,且還不止一人。一見此動靜,再想起大隊那邊特意遣人於途中提醒,戌甲立時明白浮空山乃至整個五盟已然開始進攻。
戌甲迅速撤回夾口,與鄔憂一道先各處佈置一番。等前方跑回的那幾人到了夾口,戌甲立刻問其見到如何狀況?得知五盟那邊果然大舉進攻,僅在那幾人把守的要緊地方,便去了好幾十敵人。未等那幾人出手試探,來敵那邊已朝幾人所在方向打出了數十記術法。眼見這般情形,幾人根本不敢據守,急忙棄地朝身後夾口撤去。
心知情勢危急,戌甲與鄔憂趕緊找到另一小隊的指揮使與指導使。四人商議過後,決定一面立即由兩小隊各遣一人分頭往身後聚屯之處求援,一面在夾口兩側前出位置設伏,以求暫時攪亂來敵陣勢。佈置完畢之後,戌甲領着忘兮幾人自山陰小道繞至夾口正面一側稍遠處地方。待幾人潛伏好之後,戌甲微微探出頭,隱隱能見到遠方高低皆有動靜。過不多久,動靜離着更近了些,戌甲又入靜后再探,這一探竟令戌甲陡然有些慌了。原來,戌甲入靜之後,看見面前密密麻麻凈是有深有淺卻大小相仿的色塊。粗略一估,怕是有上百之多,這便是說有不下一百之敵正朝夾口攻來。眼下夾口攏共只有兩隻小隊據守,而兩隊前出伏擊人數相加也僅十餘罷了。倘若另一側出了什麼狀況,戌甲就得領着區區幾人前去攪亂上百來敵,那必是凶多吉少。甚至一時不慎,陷入包圍之中,那便有去無回了。
戌甲心下一沉,招呼來忘兮,讓其領着其他幾人速速撤回夾口,自己則顧不得許多,掐起輕身術就朝對面跑去。找到另一小隊指揮使后,戌甲趕緊說道:“之前撤回來的人並未弄清來敵狀況,將人數說少了。”
指揮使忙問戌甲究竟如何回事,戌甲說道:“我不放心,先前又使手段察探了一回。現來敵已朝這裏攻來,離着不遠了。且有不下百人,僅憑你我領來的這點人,縱然伏擊得手亦是徒勞。非但攪亂不了來敵,還恐被敵抄了後路,以至困死於此處。”
指揮使低頭沉吟了片刻,又問戌甲眼下該當如何,戌甲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不瞞你說,方才我已令身邊幾人撤回夾口。這會子來找你,便是要勸你也領着人儘速撤回夾口。”
見指揮使面色微微一變,戌甲接著說道:“我知你心中有氣,怪我擅自撤回卻不與你商量。可眼下情勢非常,我也只能如此。你且聽我一回,趕快領着人撤,有什麼怨言等回了夾口再講。來敵實在太多,唯依託夾口才有得一拼。”
指揮使又看了戌甲一眼,低頭想了想,終究還是答應了。指揮使自領着人由原路撤回,戌甲則直接走大路,趕在幾人之前回到夾口,告知另一小隊的指導使,請其速做準備。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夾口上下已大致準備停當,來敵也已進至夾口正前。
待來敵停住,正要布開陣勢之時,夾口上十數記術法已朝其砸去。可惜,來敵並未如了鄔憂等人的心愿,幾記防禦術法被接連展開。一陣動靜之後,未見到來敵有什麼傷亡。一擊不成,只得再擊。夾口上方人人燃起符篆,又將一波術法砸向來敵。在兩側低處,戌甲等也想趁着術法牽住來敵注意之時,領着人突然殺出。只是,這一下又未遂了願,幾人才一露面,便被幾記術法招呼住。來敵顯是各向皆有所準備,戌甲于飛沙揚塵之中隱隱見到敵陣似有動靜。突然夾口那邊一陣炸響,戌甲心中大感不妙,急忙四處去尋身邊幾人。待沙塵散去,戌甲勉強尋到幾人,正要朝夾口後撤。忽然間發現已被截斷了退路,四五人離着不遠,將戌甲幾人與夾口隔開,還有十餘人自側後方向圍了上來。
戌甲使了個眼色,忘兮幾人立刻不管不顧地朝那四五人衝過去。戌甲則端起長槍對準側後來敵,緩步後退,槍尖來回橫掃,逐個瞄準,意在懾住來敵。不想剛後退幾步,便聽到身後兩聲慘叫。戌甲眼盯周圍來敵,不敢回頭去看,只得大聲喊問是何情況。聽忘兮回答,有兩人被靈器打中,已傷重倒地。戌甲邊退邊盤算,忽然自身後夾口方向打過來兩記術法,正砸向截斷退路之人。戌甲一見此狀況,立馬後手掏出一張符篆引燃,一陣強風捲起漫天沙塵朝面前來敵颳去。而後,迅速轉身跑向忘兮等人,急令其中兩人背起傷者,剩下幾人向前死命衝殺。戌甲仍留在最後,又掏出一張符篆,再撿起一石塊,用已被引燃的符篆將石塊包住。伸手將石塊扔至身旁半空中,待其下落腰間高度,戌甲已橫起一腳,將石塊踢出。只見石塊嗖一下穿過尚未完全消散的沙塵,打在來敵身後一處地方。嘭地一聲,藉著餘風之勢,炸起一團火焰。借風助火,這本是常見手段,可戌甲這一下卻是借敵身前之風而助其身後之火。出乎了來敵意料,使其不及去護住身後,如同遭人背後偷襲一般。雖不至於要了性命,離着近的幾人卻也被炸得倒地翻滾。
此時,截斷退路的那幾人卻已重新站起身來,方才兩記術法並未能傷及其任何一人。不待忘兮等衝擊至身前,那幾人便各自操控靈器反殺過來。好在忘兮等已有所防備,只有一人被靈刺擦傷前臂,其餘靈器皆被躲開。這一下便讓戌甲看出,那幾人的修為並不算高,應是不到四層,且控靈手法亦不算精細。心中一亮,戌甲暗做手勢,令忘兮幾人朝一側方向跑,自己則朝另一側方向跑。那幾人左右看了看,稍有猶豫,便朝忘兮等追去。一是忘兮等人多,二是戌甲身後已有人追來。戌甲跑出幾步,忽然停住。輕身訣業已掐好,轉身便朝那幾人沖了過去。見到戌甲衝殺過來,那幾人隨即棄了忘兮等,同時調轉靈器扎向戌甲。不想戌甲竟不左右翻滾,僅側身偏閃,前胸後背接連被划傷亦毫不在意。眼見被戌甲漸漸近身,那幾人不由地有些慌了神。離着太近了,都不再敢放開了操控靈器,怕各自的靈器互相撞上,甚至一個收手不及,誤傷到自家人。戌甲身後來追之人亦是投鼠忌器,不敢輕易出手。一個跨步上前,戌甲衝到其中兩人面前正中幾步遠的地方。雙手握住中段槍桿,橫端着槍朝兩人衝去。兩人不明戌甲意圖,連着後退幾步,這便又被戌甲趁機欺至身前。此時,兩人已躲閃不及,情急之下,連靈器都棄了不顧,只是一味後退,並抬手想去擋槍把和槍頭。怎料戌甲驟然又止住身形,拉回兩臂,再一臂斜上前伸並一臂斜下后縮,旋轉長槍以槍把打中其中一人側臉。跟着,如法炮製又以槍頭打中另一人側臉。這兩下子將兩人打得稍有些站立不穩,戌甲趁機後撤兩步,稍稍拉開距離。抽槍豎起,又連朝兩人頭頂砸去。兩人自然要躲,戌甲則眼見着二人分頭躲開,將自己所站之地給空了出來。周圍來敵一看,幾乎立刻同時朝戌甲出手,十數件各樣靈器扎向戌甲。戌甲此時正拖槍半蹲在地,握槍把之手悄然鬆開,往地上一貼。跟着一記低身翻滾,躲開了大半靈器。雖仍被小半靈器扎傷,卻是不管不顧,就勢繼續翻滾。剎那之後,先前站立之處炸開一記冰封術,竟將方才扎向戌甲的十數件靈器盡皆凍住。若是平時,操控靈器掙脫區區一記冰封術的束縛並非太難之事。可眼下急迫之間,十幾件靈器嗡嗡發顫,卻無一件能立時掙脫出來。戌甲齜牙忍痛,端槍跨步,虛扎向身前阻截之敵。因有靈器被制住,一時便少了護身的手段,器學之人向來最怕如此。那四五人都有些慌了手腳,見到亮銀槍頭扎來,各個只顧着逃跑,離戌甲近些的兩人怕來不及抽身,竟將被冰封住的靈器直接棄了。如此這般,哪裏還有人想着再出手阻攔。
戌甲察覺前方已無人阻攔,趕忙收槍並追趕忘兮等人。追了一會兒,遠遠看到忘兮幾人背影,正要上前催促快跑。忽然心中一緊,也不回頭去看,立時入靜,並將僅剩不多的靈氣盡數注入長槍。繼而,轉身抬槍,槍尖斜指朝上,腳下發力一蹬,跳至半空,出槍一紮,這一下便扎斷了一束操控術法的靈氣。跟着,又一槍橫刺出去,扎斷另一束靈氣。待身子朝下回落之時,再扎斷一束靈氣。只是,戌甲心知身後打來的不止這三記術法,便還想試着再扎。可惜,雙腳才一落地,全身便陡然感到幾處刺痛,兩腿亦覺酸軟無力。眼看着幾記術法自頭頂越過,砸向前方忘兮等人,戌甲此時只得高聲提醒幾人小心身後。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忘兮等人剛一轉過身,還未來得及使出防禦手段,那幾記術法便已落在幾人身旁,炸起一陣遮天沙塵。戌甲心中一急,邁腿便想衝過去救人。誰料腳下竟然一軟,整個人朝前撲倒在地。戌甲趴在地上,抬頭看向前方,又急又是不甘心,握拳狠砸了幾下地,卻也只是無可奈何。眼下莫說救人了,怕是自己都已脫不了身。戌甲正要死命掙扎着站起身來,忽然發覺前方沙塵之中隱隱有了動靜。跟着,看到一個身影似是正朝自己這邊跑來,並聽見有聲音在喊自己。
戌甲一聽聲音,先是一喜,再是一驚,暗自道:“鄔憂!怎地鄔憂到這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