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3章 向西兩千五百里
第1113章向西兩千五百里
伊吾向西,
兩千五百里,鏃曷山西,西突厥北庭。
西域地形大體是三山夾兩盆,最重要的山脈便是天山。
天山東面起點就是伊吾,伊吾也是西域的門戶,自古絲綢之路的咽喉。
欲谷設和高昌國此前試圖攻取伊吾,正是出於此。
“武相,我伊州有大城七州,有駐防戍卒伊吾軍一千,另可徵召七城胡兵,以及屯田漢兒,還有城傍游牧蕃胡,我可集結五千人馬。”
夜晚,
伊吾城中,安西都護郭孝恪設宴招待,為西征將帥接風洗塵,宴上,這位陽翟郡公提出願意徵發伊吾漢胡從征,並拍着胸脯表示可得五千兵。
“武相,我伊吾七城粟特可出青壯三千從征。”
一名穿着花襖的粟特老者站了起來,
此人武懷玉剛才已經認識了,粟特人石萬年。
隋朝時與粟特胡人佔據伊吾,自立為伊吾王,后臣服於突厥,及東突厥亡,石萬年便舉七城內附大唐。
大唐順勢接納,設立西伊州,仍以石萬年為西伊州刺史。
那時,西伊州屬於羈縻自治,
但此後,朝廷找到伊吾內亂的機會,派郭孝恪率兵渡磧進入伊吾平亂,平成后郭孝恪留任安西都護。
而朝廷也把西伊州改為伊州,僅去除了一字,但實際卻是改變了伊吾羈縻自治的根本,改為大唐朝廷直屬的正州,刺史也由郭孝恪擔任,
石萬年入朝,在長安呆了幾年,請求告老還鄉,朝廷賜其銀青光祿大夫階,榮歸故里,授其伊州長史之銜。
這個石萬年在伊吾名望很大,是粟特胡之首領。
“石長史忠心可嘉,可悄悄集結三千粟特,增防伊吾七城,”
這時,伊吾另一本地大豪也站了起來,他是伊吾鄯善人首領鄯伏陀,此人也很傳奇。
在伊吾,鄯善人甚至比粟特胡人還多,但他們也是外來人,就是從鄯善來的,鄯善前身是樓蘭國,大將軍霍光遣傅介子往刺其王,更其國名鄯善,由此至北魏,世系不絕。
當年樓蘭在漢匈之間反覆橫跳,最終惹的大漢將其滅國更名。
西晉滅亡后五胡十六國動蕩之時,鄯善人大批遷居伊吾。
鄯伏陀的祖上也是那時遷居伊吾的,在隋末唐初,伊吾附屬突厥,徵稅繁重,鄯伏陀不能忍受,起兵反抗失敗后率族人入磧奔鄯善,後來到吐谷渾居住,
可並不能安居,又跑到焉耆,之後還投高昌,可沒有一個地方能安居樂業,後來還是又率族人回到伊吾。
與石萬年一起決定歸附大唐。
這個身形魁梧彪悍,這些年能夠帶着族人東奔西走,卻還能保全,也是個有本事的。
卻也肯定是那種桀驁不馴者。
“我們鄯善也能出兵三千。”
武懷玉點點頭,“那也請鄯司馬為朝廷徵召三千鄯善族人,協防伊吾。”
不論是石萬年的三千粟特兵,還是鄯伏陀的三千鄯善兵,武懷玉都只讓他們留守伊吾七城,
席上,
另一位本地極有影響力的是拜火教主翟槃陀,他跟石年萬、鄯伏陀一樣,都是曾經去過長安,並在長安只了好幾年的,
伊吾的火襖寺,並不僅僅是粟特人信,鄯善等伊吾人也很信服,所以在這裏影響力很大。
翟槃陀提出了自己的擔憂,
那就是武懷玉僅率萬六騎兵兩千五百里奔襲北庭,太過冒險,能否先把高昌和可汗浮圖城拿下?
他的這個想法,也是許多伊吾人的想法,
他們並不是真的為武懷玉他們深入敵後而擔憂,更多的是擔憂唐軍一走,甚至是突襲北庭不利,那伊吾就將承受高昌和西突厥人的報復,
他們是擔心伊吾守不住。
此次高昌和西突厥還僅僅是小規模的襲擾伊吾,還不敢公然進攻,還是顧忌大唐,現在大唐都直接攻人家老巢北庭了,
那他們還顧忌什麼,肯定會猛烈報復啊。
伊吾畢竟小,
連高昌都打不過,更別說西突厥。
不管這些伊吾豪強,當初是依附突厥,還是後來內附大唐,其實都只是小國的生存之道,依附強者自保求生。
他們很支持大唐西征,可前提是先保護他們的利益。
“翟襖主,兵貴神速,不能打草驚蛇。”
“不過你放心,伊吾有一千安西唐軍,現在石長史和鄯司馬,也都說能立馬各召集三千兵,那伊吾七城,也能每城一千軍。”
“而且不瞞諸位,我大唐此次可不僅是派了這一萬六千騎西征,在本帥的後面,還有契苾駙馬率領的契苾部族騎兵,你們對他們應當不陌生,當年契苾部可是在西域建立鐵勒汗國的,
還有東突厥的左賢王阿史那社爾,也正率東突厥騎兵趕來。
這位社爾如今也是我大唐駙馬,拜大將軍,他當初從漠北率部撤到西域,就曾在可汗浮圖城立足,還曾得到西域諸部擁護,稱都布可汗。”
“還有吐谷渾的李忠烈駙馬,党項的細封步賴將軍,他們也都各率吐谷渾和党項騎兵趕來,”
“另外我大唐將士的部曲子弟也有忠勇自願從征者,也在後面趕來。”
“你們不用擔憂,”
“這次本相率精騎先去北庭擒欲谷設,防止他跑了,回頭再來滅高昌!”
武懷玉舉起杯,
以茶代酒,
一眾伊吾豪強們聽聞此話,也是精神大振,
不管是否如此,他們也清楚無法再改變這位武相公的決定,現在只能期盼真如武相所說,大唐還有更多步騎趕來。
這些伊吾豪強們此時還不知道,
真正百年未有大變革已經到來了,
想當年,西涼被滅,李寶與其舅父西遷,志在規復故國,但最終結果也不過是叛柔然、臣北魏,率族人東遷內地。
伊吾被李氏家族所棄后,柔然國另選了不願隨李氏東遷的伊吾漢人高羔子代統其地,
到隋朝時,伊吾這種小國更是動蕩不已,後來隋派兵渡磧攻打,伊吾國王沒有防備,面對神兵天降的薛世雄,只得投降。
等中原隋朝內亂,伊吾國統也被粟特胡所奪,
粟特胡首領石萬年臣服突厥,後來又向唐稱臣內附,
如今唐軍來征,他們還不知道問題嚴重性,以為唐軍只是來遠征,打完就會班師撤走。
殊不知,
大唐這次是要圖謀整個西域的,
接風宴后,
武懷玉住進了都護府,
郭孝恪或許是覺得武懷玉很年輕,特意找了幾個女子來服侍。
“偏遠之地,條件簡陋,還請武相莫嫌棄。”
郭孝恪笑着道,他也知道自己這安西都護這次很失職,所以極力想要將功贖罪,甚至在武懷玉這後輩面前,都格外討好。
親自挑選了幾名女子。
武懷玉目光在女子們身上掃了一眼,
一共四人,都是些胡姬,算年輕貌美了。
“郭將軍,出征在外,就不要弄這些了,我要歇息了,明早要趕路。”
“武相莫不是嫌棄胡姬,伊吾也有些漢人歌伎,我這就安排。”
“且慢,真不用。”
郭孝恪還在解釋,說伊吾雖偏遠,但確實不有個教坊營,裏面的女子,都是從中原流配來的,屬於罪婦。
這些罪婦,多是受父親、丈夫等牽連的,甚至多是些重罪,流配伊吾,在這裏做的事也挺艱難,
教坊營,主要就是從事歌舞陪侍這些,伊州官方的教坊營,就是衙門用來官方招待的,也對外營業,說直白點,這跟青樓沒啥兩樣了。
進了這裏的,不管以前是千金大小姐,又或是豪門貴婦,那都淪落紅塵了。
“郭將軍,你有時間,還是多研究一下伊吾的防禦,還有給後續西征大軍的補給等,多派人盯緊高昌、浮圖城,”
武懷玉沒給郭孝恪太多面子,冷聲拒絕,轉身就回屋睡覺了。
他的親兵門神一樣把守在門口,理都沒理這位上柱國、陽翟公、安西都護。
郭孝恪雖是瓦崗系的,但他是李績的人,跟武懷玉不是一個山頭的,武懷玉如今這山頭雖有許多瓦崗系的,但那都是秦瓊程咬金牛進達等,
況且郭孝恪此次西征后肯定是要被調整的,所以沒必要跟他多客套,否則到時郭被貶,他還得怪武懷玉吃干抹凈不辦事。
郭孝恪在門口站了一會,慢慢轉身離開,
院子裏,一群女子站在那,都很安靜,沒人敢交頭接耳,但眼中都有着一絲絲期盼。
這裏的人,不論漢胡,出身多是罪婦,發配在伊吾教坊,淪落紅塵,過着不堪的生活,卻都想上岸。
可又何其艱難,
武懷玉讓她們看到希望,
這對於她們來說,那就是頂天的人物,甚至對於她們曾經顯貴時的身份而言,如今的武懷玉都要讓她們仰望,
如果能有幸陪武懷玉一夜,討他歡心,或許真能求他帶着離開這裏,對武懷玉而言,這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而已。
沒有人願意過現在這種生活,尤其是對她們這些曾經出身高貴的人來說。
許多跟她們一樣的人,慢慢承受不住身份的巨大落差,而選擇了結自己,甚至有瘋了的,
她們還在撐着,卻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郭孝恪看了眼他們,
板著臉,“武相要休息了,你們都回去吧,等武相凱旋,慶功宴上再看。”
女子一個個也都黯淡,
他們覺得武相這是瞧不起她們的身份,
雖然她們中有些人曾經是五姓七家名門女,有些是關隴六姓貴族千金,還有許多高門望族,貴族高官家的,
但現在這裏,卻都僅有一個身份,卑賤的教坊女。
“走吧。”
郭孝恪此時的心情,跟這些女人一樣灰敗落寞,從武懷玉的態度,他隱約知曉自己的結果,
大概此次戰後,他要貶官了。
郭孝恪覺得有些冤,也有些不甘,他來西域,手底下就一千兵,整天面對着石萬年鄯伏陀還有翟槃陀這些人,都折騰的精疲力盡了,
面對西突厥和高昌國的敵意,他也是有心無力。
如果朝廷能夠也給他八千精騎,局勢或許就不一樣了。
屋裏,
武懷玉沒有管郭孝恪怎麼想,
他早早的洗漱過後,便睡了。
從長安到伊吾,一路也是幾千里,行軍路上可難得有這樣好條件,
抓緊時間睡覺才是王道,
哪還有精力跟這些教坊營小姐姐們喝酒聊天,他可沒心情聽她們的什麼悲慘往事,更沒有風花雪月的心情。
他現在心裏只有一件事,
飲馬伊列河畔,把旗幟插到鏃曷山西北庭,將欲谷設這傢伙生擒活捉,連他的金狼旗一起帶回。
其它的,暫時不考慮。
還有兩千五百里路,
到北庭有南北兩條路線,也是南北絲路。
北線是伊吾、輪台,輪台也就是烏魯木齊,從這再往西到塞里木湖,然後是伊麗,
常走絲路的商人們,對這條路線的評價是沿途風景極好,但許多路段並不好通行,
經如從伊吾向北越過天山,就是一段難走的路線,這裏東有寒氣溝,西有松樹塘,北有鳴沙山,
穿越這片地區,既可以看到雪山冰川,也可以看到莽莽林海,既有一望無垠的大草原,在鳴沙山還能感受到沙漠荒涼。
再往北,是蒲類海,這裏曾是西域三十六國的蒲類國,也曾是匈奴的游牧地,這裏有美麗的草原和湖泊,
蒲類湖草原,甚至是西域三大草原之一,
這一路要翻山越嶺,穿越冰山雪嶺,穿越沙漠草原,
這兩千五百里絕不輕鬆,
但武懷玉卻仍很自信,
一夜安眠,
次日天蒙蒙亮,武懷玉已經醒來,
全軍也早早造飯,郭孝恪昨天雖碰了壁,但還是很盡職的給西征騎兵提供了不錯的補給,
殺牛宰羊,各種蔬菜,甚至還有許多鮮魚,
這早飯吃的很豐盛,
連馬兒都吃了很好的精料。
一切就緒,
老程找到懷玉,他拉着懷玉私下道,“要不二郎你就留在伊吾鎮守,我去北庭走一趟,保證擒回欲谷設。”
武懷玉笑了笑,一邊整理着一小包牛肉乾,一邊把水袋掛好,“程公難道怕我跟不上隊伍?”
“當然不是,只是我覺得,咱們這再出發,可就徹底深入敵後,還是深入近三千里,”
“你是怕有啥萬一?”
“誰敢說呢。”老程點頭,這次行動還是有些冒險的。
武懷玉卻道,“不會有萬一,就算真有意外,我們也不會是孤軍深入重圍,要知道欲谷設與薄布分立南北庭,他與薄布的界線在哪?
伊列河,欲谷設北庭設在哪?就在伊列河上游鏃曷山西邊草原上,而薄布的南庭設在哪?
石國的千泉山。”
石國在碎葉河以南,千泉山就是吉爾吉斯山。
從伊列河的北庭,到碎葉河的南庭,其實相距不算遙遠。
換句話說,萬一真的突襲不利,那麼武懷玉他們完全可以越過伊列河,就進入乙毗沙缽羅可汗阿史那薄布的地盤,
薄布可是一直得到大唐扶持的西突厥正統,這幾年他們又被欲谷設打壓的厲害,
武懷玉若是過去,他們肯定會幫忙的。
況且,武懷玉覺得如果真的突襲不利,也不是他們被欲谷設包圍或是追着打,更大的可能是打草驚蛇,欲谷設聞風而逃,而他們千里追擊。
這個計劃,最有可能失敗處,就是欲谷設跑的太快,唐軍追不上。
除此外,
武懷玉沒有別的擔憂,
“天不早了,收拾好就出發吧,”武懷玉對老程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