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殘地缺
越是邊關重地,其實越是沒有什麼秘密。
北山關的一舉一動,不但云間客棧知道,就連北山關的商旅和江湖俠客也很快知道了。
“秦王府令,重現北山關。”
“冠軍侯已死,大秦帝國已經下令國葬。這時候,秦王府令冒出來是什麼意思?”
“拿什麼國葬,連屍首都沒有找到。”
“秦王府令再現江湖,只怕是朝堂之上另有打算。”
“還能有什麼打算,焚天女魔已經登基為王,只怕這回朝堂之上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大亂將起啊!禍不單行。”
“走一步看一步吧。”
已經沉寂好幾個月關於冠軍侯秦越的猜測,又被江湖人士傳揚開來。
而雲間客棧里的神秘組合,也愈加地讓人神秘難解。
一盞燈,亮着。
儘管天已經亮了,但還是固執地亮着。
豪奢的房間裏,還飄着龍涎香的味道。
雲朵的臉上掛着眼淚,氣喘吁吁地坐在秦越的床前,看着秦越寬闊的後背,恨得咬牙切齒,“你不是答應過的我嗎?為什麼還要去殺人。你知不知道,你的病不能殺人。”
秦越望着窗外飄飛的白雪,眼睛裏有些迷離,昨夜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但他卻從未有過的安靜。
這是他一路上睡過的最好的覺。
“我沒殺人。”
“那你手上的血是哪裏來,你鞋子上的血跡又是怎麼回事?”
“這未必就是人血。”秦越悻悻道。
“你騙鬼,不是人血,你今早一大早會這麼狂躁。你差點殺了我!”
看着床前一地被他打碎的琉璃和梳妝枱,秦越艱難地吞了吞口水。天亮之前,他卻是很狂躁,甚至差點一把掐死她。
“是人血,但我真沒有殺人。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雲朵嘆息了搖了搖頭道,樓下的店掌柜,被人殺了。鬼頭寨也被人殺了。不是你,這天下還能有誰。一夜之間,鬼頭寨的上百名男女老少,一個不剩,全都是一刀斃命。
“這天下用刀的人,多得去了。你信與不信,其實都不重要。反正我殺一個不多,不殺一個也不少。”
雲朵心裏咯噔了一聲,心裏暗自發憷。當即變了臉色,咬着嘴唇恨聲道,我自然是信你的。可是這怎麼解釋?
“有人要陷害我。”秦越篤定道。
昨夜,他將裝睡的雲朵帶回了房間。雲朵頓時像小貓一樣,從他的床上翻爬了起來,逃也似地逃離了他的房間。
他記得秦風他們打劫樓下的江湖人士,被他喝退之後,他點燃了一支放在梳妝枱上的龍涎香。香能夠助眠。
他害怕夜裏又出去獵殺那些野物。
他希望能夠讓他自己平靜下來,甚至於還交代了一番雲朵。如果他夜裏再出去,就打暈他。
秦越皺了皺眉頭,走到窗戶邊,抓起一把煙灰,聞了聞,頓時變了變臉色。雲朵見他變了臉色,也走了過去,聞了聞,不由地驚愕道,這香有問題。
“是添了不少東西。”
“難不成那店掌柜要殺咱們?反被人殺了?”雲朵想了想昨夜,只有那店小二敲門進來過,這龍涎香也是他聽從店掌柜的安排送過來的。
她當即拍了拍腦袋,恍然大悟道,難怪我昨晚會睡得那麼沉。
秦越搖了搖頭道,只怕沒那麼簡單。店掌柜又是如何知曉,他有夜遊症?
“走下去看看。”
說罷,秦越換了一身行頭,方才說道。
雲朵清點了一下物品,有些遲疑,手上的動作,多了幾分哆嗦。
“又怎麼啦?”
“你昨晚雕刻的木頭人不見了。”
“什麼?”秦越連忙撲了過去,仔細翻找了一番,不得昨晚的那個木刻不見,連他在半路上雕刻的那個尚未來得及埋葬的木刻也不見了。
“兇手是奔着這木刻來的?”這一連串的變化,讓雲朵的腦袋瓜子都轉不過來了,她黯然失色道。
未等秦越緩過神來,她突地大叫一聲,“完了?”,當即衝出了秦越的房間,迅速閃身進了自己的房門,關上門又是一陣翻找。
不多一會兒,她再次從房間裏出來,臉色好看了許多,但整個人似乎受到的驚嚇不小。
“你也丟東西了?”
雲朵躲過他那直直的眼神,心虛道,沒,我啥也沒有丟。
兩人從樓上下來,樓下的江湖人士已經將店掌柜的房間圍得水泄不通,不少人面色凝重,發出陣陣唏噓。
與店掌柜死在一起的還有那隻鴿子。
只不過鴿子上的竹筒顯然是空的。
殺手不僅殺死了店掌柜,還帶走了那竹筒里的信件。
見着秦越和雲朵,眾人連忙讓開一條路來。昨夜,很多江湖人士並沒有看清楚秦越和雲朵的面容,但他的這兩個徒弟,卻讓他們忌憚不已。
“這隻鴿子的羽毛是濕漉漉的,這代表這鴿子飛出去過,被人殺死後重新扔回來的。”秦風用手中的飛刀,巴拉了一下那死去的鴿子,朝着阿史點了點頭道。
“鴿子比這老東西死得慘。”阿史翻了翻鴿子的羽毛,一臉嚴肅道。
眾人這才發現,店掌柜的喉嚨只有黃豆般大小的窟窿,可這鴿子渾身上下竟然全是血,整個肌體全都被震碎了。
店掌柜好歹落了一個全屍,而鴿子卻只有那兩雙翅膀是完整的。
“快、准、狠!”
店掌柜的眼睛還驚恐地睜得大大的,嘴角也微微張着,手中還抓着一支毛筆。由此可見,這兇手的出手速度有多快,身法有多輕盈。
一擊必殺之後,還將那兇器從椅子後面的牆壁上拔了出來,而那牆壁上除了一個細小的口子,連一絲絲血跡都沒有。
整個殺人的過程,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而且毫無停滯,幾乎就在一眨眼的功夫完成的。以至於,兇手根本沒有接觸店掌柜的身體,甚至連書桌都沒有觸及。
秦越也暗自咂舌,這兇手不僅刀快,而且身法更快。
雲朵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以這樣的身手,她多半躲不過去。
“只怕這殺手還不是一人。一人善於用刀,一個善於用音波功之類的魔功。”
“可是這江湖上又有誰可以做到?”
昨晚秦風和阿史這一老一少的鬧騰,讓雲間客棧的江湖豪傑黯然失色。午夜之後,整座客棧除了打呼嚕的鼾聲,幾乎沒有聽見任何刺耳的聲音。
如果說是用音波功之類的,譬如少林派的獅子吼,早就驚天動地了。誰又能將音波控制在這絲毫之間。而且鴿子驟然飛出去的速度,一般的殺客若是沒有提前準備,很難一擊必殺。
可從這鴿子身上除了血,竟然無一絲一毫的塵土,很顯然在鴿子剛剛飛出,就被人殺掉,並順手用什麼東西接住,然後再扔在了店掌柜的屍體邊。
很快有人反應了過來,這雲間客棧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天下會的人居然毫無動靜。連店裏的店小二也不知所蹤。
“這天下會的人都死絕了嗎?怎麼沒見人來收屍啊!”
“是啊,這是奇恥大辱啊!一方舵主被人公然殺害,這天下會竟然當了縮頭烏龜。只怕也是個欺軟怕硬的。”
說這話的自然不是中原俠客,而是來自北國的教徒。
但秦越和雲朵小看了天下會在中原武林中的地位。
清風起,長劍揚,倏忽之間,猶如一道清風催着雪花拂過,那奚落天下會的兩名黑衣男人,捂着脖子,瞪大了驚恐的眼睛,指着身邊一人,不甘心地栽倒了下來。
客棧頓時又亂了套,一個個紛紛拔刀拔劍,心神恍惚地四下戒備。
雲朵嚇了一跳,朝着秦越咕嚕道,又死人了。這些人殺人跟殺羊羔一般的容易。
“誰是羊羔,誰是狼,還尚未可知。”秦越微微皺了皺眉頭,忍住那人血帶來的嘔吐和衝動,臉色有些難看道。
雲朵知道他忍得痛苦,連忙捂住他的鼻子,拉着他,走到酒桌旁,給他倒了一碗酒。“壓一壓。”
一碗酒下去,有點上頭,秦越重重地咳嗽了好幾聲,方才緩了過來。
秦風見秦越渾身發抖,很是驚訝。心裏暗自嘀咕,被稱為人屠的秦三公子,居然怕血。那他又是如何殺得了人的。
愣了片刻之後,他飛快地竄了過去,一腳將這被人殺掉的兩人,給踹到了店掌柜的房間裏,“砰”的一聲關掉了房門。
那老東西更加地敏捷,衝到廚房,擰了兩桶水來,嘩啦兩聲將帶血的地面給沖得乾乾淨淨。
眾人正待傻眼,這兩人什麼意思,難不成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消滅證據。
“剛剛誰,給我站出來!”秦風抽出飛刀,突地冷冷地掃視了一番眾人,氣恨地叫囂道。他敬重秦越是他的師父,雖然還未拜師,但他卻深知那第一次殺人之後帶來的痛苦。
他看不得師傅痛苦,師傅痛苦就是在割他身上的肉。
這小子是個直腸子。雲朵算是看出來了。
原本背坐在酒桌旁的清風劍莫塵,哼哼了兩聲,站起身來,手中雜耍一般地抖過幾道劍光,“難道他們不該死?辱我中原俠客者,都得死。”
見他殺了那北國的教徒,又見他這般正義凌然,客棧中的中原俠客頓時叫好了起來。“說得好!也殺得好!”
“也就是我們出手慢了。”
後知後覺的馬後炮,讓莫塵有些得意。他高傲地朝着秦風輕蔑地嘲諷道,有些人腦後長有反骨。
未等秦風搭話,他又一臉黯然地朝着眾人拱了拱手道,諸位,雲間客棧乃是天下會在北川關的分舵。天下會向來以匡扶人間正道為己任,雲漢舵主不幸遇害,兇手不僅僅是在挑釁天下會,也是挑釁咱們中原武林。
“咳咳咳,江湖的事情向來江湖中了斷。咱們身為江湖俠士,得替雲舵主報仇,也得天下會一個交代。”
秦風終究還是個孩子。
他向來在屈辱中求生,哪裏受得了他這般奚落,更不用說有人說他長有反骨。他平生最恨的除了左賢王,就是那些奸逆。當即抬手一揚,手中的飛刀朝着那莫塵遍扎了過去。
那莫塵顯然小看了他的衝動,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敢出手殺他。
大驚之下,連忙盪起劍花,連忙飛快地閃退。可惜秦風的刀,帶着風,竟然穿過了他的劍花,朝着他的胸口扎去。
“當”的一聲,一塊雞骨頭打掉了秦風飛刀的準頭,嚇得這莫塵狼狽不堪地就地打滾,方才堪堪躲過。
“你?”
秦風轉過頭來,見是阿史出的手。當即氣急敗壞地大罵道,你個腦殼有問題的,你當我刀幹啥!
“我怕你髒了你的手。”阿史一邊嚼着雞腿,一邊嘿嘿露出一口缺了牙口的大黃牙朝着秦越和雲朵傻笑道。
“那他更應該死。”
“師兄,來吃個雞腿。不着急。”說著阿史朝着秦風,扔了一個雞腿過去,一下子堵在了秦風的嘴巴里。
整個客棧,頓時清風雅靜,就連氣得臉色鐵青的莫塵,也惶惶不可終日,渾然沒有了他剛剛華山七劍客的風采,滿頭大汗淋漓。
“咯咯咯,說得好。這狗腿子是髒得很。不過天道蒼蒼,總得有替這天下人收拾這殘局。”一聲似女又似男人的聲音,從客棧的屋頂上傳了下來。
跟着漫天的花瓣,伴着雪風翩翩起舞。
兩個人影在鮮花和雪花中翩然落下。
一個白衣飄飄,面若桃花,美得極致,宛如游龍驚鴻那麼一瞥,頓時讓人驚為仙人。一個黑袍襲身,臉似黑炭,陰沉可怕,渾身上下恰如一頭咆哮的黑龍,讓人膽顫心切。
上天總是公平的。美得極致的,卻少了一雙眼睛,那眉框之下,僅有一絲空隙;陰沉得可怕的,卻獨獨殘缺了一條腿,僅憑一個漆黑的拐杖撐着身軀。
“什麼時候,華山派也成了天下會的狗腿子。”那黑袍未張嘴巴,卻瓮聲瓮氣地說著話。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這人不得腿缺,還是個啞巴,他是在用腹語在說話。
“天殘地缺!”有人驚呼道。
清風劍莫塵此刻再也沒有了清風的狂妄,而是掉頭就跑。
“華山派清風劍莫塵,以桃花盜掩人耳目,殺人奪妻,奪人功法,殺人越貨,罪大惡極該......殺!”
“什麼?莫塵竟然是臭名遠揚的桃花大盜。這怎麼可能。”這些年桃花盜的名頭在江湖上極為臭名昭著,不但大富人家的大家閨秀被他姦殺不少,就連不少名門正派的掌上明珠也被虐殺了許多。各地發出的賞金令不少,卻鮮有知道他的真面目。
“難怪這麼多年都沒有人抓住他。”
這美得極致的天殘,說起話來,猶如唱詩一般,抑揚頓挫,甚是好聽。雲朵有些痴,這天下竟然有這麼美的人。
她口中的殺字一出,眾人只見三根紅線從她的手中飛出,猶如穿針引線一般,將剛剛騰起身來準備逃跑的莫塵,給穿成了大紅袍,一頭從空中栽倒了下來。
眾人大驚失色,細看之下那莫塵渾身上下,猶如被千根針萬把刀裂斬了一般。跟着只聽見她輕笑一聲,手指一彈,“砰”的一聲,那身體竟然碎成了一地,連一塊好肉都沒了。
“天殘繡花功!果然名不虛傳。”
有人打着寒顫道。
那黑袍人似乎知道秦越見不得血,跟着身上的黑袍一卷,那一地的血肉竟然瞬間化成了煙灰,再一掃,少年成名的一代華山奇俠清風劍莫塵消失得無影無蹤。
連給華山派收屍的機會都沒有。
“地缺化骨手!”
阿史也被鎮住了,良久方才喃喃地說道。
秦風也傻了。
這樣的功夫,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他的刀可殺人,卻遠遠做不得這麼乾淨利落,連一點灰都不剩。
“走,找華山派算賬去!什麼天下名門大派,狗屁!”中原俠客中不少與桃花盜有着過往瓜葛的人,回過神來,頓時氣勢洶洶地組團走出了雲間客棧。
一眨眼的功夫,客棧連死三人,而天殘地缺的名頭顯然威名更甚,更多人的找着各種借口迅速撤離了雲間客棧。
片刻之後,偌大的客棧空空無也,僅存秦越一幫人和天殘地缺。
秦越這才站起身來,微微拱手道,多謝。兩位可否坐下來喝上一杯。
“你請客?”天殘嬉笑一聲,竟然比女子的聲音更加的清脆。
雲朵和秦風不解,這客棧連店小二都跑了,誰還來算賬。這滿后廚的酒管夠才是啊。阿史反倒是目光中閃過一道寒光,連忙遮掩着拉着秦風跑去后廚抱酒。
“呵呵,自然是他請客。”秦越朝着阿史的背影,呵呵一笑道。“這老小子打劫了不少人。他有錢。”
地缺朝着天殘點了點頭,“那老小子昨晚是幹了好幾票,是該他買單。可憐那傻小子還以為他自個分了大頭。”
天殘微微笑道,這老傢伙活了這麼長的時間,總要多幾分心眼才能活到現在。
秦越暗自感嘆,人果然不可以貌取人。這地缺看似冷冰冰,卻話挺多。而那天殘看似可親可敬,其實內心冷漠如冰。
待他們坐下來之後,秦越好奇地問道,兩位認識阿史?
天殘率先搖頭道,不認識。但這人身上的味道有幾分熟悉,很像一個人。
地缺反而更加坦率道,北國大祭司努爾泰。
但他很快又搖頭道,努爾泰不可能到北山關來的。毗伽已經加封他為國師,跟左賢王平起平坐。他又怎麼可能到這裏來摻和。
阿史抱着酒罈子走着秦風的前面,聽了他這話,連忙低頭變了臉色。當即他推了秦風一把道,師兄,你腿腳利落一些,你先去。我稍後再弄點酒菜過去。
“你個老東西竟然學聰明了。行。你手腳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