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追風少年入魔更如佛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追風少年入魔更如佛

羅一刀迷迷糊糊醒來,不但頭疼欲裂,連帶着屁股上也青一塊腫一塊。

咧着嘴、呲着牙、扭着腰、抬着臀、挪着腿,提臀抬腿之間,冷不丁看見床榻上掛着一張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左臉是魔,右臉是佛的佛像,嚇得媽呀一聲,一屁股跌坐了回去,渾然忘記了那屁股上傳來的火辣疼痛,而是一臉痴痴傻傻地看着那佛像,目光中猩紅乍起,腦中靈堂之上,一魔一佛端是可愛可憐,又可笑可恨。

剎那間,這一魔一佛,朝着他各自嗤笑一聲,一個笑成了哭,一個哭成了笑,兩雙手各自握着一把長刀,一刀雪白明亮,一刀血紅陰冷,盪魔刀法隨心而至,一時間刀光四起,殺氣騰騰,似乎這生來的兩個冤家,生生世世都這般生死難改。

雪亮的刀,如赤陽似火,彷彿能斬斷這世間的一切妖魔;血紅的刀,似千古冤獄,恰能吞噬這天地中所有的佛道。

左手執刀,刀刀似風狂;右手弄月,月月勾人魂。

剛剛推門進來的燕念紅,見羅一刀左臉猙獰,右臉痴笑,左手如刀,右手如月,刀與月左右互搏,端是萬般狠辣和兇險,砰砰的交戰打擊之聲,不絕入耳。片刻間,竟然覺得這屋子一半寒冷如隆冬,一半熾熱如坐在火焰山上,而那刀風魔氣,猶如兩股正邪不兩立的死仇,生死難分地糾纏在一起。

一時間,只見那羅一刀的右眼清澈如初升明月,左眼猩紅又如幽冥野火。忽地,那左邊臉和右邊臉又各自互換位置,左臉微微笑若佛蓮初開,右臉仇大苦深似妖魔加身。一笑如之音,宛如萬佛升天,並蒂蓮花開,燃燒着性空真火,可動破這天地間所有的痴狂和執念;一哭又如精衛填海,哀鴻遍野,所到之處,寸土俱焚,好似十八層地獄裏的冤魂野鬼,在山呼海嘯般地堆起六月飛雪。

如此反覆不斷地各自交錯。屋裏陰風與烈火交織,如身墜佛魔絕地,燕念紅嚇得臉色發白,渾身發抖,那剛剛有所頓悟的禪意,倏忽間竟然不值一提,轟隆一聲神魂俱裂,嘴角隱隱地流出鮮紅的鮮血,目光中不但含着血,也還帶着哭和悲。

幾乎就在生死一剎那,手中好心摘來的一籃子殷紅櫻桃,頓時跌落一地,顆顆破碎,殷紅果汁灑了一地。整個人站立不穩,便要一頭栽倒下去,眼看着便要活不成。屋外突地一把拂塵,明亮如萬般青絲,倏忽閃動,將她的整個人一下子全都勾了出去。

待一把摟住她委頓的身子,妙空神尼憐惜地苦笑道,早已經告訴過你,別來!你偏偏不信,這下佛心劇裂,有得你苦受。當即連忙給撬開她那張櫻桃小嘴,硬生生地塞了兩顆清心丹藥,又念了一段清心咒。

一盞茶的功夫,那本該失去的燕念紅,臉上漸漸湧起幾分血色,睜開眼裏,見着自己躺在師傅的懷裏,捂着嘴,眼中淚光連連,一臉心有餘悸道,師傅,善念錯了。

妙空神尼將她放下來,整了整她那身凌亂的灰袍,苦笑道,一心具足十法界,每一個生滅,都有善惡。自古佛即是魔,魔亦是佛,猶如雕琢玉器的兩面。他生來便是半善半惡,半魔半佛,而且老王爺讓他走的,本是盪魔殺伐之道,此番生死一線,又被老身請動了不動明王加持,這般頓悟,你又佛心不穩,又怎能輕易打擾。

又見她手裏還捏着一顆半生半熟的櫻桃,又萬般可惜道,可惜了,這小子沒有這口福。

燕念紅頓時臉色漲紅,她那點小心思哪裏還藏得住。妙空神尼不由地輕笑一聲,一戳她的額頭道,傻丫頭!你咋個就這麼看不開呢。

待又發出一聲輕聲的長嘆,妙空神尼望着寺內那棵埋葬着葉三娘的菩提樹,聽見那菩提葉在風中發出的沙沙響聲,似乎打定了什麼主意,一臉正色道,善念啊,不,還是叫你念紅吧。你既然破了禪修,便不是我佛家中人。你可知道老身修得是什麼佛?

燕念紅聽到她不再是佛家弟子,已然慌神,淚水連連中,猛地又想起那屋子裏驚悚的那一幕,心有餘悸道,該不是不動明王吧!

“你想得太多了。那不動明王是如來憤怒的化身,五大明王之首,乃是大日如來。老身又如何做得到。老身早年逢大難,心中多盼慈悲為懷,所以老身悟是面然大士之禪意,乃是觀音菩薩在阿修羅傳法的化身。”

燕念紅雖然佛心被破,但她也多年信佛,對這面然大士也頗有研究,頓時愕然道,原來你也是半魔半佛。

妙空神尼痴心一笑,極為得意道,否則老身又怎會生下這孽障。

見燕念紅神色慌張,妙空神尼拉起她的手,親昵地說道,念紅啊,你這孩子心善,又走的是醫道。老身喜歡得很。眼下這江南,早已經不是你想要的江南。何不,跟老身回北山如何?

燕念紅即便是再傻,也聽出她這話裏有話。心裏既羞又惱,這師傅當真是佛魔加身的老不羞。如此羞人的話,她也說得出口。

見她眉頭緊蹙,顯然沒有想到她會如此提及這個話題,妙空神尼又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兒生來便是天煞孤星,用老叫花的話說,這小子少有人能夠治得服他。這些年,北山王府的運道,皆因為他而不斷地敗落。老王爺七兒郎,悉數英年早逝,戰死的戰死,病死的病死。他爹死得最慘,被人一刀斬成了兩段,活生生地疼死在沙場的。那日,我剛剛生下他,天雷滾滾,火燒大院,接生婆說這小子是個孽障來討債的。我是萬萬不信的。可是後來,我遇到了我的師父,她告訴我,這天煞孤星乃是不動明王轉世,凡屬前世與他有怨有恨的,他都要討回來。若要保下這小子,府里定要有人一心向佛。為了他,在他滿月那天,我剃髮出家,老王爺跪在門口求我不要走,說孫兒沒有娘,哪裏活得出來。羅家就這麼一根獨苗了,你又於心何忍。要死,便讓他去死。他是我敬愛的公爹啊,他若死了,北山萬千的兒郎又該怎麼活。當年要不是他在寒夜中救我一命,我又怎麼活得出來。這恩情,我不報誰來報。而且我師傅說,這孩子不能心善,他必須要有恨,他是不動明王,若心中無恨,哪來的佛魔加身。所以,我只能讓他恨我!只有這種生來的孤苦和怨恨,才會讓他怒目而張,他才能保得下岌岌可危的羅家!

妙空神尼一邊說著,一邊眼淚連連,此刻便是她半魔半佛,也難以忍受當年那拋棄兒子的痛苦。

燕念紅不由地想起她的父母。老叫花窮苦一生,憂國憂民,何曾有過半點的快活。她的母親秦香玉痴戀清寡一生,後知後覺,卻已然晚矣,平添了她那一頭白髮。這其中又何嘗不是孽債難料。

妙空神尼見她神情又了幾分鬆動,又慘然道,為他,你愁苦白髮,為之奈何?他終究跟你不過是萍水相逢。而我兒與你本來就是你中我,我中有你。你是他善的一面,而他是惡的一面。自古不動明王非男非女,是因為她本就是男女人性的矛盾集合體。如今,他悲憤欲絕,需要你這善念菩薩。

“可,可!他是侯爺啊,而且將來他還是駙馬爺!我一個小小的江湖女子,又如何配得上他?”燕念紅心中頓時苦澀難當,對大魔王這個紈絝子弟,她其實並無好感。因為她生來厭恨這些富貴人家。如今,師傅竟然要讓她去追隨於他,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男女之間,不過是一座山與一層紗的距離。而且誰告訴你,男女之愛需要什麼一紙婚約,我和他爹當年就未曾辦過什麼酒席,老王爺一聲令下,我便遂了他。他死了這麼多年,我反而覺得比之前更加愛他。因為他,才會讓我心生慈悲。因為他,我才會生有可戀。男女之間,朝夕相處,這情愛便油然而生。他的秉性你也知道,多情大義,端不是個登徒浪子!”

燕念紅見她話已經說到了這般地步,即便她是個鐵石心腸,也能夠感受到她作為一位母親的不容易,為了自己的兒子,即便是不成佛,也要墜入魔。愛之切切,頓時讓她心生羨慕。若母親還在,她是不是也會這般對她。

“那我試試吧!”燕念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面對那半魔半佛的羅一刀,但師傅這是她的機緣,她也只能大着膽子放下女人本有的矜持,抱着試一試的態度,全當是紅塵歷練一回。

妙空神尼見她答應了,欣然一笑道,你不會後悔啊!我兒也是有大機緣的人。

待第二日天亮之後,重新醒來的羅一刀,頓時覺得渾身神清氣爽,翻身從床榻之上爬起來,找到床邊桌子上的一壺茶水,正待牛飲一番。卻不料,原本已經剃度了善念這個小師妹,已然換了一身桃紅嫩綠的春裙,早就站在窗前,一臉怯生生道,要不喝點酒?

羅一刀驚愕道,你怎麼會在這裏?你這般裝扮,難不成你又還俗了?

“你這一睡便是三天,嚇死人了。師父惱怒你,不認她,便讓我守着你。”燕念紅從桌子的竹籃子,拿出一碟子醬牛肉,一盤銀魚,一碗清燉野雞湯,又拿出一壺老酒,眉開眼笑道。

羅一刀見她腦袋因為被剃度過,那頭白髮還未長出來,雪白圓亮,白皙的臉頰上片片殷紅,那雙哀怨的眼睛,似羞又似笑。竟然比之前,她未剃度前,還要漂亮百倍,又見她一臉的熱切親昵,遠不是之前那般的冷冷冰冰,全然換了一個人。遲疑地接過她遞過來的酒杯,心尖上微微顫抖道,當真還俗了?你又想通了?

一想到他之前害她,看破紅塵,入了這明月寺,當上了清心寡欲的小尼姑,心中頓時歉疚萬分。

燕念紅一把拉着他坐下來,又挨着他也坐了下來,自個給自個斟了一杯,端起酒杯來,與已然慌亂的他,碰了一下,瞅着他這張越看越耐看的臉,輕噓了一口氣道,還不是你害的!

羅一刀見她揚起的脖子,白白瘦瘦,宛如一根被撥了毛殼的嫩竹筍,不由地吞了吞口水。這女人之前咋個沒有注意到呢,原來這般美。又聽到她一聲哀怨地說,還是他害的。心裏更加地慌亂,心尖上抖,手上更抖。

燕念紅見他抖得慌,心中暗自好笑,你小子也有怕的時候。當即一把撩起他的手,將那酒杯遞到他的嘴邊,輕哼道,喝還是不喝?

羅一刀雖然縱橫煙花勾欄之地,也算是身經百戰,可偏偏遇到她這般挑逗,全然失去了分寸,顫抖着哀求道,師妹,你可別害我?這酒沒毒吧!

燕念紅妖媚地輕笑一聲,吐氣如蘭道,你堂堂的大魔王,也怕死?你不是從來都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嗎,怎得如今竟然怕我這杯毒酒。

說罷,她再次揚起脖子,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見他一臉的痴痴傻傻,又輕笑道,如何?師姐好心請你喝酒,還會害你不成。

羅一刀這才悻悻地將她仍舊托在嘴邊的酒杯,紅着臉,咬着酒杯,仰頭也一飲而盡,待一杯酒喝光,忍不住舔了舔她那柔嫩如蔥根的指尖,不懷好意道,師妹的酒,痛快!好喝!

燕念紅漫不經心地縮回手來,看似有意又無意地將他舔過的手指,放在嘴邊,親昵一笑道,叫師姐!

“師妹好聽一些!”羅一刀見她竟然舔了他舔過的手指,心頭頓時一盪,厚着臉皮道。

燕念紅輕笑一聲,拿起酒壺,又各自斟滿,翻了翻白眼道,不要臉,我比你大好幾歲呢。

“大才好,哪裏都大更好!”

燕念紅見他這紈絝子弟的浪蕩樣子,又出來了,心裏一悲,卻故意挺了挺高高的胸脯,又扭了扭豐盈的腰肢,嘴上卻苦澀道,老娘哪裏不大了?

羅一刀看得瞠目結舌,他本就試探她而已,可她偏偏還來勁了。當即縮頭縮腦道,是,是,你哪裏都大。

“那還不叫師姐!”燕念紅見他又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頓時百魅新生,噗呲一笑地戳了戳他的額頭道。

羅一刀心裏苦笑道,完犢子了,這回玩大了。只得垂頭喪氣地唉聲嘆氣地叫了一聲,師姐。

“嗯,這才乖!來吃口肉,光喝酒可不行,傷身子得很!”說罷,燕念紅挑起一筷子牛肉,趁他不注意,使勁地塞到了他的嘴裏,嘴裏說著的話卻無比的嗲聲嗲氣,猶如千萬隻蟲子不斷地滋擾羅一刀那本就惶恐不安的心。他猜不透,她這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麼葯。

他一邊吃着牛肉,一邊陪着她喝着酒。心裏卻自怨自艾道,難不成她還真就看上了我?這般還俗也是為了我?

一連好幾天,羅一刀在她這溫柔鄉里,活得有滋有味,全然是過去從未有過的體驗。燕念紅雖然強作俏佳人,但每每挑釁之間,卻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更是讓他欲罷不能,即便是往日那白雀玉雕兔,也萬萬不及。

這日,羅一刀實在是忍不住了,苦笑道,師姐,你這般折磨我,究竟想幹啥!

燕念紅白了他一眼道,還能幹啥,想當你媳婦唄!

羅一刀頓時氣憤道,假話,肯定是假話!

“你娘說的,我這輩子只能給你當媳婦了,做尼姑是做不成了,當醫生也當不成了。”燕念紅苦笑道。

“為啥?我娘就這般霸道,她人呢?”羅一刀驚愕道。他心裏萬分頹喪,原來這一切都是娘安排的。他這被他怨恨了十幾年的娘,不但打爛了他的屁股,還給他留下這般的魔障來折磨他,這天底下也再無這般心狠的娘了。

燕念紅搖了搖頭道,還能為啥,被你破了禪心,我只能選擇落俗。而她呢,去殺人了。她說有人敢搶你大魔王的東西,那便是要她的命!

羅一刀聽聞這話,心裏既感動,又害怕。原來她如此在意他。只得求饒道,師姐,能不折磨我行不?

燕念紅哀怨道,你當我願意啊。可你娘說,你這半魔半佛之身剛剛小成,先要過悲喜禪,然後才能......

說到這裏,燕念紅害口失羞,差點說不出口,羞惱了許久,方才嘆息道,然後才能是歡喜禪。你若真喜歡我,便等你修鍊成功之後,我再給你便是。

羅一刀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都是為了他。見她一臉的悲苦,心頭不由地一疼,忍不住道,師姐,若是這般,你大可不必。我不值得。

燕念紅見他還有點良心,又聽見他要拒絕自己,心頭卻又惱怒道,值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而是老娘說了算。再說了,平白讓你佔盡了便宜,難道你還想反悔?

羅一刀不由地打了個激靈,完犢子了,這下子又多了一個女人。而且這女人,遠比那京都的公主,王府的葉丫頭和那逃跑的玉雕兔,更能折磨人。

一想到這些日子,她百依百順地伺候自己,全然把自己當成了他的女人,又感動不已,這冰美人能夠為他做到這般地步,他還有什麼好埋怨的呢。而且他生性風流,多情又專情,最見不得女人的眼淚,心頭一熱,伸出手擦乾她眼角的淚水,苦笑道,師姐,只要你不嫌棄我羅一刀,往後餘生,便是死我也值了。

燕念紅見他如此決絕地發誓,心頭一塞,當即猛地一巴掌拍在他臉上,恨聲道,放屁,你若死了,老娘又該如何活!你是不是誠心想欺負老娘,讓老娘守寡!

羅一刀捂着臉,只得點頭如蒜道,是,是,往後我長命百歲,跟你一輩子春秋鼎盛!

燕念紅這才噗呲一笑,使勁揉了揉他的臉頰,含淚道,這該乖!這才是師姐的好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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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藏鋒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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