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姥爺

關於姥爺

媽媽的娘家就在我們村子的西邊,離的也不是很遠。記憶中的姥爺,我看不清楚他的臉,只記得他老是穿着不怎麼乾淨的、有的地方甚至是黑乎乎發亮的衣服,跟三爺爺一樣手裏總會握着一根拐杖,經常會在午飯時間或是晚飯時間突然的就來到家裏。有的時候我放學剛回到家還會被這突然出現在院子裏的黑乎乎的背影嚇一跳,等到走過去一看才發現是姥爺,顧不得放下書包和姥爺身上的污漬,就衝進姥爺的懷裏跟他說著今天在學校發生的事情。姥爺喜歡泡腳,所以每當姥爺來的時候,我就會拿着水盆跑去廚房接上一盆熱水端到姥爺面前給他洗腳,可能是因為可以看到一雙黑漆漆的腳從我的手裏洗去泥垢變得白一些,所以我也很喜歡給姥爺洗腳。邊洗邊聽姥爺說著什麼,姥爺說過的話我現在倒是什麼都記不住了。

每一次姥爺來的時候,在家裏待的時間都不會太久,基本也就是一頓飯的功夫,等到再想去找人的時候就找不到了,有可能是又踏上了回家的路程吧。記得有一次是下過雪后的天氣,路上和地里都落了一層厚厚的雪,吃過飯後的姥爺,再去找的時候就找不到人了。那會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我甚至可以想像到一副畫面:一道黑影彎着腰拄着拐杖走在一片雪白的、銀裝素裹的大地上,就好比是雪白的畫卷里突然出現的一道墨痕,顯得是那麼突兀和孤寂。記憶中跟姥爺見面的次數沒有超過五次。從剛開始的害怕到適應,從遲疑到堅決,也就是在兩三次見面之後吧。記憶最深的就是那次給姥爺泡腳洗腳。

等到二年級的時候,再次聽到關於姥爺的消息就是姥爺去世的消息。忘記了是什麼感覺和心態。要下葬的前一天,我和奶奶在廚房裏獃著,我坐在火灶旁,烤着火在那棍子捅着火玩,奶奶則是在揉面打算蒸饅頭。奶奶一邊揉面,一邊給說著我姥爺是個可憐人什麼什麼的話,具體的話已經記不清了,只記住了姥爺是個可憐人七個字。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奶奶蒸花饃,醒好的麵糰揉成想要的形狀,再用剪刀剪出來漂亮花紋,用紅棗做了花心的點綴,還是我親自把紅棗放上去的,用筷子做支撐將底座和好看的面花連接起來。花饃做好后,我看着奶奶,奶奶看着花饃,我應該是有聽到奶奶的一聲嘆息,可能是為姥爺的離世而嘆息吧。等到花饃蒸好后,奶奶用包袱包起來,再帶上提前準備好的香燭就領着我朝舅舅家走去。

我們是抄着小路一路走去舅舅家的,一路上我跟奶奶換着抱那花饃,還記得的事情就是奶奶說這是她最後一次做花饃了,可能以後都不會再做了。而從那之後,我也是真的沒有再見過奶奶做過這些東西。在路上,我的注意力基本都在那漂亮的花饃上,我甚至忘記了為什麼要帶着花饃去舅舅家。快到的時候,因為我的不小心,把頂上花葉給摔掉了一部分,瞬間就沒有那麼好看了。在奶奶的補救下,總算是可以晃悠悠的立在那。等到了舅舅家,已經到傍晚了,我抱着包着花饃的包袱看到門口那用篷布搭起來的靈堂,我有些莫名的膽怯。主事人從我手裏接走花饃放在靈堂上的時候,我從膽怯轉變成了擔憂,害怕那處破損被人發現,或是突然掉落。不過還好,裂紋還是很明顯的可以看到,但是它還是顫微微的呆立在那裏。在奶奶的帶領下,我走到靈堂中央磕完三個響頭后,就被姐姐和姨媽家的哥哥帶走去了房間,而奶奶就不知道去了哪裏,好像那天晚上到第二天也一直沒有見到奶奶,

可能是做完事情后就又回去了吧,至於是怎麼回去的,我就無從知曉了。

我和哥哥姐姐三個人離開靈台跑去姥爺的房間后,就在房間裏玩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老人的房間好像都是這樣黑乎乎的,採光很差。房間的炕上有一個看起來就顯得沉重的老式實木柜子,我們在柜子裏亂翻亂玩,翻出來好多零碎的雜物,然後我們就用這些零碎的小玩意兒打鬧了起來。可能是我們玩鬧嬉笑的聲音跟房間外面悲傷的氛圍大相逕庭,吵到了其他人。所以舅舅突然的就出現在了門口,嚴厲的批評我們說讓我們小聲一些,不要發出太大聲音,走出去的時候還嚇唬我們說,再讓我聽到誰的聲音最大,就收拾誰。因為小時候我們幾個人都很怕舅舅,所以在舅舅離開后,我們的聲音立馬就小了起來。

我小時候害怕舅舅的原因其實很簡單,一個是因為舅舅的身形很高很壯,是我小時候記憶中最壯的一個人,所以體型上就給了我一種壓制;另一個主要原因則是因為舅舅的右手小拇指少了一個關節,跟我們的都不一樣,再加上平時他說話聲音又大還愛嚇唬我們,所以一般都是躲着舅舅的。事後才知道舅舅小指少一個關節的原因還是跟姥爺有關係。舅舅年輕時很愛賭,經常有事沒事的就要去賭,姥爺教訓過說過很多次,但是舅舅就是不聽。為了讓舅舅戒賭,姥爺拿着刀嚇唬他,結果卻因為意外,不小心就砍掉了舅舅的一根指節。從那之後,舅舅確實是安分了很久,也沒有再去賭。姥爺去世后,舅舅家裏一切都是蓬勃向上發展的,甚至還擔任了他們村兩年的村長。可是,好景沒過多久,突然的就又沾上了賭博,現在搞的還是一身外債,到處躲債。

言歸正傳,當天晚上我們三個小孩穿着孝服跪在靈堂兩側,聽着耳邊此起彼伏的嗩吶聲、主事人的喊話聲和一片哭嚎聲,象徵性的跟着那片哭嚎聲一起假裝哭喊着,還時不時瞅瞅彼此,抬頭給對方做鬼臉。我就跪放花饃的那一側,不停的在瞅着那花饃,盯着那道裂痕,就怕它突然又給垮掉。也不知道是跪了多久,等到所有的事情完成後,我們三個人就被媽媽安排在姥爺的房間內睡下,躺在床上享受着這脫離了嘈雜后突如其來的安寧。那會已經到了深夜了,房間的燈也早就關上了,房間內唯一的光就是透着窗戶灑進來的月光,還可以看到一些零散的星星。我們就躺在床上吵着鬧着,突然哥哥大喊一聲“舅舅來了、舅舅來了”,我和姐姐被嚇的立馬安靜,用被子就把腦袋捂住開始裝睡。從吵鬧到安靜一秒鐘都用不了,可見舅舅在我們小時候心裏有多大的能量和威懾力。察覺到沒什麼動靜后,就聽到哥哥徹底沒忍住的笑聲。這才知道是一場惡作劇。於是,就是有樣學樣,趁着不注意,我和姐姐都大喊“舅舅來了、舅舅來了”,不管是真是假,都被嚇得躲在被窩裏裝睡忍着笑儘力控制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確認是惡作劇后才敢哈哈大笑。可是話說多了就會靈驗的,當有人再一次喊出“舅舅來了、舅舅來了”的時候,已經不以為然了,結果房間門突然就被推開了,舅舅就安安靜靜的站在門口,看着我們,聽到動靜的一瞬間,剛還在吵鬧的我們立馬安靜。躲在被窩裏屁都不敢放一個,不發出任何聲響。當聽到舅舅問:喊舅舅幹嘛?的時候,更是被嚇得沒一個人感應。就這樣僵持到確認舅舅離開后,才敢小聲的說話。

第二天清晨,我跟着送殯的隊伍和載着姥爺的靈車,一起去了墓地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送人下葬的場景。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姥爺下葬的方式跟我後來看到的下葬是不太一樣的。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姥爺的棺材是被豎著放下去的,很奇怪。在頂部蓋了一張紅布。最後又用一塊水泥樓板壓在了上面,還用水泥進行了密封。那會看的就覺得很新奇,也很疑惑為什麼要用東西壓着。儘管後來聽到過一些奇奇怪怪的說法,但是又哪裏會當真呢?當然具體原因,現在也不是很清楚。

關於姥爺的事情,能記住的好像有且僅有這些了。還記得就是姥爺喜歡穿黑衣服、喜歡泡腳、愛吃湯麵,別的就沒什麼印象。樣貌也不記得,現在腦子裏對姥爺的樣貌也只是一片漆黑。體型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也不記得,只記得是有些駝背,但不是很嚴重。除了這些,再沒有別的了。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音色、說過什麼話,也是真的沒有了印象。從奶奶的講述中,我記住的只有,姥爺是個可憐人。儘管我記憶里姥爺來的次數沒有很多,但是每次姥爺來家裏的時候,奶奶總是會熱情的招待他,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會問問姥爺有沒有吃飯啊,想吃些什麼啊。

我現在可以想到的爺孫兩相關的場景就是我蹲着身子給姥爺洗腳,那是僅有的我們共處的時光。能想像到的關於姥爺的場景就是姥爺穿着黑衣服在雪白的世界裏孤寂悲涼的走着,也許不僅僅只是我的想像吧,可能會是真實存在過的場景吧。只希望姥爺在那邊的世界可以過的好一些,過的舒坦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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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講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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