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聽聽我們的第兒子
陌小千被男人突然間的動作嚇了一跳，還在愣神中，男人低沉沙啞的嗓音就從頭頂清晰地傳來，他說：“對不起！對不起，我無法記起你。”
陌小千剛想說點什麼，就被外面不容忽視的嘈雜聲給打斷了。陌小千輕輕皺了皺眉，扯了扯嘴角，如果自己沒有聽錯的話，這震耳欲聾的聲音，是直升機！
“坐着別動，我出去看看！”王向東將陌小千從懷裏放了出來，按在椅子上，抬腳準備往屋外走，誰知剛一轉身，手就被身邊的小女人拉住了：“一起去！”王向東身子一僵，回過頭來，就看到小女人睜着那雙水汪汪霧蒙蒙的大眼睛，充滿期待地看着自己，那顆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輕輕點了點頭，扶着行動已經不太方便的小女人走了出去。
鄭老爹家門口是一個巨大的打穀場，也是村裡唯一一塊水泥地。此刻，在這塊寬闊而又平坦的場地上空，一架中型直升機正緩緩下降，飛快轉動的機翼帶動一股強勁的旋風，颳得人有些睜不開眼睛。村子裏的人連汽車都很少見，更別說是飛機了，紛紛跑了出來，有的剛從被窩裏爬起來，睡眼惺忪，有的端着飯碗，滿嘴油光。但是動作卻都出奇的一致，紛紛瞪大眼睛，張大嘴巴看着從天而降的龐然大物。
直升機重重地落了下來，堅實的水泥地面硬生生地陷進去一大塊，看得鄭老爹一陣心肝兒肺都痛。自動機艙們“嗤”地一聲打開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率先跳了下來，陌小千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連城的貼身助理林謹么！陌小千不敢相信似地揉了揉眼睛，這裏連個手機信號都沒有，這些人是怎麼知道他們在這裏的。看了看緊跟在林謹身後下來的那些人和東西，陌小千眼睛就瞪得更大了，除了林謹，身後跟着的是清一色的白大褂，林謹正指揮者一干人等往下搬一些醫療儀器。盯着看了好一會，陌小千總算看明白了，這些人帶的都是婦產科必備的醫療儀器，甚至還有新生兒的保溫箱。
陌小千徹底懵了，這些人是鬧哪樣，要在這裏開婦產醫院嗎？陌小千猛地一回頭，就看到了雙手插在褲兜里，一搖一晃走過來的連三少。陌小千的一隻手牽在王向東的手裏，抬起另一隻手指了指那些人，又指了指連城，問道：“連城，你要在這裏開醫院嗎？”
在看到兩個人緊緊拉在一起的手，連城的眼神明顯暗了下去，然後迅速的別過頭，臉上有恢復了標準的連式雅痞笑容，笑嘻嘻地開口道：“虧你想得出來，我連城看着像是學雷鋒做好事的人嗎？我這不是看着你像是要在這裏打持久戰的樣子嘛，你那肚子眼瞅着就要生了，我這是不想虧待我乾兒子而已！”連城說完這番話自己都被嚇到了，他連三少什麼時候為自己做的事情給別人做過如此詳細的解釋，而且好像要急於撇開跟這小女人的關係似地。連城直接就想大耳刮子抽自己，不就是這個男人出現了嘛，不就是他們眼見着就要相認了嘛，你丫的什麼時候這麼不自信起來了。
陌小千剛想說點什麼，只覺得握着自己的那隻大手緊了緊，王向東的聲音冷冷地傳來：“不必了，我過兩天就跟她回去！”
連城插在褲兜里的手依然沒有拿出來，他是怕別人看到自己捏的指節發白的拳頭。歪了歪頭，帶着些許調侃的語調：“喲，王先生這是恢復記憶了？！”
王向東淡淡地看了連城一眼，又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小女人，突然勾起唇角笑了笑：“我相信她，所以記不記得，不重要。”陌小千的身體猛地一震，狂喜，止不住的狂喜，雖然他不記得她，但是他說，他相信她。陌小千突然產生一種滄海桑田的感慨，不枉自己這麼愛他，不枉自己這麼辛苦的找他，有他這句話，一切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連城挑了挑眉，不再說話，有些留戀地看了一眼陌小千被王向東握着的小手，想着這隻柔弱無骨的小手被自己捏在手心的那種異樣的酥麻感，然後在心裏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這雙手，恐怕他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觸及了吧。
雖然王向東說了過兩天就跟陌小千回去，但是連城還是固執地讓人將那些醫學儀器抬了進來，收拾了一間乾淨的屋子擺放好，又讓鄭老爹安排幾個醫生住下，當然，錢是不會少給的。忙完這些已經到了中飯時間了，鄭老爹家好久沒這麼熱鬧過了，招呼著兒子媳婦殺雞、殺魚，忙得好不快活，連祭祖用的那張巨大的圓木桌子都給抬出來了，好容易整出一大桌子的好菜，這才招呼着大家坐了下來。
一張舊木桌，一桌家常菜，桌上卻坐了兩個存在感極其強烈的男人，一個王向東，一個連城，鄭老爹一家對這兩個人並不算了解，所以沒什麼很大感覺。但是其他人卻是知道的，如果不是情況特殊，他們着輩子都不可能有機會跟這兩位金字塔頂端的爺同桌吃飯，不約而同的感覺到極其局促不安，一個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像召開高保密度軍事作戰會議一樣，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一時間桌上的氣氛很是詭異，鄭老爹招呼了好幾次，愣是沒有人敢動筷子。
陌小千早飯基本沒吃，就光顧着看王向東了，這會絲毫沒覺得餓，坐在王向東旁邊，歪着頭，眨巴着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自家男人，果然精神食糧的作用無窮大啊！王向東似乎感覺到了身邊那道灼灼的目光，抬手從桌上盛了一碗雞湯，放到陌小千面前，臉上依然沒有笑容，但是聲音里卻不自覺的帶了一絲不易覺察的溫柔：“多吃點！”
王向東一開口，好歹打破了屋內寂靜詭異的氣氛，在鄭老爹不遺餘力地招呼下，大家這才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今天這頓飯是半年來，陌小千吃的最開心的一次，王向東和連城分別坐在她的兩邊，剛開始的時候只有連城一個勁兒給她夾菜，到後面受了刺激的王向東也加入了，眼見着面前的碗越堆越高，陌小千也不惱，笑眯眯地慢慢往嘴裏送，一頓飯吃下來頭都沒有抬一下。王向東不在的這半年時間裏，任何山珍海味對於陌小千來說，吃起來的感覺都一樣，四個字，味同嚼蠟。但是今天不一樣，我老公，有孩子，有朋友，人生不就這樣了么。
不得不說，男人天生的佔有欲是極其可怕的，雖然王向東的記憶還是很混沌，但是一旦認定了陌小千就是自己的妻子，骨子裏的王者怎麼可能容忍另一個男人公然關心照料自己的老婆？那滿肚子的火蹭蹭蹭就竄了上來。等到陌小千好不容易把碗裏的菜消滅掉了，連聲謝謝都沒來得及跟主人家說，就直接被王向東半拉半扶着帶了出去。
陌小千不明白王向東臉上突然之間的陰霾來自哪裏，還以為他頭又痛了，一邊隨着他的力道往外走，一邊柔聲問道：“哥，你怎麼了？又頭痛了嗎？”王向東略一低頭，小丫頭那緊蹙着的眉頭，軟糯糯的聲音，就那樣睜着霧蒙蒙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王向東一腔的怒火嗖地一聲就被微風吹走了。扶着小丫頭的力道一下子就輕了，低聲道：“沒事，累了嗎？我扶你去休息一下。”
陌小千的眉頭一下子就舒展開來，笑着點了點頭：“好。”
王向東扶着陌小千慢慢踱回房間，將小女人安放在床上，又拉過被子蓋好，掖了掖被角，動作熟練得好像做過無數次一般，看得陌小千莫名地紅了眼眶，大滴大滴的眼淚瞬間就滑了下來。
陌小千的眼淚讓王向東有些不知所措，從小女人眼裏落下的那些晶瑩的珍珠兒不像是淚水，倒像是某種強酸一樣，直接流進了王向東的心裏。半響才伸出手有些笨拙地幫她擦拭，誰知那眼淚卻越擦越多。王向東有些急了，一邊又忙腳亂地擦着，一邊低聲道：“對不起，讓你傷心了！對不起……”
陌小千哭得肩膀一抖一抖地，哽咽着說不出話來，只是拚命的搖着頭，半響才斷斷續續地說：“不要說對不起，我沒有傷心，我只是……只是太高興了。”
王向東從來就不是一個善於表達感情的人，從來的他那些柔情那些甜言蜜語也僅僅只是對着眼前這個小女人才會有的，現在猛然間失去了記憶，一時還真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辦法來，只能一下一下輕輕拍着小女人的後背，替她順着氣。
陌小千也不是個矯情的人，情之所至的眼淚，流了一會也就止了，陌上花開式的笑容再次浮現了出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陌小千突然靈光乍現，拉開羽絨服的拉鏈，又掀開貼身的打底衫，直接露出圓溜溜的肚皮來。對坐在床邊的王向東招了招手，指着自己高高聳起的肚子，有些神秘地小聲道：“哥，你想不想聽一聽我們的寶寶？”
看着小女人那高聳的，圓潤的，潔白的肚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王向東，居然轟得一下臉紅了。雖然非常羞於承認，但是此時此刻的王向東確實產生了某些可恥的想法，這種感覺是在上家村幾個月以來任何女人都不曾給過的，妖媚如李寡婦也沒有，清純如燕芬也沒有。咽了一下口水，王向東恨不得直接對着自己的腦袋揮上一拳。
“哥，快過來啊！”陌小千完全沒能窺視王向東此刻的心理，見他發獃，還以為是害羞呢，又笑道：“沒事的，聽聽嘛，寶寶也很想爸爸哦。”
“爸爸”這個詞成功地將王向東神遊的思緒給拉了回來，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慢慢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將耳朵貼在小女人的圓鼓鼓的肚皮上。小丫頭的肚皮很嫩，很滑，帶着溫潤的熱度，讓王向東貼在那兒的耳朵一點點燙了起來。小女人的肚皮輕輕起伏着，隱隱約約可以感覺到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這種感覺竟然讓王向東覺得出奇地好，出奇地安心。
陌小千的手在自己的肚子上輕輕拍了拍，像說悄悄話一樣地小聲開口道：“寶寶，是爸爸哦，快給爸爸打個招呼吧！”
人們常說，三歲之前的孩子跟媽媽是一體的，會有強烈的心靈感應，果然，肚子裏的小傢伙好像聽懂了陌小千的話似得，使勁踢騰了一下，直接在王向東的耳朵下方形成一個小小的凸起。
王向東猛地睜大了眼睛，一種說不清是驚訝，激動，還是自豪的感覺在心裏奔騰而起。這種感覺，太奇妙了！只可意會，無法言傳。
王向東強壓下心中那股澎湃的情潮，天氣冷，為怕陌小千着涼，趕緊站了起來，輕輕將陌小千的衣服拉下來蓋住肚子，又替她拉上外套的拉鏈。剛才的舉動莫名其妙地更加拉進了兩人的距離，王向東伸出手順了順陌小千的長發，低聲道：“你先在這裏休息兩天，然後我們回家。”
回家？！他說的是回家！陌小千心裏那個激動，怎麼也睡不着，就那麼睜着眼睛看着王向東，笑啊笑，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細縫。這樣的笑容瞬間就感染了王向東，竟然也勾起唇角笑了。
一個昏暗的小房間，一張陳舊的木板床，兩顆跳動的心臟，不，是三顆，一切都那麼和諧，那麼溫馨。誰也不趁料到過的變故接踵而來。
沉浸在幸福中的兩個人猛然間驚醒，因為他們所在的房屋和地面開心輕輕地搖晃，然後越來越劇烈，桌上的水壺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發出刺耳的碎裂聲，瓷片在四周飛濺。院子裏一陣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地震了！
王向東一把撈起床上的小丫頭，飛快地向屋外跑去。
“小千！”剛才正在屋外不遠住溜食加抽悶煙的連城，一感覺到地震就發瘋似地往屋裏沖，剛衝到門口就看到王向東抱着小丫頭跑了出來，這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急問道：“小千，你沒事吧？”
陌小千有些驚魂未定地從王向東的懷裏抬起頭來，搖了搖頭道：“我沒事，其他人呢？”
沒等連城開口，王向東的眼神犀利地在打穀場上掃了一圈道：“沒事，都出來了！”陌小千這才鬆了口氣。
上家村的地點並不是位於地層的斷裂帶上方，所以地震的可能性是極低的，這次地震應該只是受到波及而已，離震源中心比較遠。在剛才那陣劇烈的晃動之後，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像鄭老爹家這種磚混結構的房屋，除了四合院外部得圍牆裂了一道長長的口子以外，房屋基本沒有什麼損壞。
為怕有餘震，大家都等在屋前的空地上，沒敢輕易進去。只有燕芬跑進去拿了張椅子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在陌小千身後，讓大着肚子的她坐下，自己則往旁邊走了幾步站在那裏。
也許在別人眼裏看來，燕芬的這個行為真的很普通，普通到讓人過目就忘。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連城連三少卻記住了，而且記得特別清晰，記住了這個叫做燕芬的小丫頭，明明很膽小，明明很害怕，卻在一群大男人都在愣神的時候，不要命地跑進了屋，只為了給懷孕的陌小千搬一把凳子。好幾年以後，當連城每天晚上摟着已經是連太太的燕芬說著小情話的時候，這段毫不起眼的小事時不時就會從心底里冒出來，連城想，也許，這就是緣分吧。
一行人在打穀場上站了兩個多小時，天色降降暗了，才陸陸續續進了屋，在冷風中吹了這麼久，燕芬跟大嫂一起煮了熱熱的薑茶給大家驅寒。
一行人道過謝，正喝着，一個小夥子就急沖沖地跑了進來，一進屋就大喊道：“村長，出事了！”
鄭老爹心裏一驚，乾淨站了起來，急聲道：“保雲，出什麼事了？”或許是因為跑得太急了，叫保雲的年輕人扶着門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抬了抬頭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燕芬趕緊倒了杯水遞過去：“啊保，出啥事了，別急，喝點水再說。”
保雲接過燕芬遞過來的水杯，一口氣灌了下去，伸手摸了一下嘴巴，這才喘着氣倒：“村長，出大事了，村口那幾家土房子震倒了，我們幾個剛才去尋了一圈，裏面鐵定還有人！村長你趕緊找人去幫忙吧！”
“哎呦！造孽啊！”鄭老爹將手裏的煙桿直接往地上一扔，招呼了兒子媳婦匆匆趕了出去。
在上家村呆了這麼久，說對這裏的人和物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王向東抬頭看了一眼鄭老爹一行的背影，皺了皺眉頭，輕輕放下陌小千的手：“我跟過去看看！”然後抬腳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