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隨意動,意隨劍走
十年一晃而過,臨兒已十六七歲年紀,不知不覺長成了個不拘行跡的爽朗少年。
寒冬臘月,柳絮般的雪花滿天飛舞,臨兒穿襖棉鞋不懼冷風仍在樹下練劍。樹還是那棵大樹,人兒也還是祁老三和臨兒兩人,只是臨兒長得與祁老三一般高了。祁老三鬢角渙白,年紀雖大,可眉目間絲毫不減當年英氣神采,逕自抱肘站在一旁觀望,毫不理會身上積雪。祁老三肯教,江雪臨愛學,這些年他已把十二劍招練的滾瓜爛熟,吃飯做夢想的也是劍法招式。十二劍法的精要之處自然領悟到十之八九。
祁老三大感快慰,他從匪數十年從未有過如此令人舒暢的自豪感。初入江湖時為解溫飽他也曾打家劫舍,但是那種掠奪財物所帶來的快感,卻與今日親見臨兒劍法大進的成就感有所不同,就算是率領幫眾爭鬥四方擊退強敵的英勇事迹,在臨兒一氣呵成地劍法面前都不值得吹噓似的。他微微含笑臉現嘉許之色,臨兒深得他真傳,“人隨意動,意隨劍走。”的八字口訣已自有覺悟,舉手投足間頻出名家風範。祁老三贊道:“悟性不錯,可教可教也。”忽然他目光一閃,炯炯有神,像電般射到臨兒身上,厲聲道:“這招浪子回頭金不換是我教你的嗎?!”臨兒置若罔聞,自顧自的仍自舞劍。祁老三深吸一口氣蹙眉欲語,話到嘴邊不吐不快,正要呵斥他“亂改劍招,會了點基礎功就開始半桶水晃蕩。”然而見他不僅“浪子回頭”改了,後面的幾下劍招也都改了,比如“蒼松迎客”這招應是斜刺敵人左下,作迎客之狀,他卻坐地斜刺左上,作送客手勢。他很是納悶自己從未這麼教過,臨兒怎地這樣練法?再向臨兒臉上瞧去,祁老三不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惟見他恍恍惚惚如痴如醉,步伐怪異身軀如魚兒在水中一樣靈動。
祁老三曾聽人說過。練劍練到一定程度的人,意識是模糊的,眼中的一切都是迷迷糊糊的,看不清,只知道劍在走,人的意識寄托在手中劍上,但是精神是高度集中的,所以自己叫他他不理睬,便是沉浸在一種忘我的情境中。一個練的忘我,一個瞧的驚奇,只見他劍如白蛇吐信,又如游龍穿梭,時而輕盈如燕,時而驟如閃電,叫人瞧得不忍打斷他練劍。祁老三思忖道:“你說是十二劍招吧,他和我練的招術不大一樣,你說不是十二劍招吧,他招招都有十二劍招的影子,只是他這套劍法更加靈動,深藏后着,可真奇了!”他不等臨兒收招,拔劍躍出喊道:“臨兒小心了!”正是十二劍招的起首招式“猛龍出海。”適才祁老三和他說話他置若罔聞,此時見有劍來卻動作敏捷。橫擋斜劈,立時改守為攻,祁老三心道:“妙哇!”接他一招,隨後連擊他緊要部位,要看他真是自有一套還是故弄玄虛,立時步步緊逼,兩劍相擊錚錚錚不絕。
臨兒刺他肋下,喊道:“蜻蜓點水!”祁老三躲過這招攻他左腿,喊道:“猛虎下山!”臨兒向後躍定,隨後足下用力一蹬,身子凌空直衝,劍尖畫圈一時間祁老三不知他要進攻何處,只聽臨兒道:“魚躍龍門!”這招“魚躍龍門”是臨兒自加改動的“魚躍龍門”並非祁老三所教的那樣,祁老三心想:“小子招術改的不錯,看我也來改一個!”當下雙膝跪地,身向後傾,舉劍刺他小腹,喊道:“坐井觀天!”祁老三突然改招,臨兒也萬萬沒有想到,大吃一驚,眼見他一挺劍小腹便要中招,立時屏氣凝神,雙腿斗斜身體極轉,劈劍擊他劍身,鏘的一聲響,
越過祁老三頭頂。祁老三轉身笑道:“我這招坐井觀天改的怎樣?”臨兒猶有餘忌,舒了一口氣道:“師傅高明,徒兒不及。”祁老三道:“我可是跟你學的,留意了!”說著搶上又攻。臨兒凝神接招,祁老三道:“你是我徒兒,我自有分寸,不過你避的巧妙,頗有天賦!”錚錚錚響二人又過了數招,臨兒道:“徒兒不敢亂改劍招了。”祁老三邊打邊道:“不!不!要改!我看你改的不錯!只是心態欠佳!”臨兒接招道:“請師傅賜教!”祁老三收招站定,說道:“刀劍無眼人有眼,招式無形意有形,比刀舞劍意決生死,應當眼明手快先發制人,早一招殺敵早一線生機,只要尚有一口氣在,哪怕刀離脖子只有一寸,也不要畏懼,負傷如何,丟了性命又如何?”
臨兒練劍只當是男兒喜好,耳聽得師傅說要與人決生死,頓感一陣寒意。祁老三見他臉色凝重,沉思不語。問道:“怎麼?江湖上打打殺殺多少人死於非命,難道今日你才知道嗎?”
臨兒道:“我沒想殺人,也不會殺人,更不想被殺,我還有爹爹媽媽和妹妹。”臨兒九歲那年又添了一個親妹妹。祁老三氣不打一處來,大聲道:“你當人人把你當徒弟,當乾兒子和你舞劍玩呢?!劍是利器,是兇器!是吃飯的傢伙,不是戲檯子耍大刀圖個樂呵!”臨兒怔怔不發一言。雪花紛飛祁老三心道:“我一心只想教他劍法,卻忘了使劍的終究是人,人若是個懦夫膿包,寶劍再鋒利又有何用。”想到此處一陣心酸,瞪着臨兒道:“你還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你貪生怕死是不是?!”臨兒上前一步凜然道:“徒兒並非怕死,徒兒為了爹媽妹妹,為了師傅,可以豁出性命,但不會無故和人比劍,我不想殺別人也不想被人就這麼殺了……”祁老三聽到這話對待臨兒的看法大為改觀,心中甚喜苦笑道:“誰要你無故和人拚命了!”當下使一招“猛龍出海”喊道:“看招!”臨兒經剛才那招險境以後不敢怠慢,同是“猛龍出海”接招,兩人打鬥正酣殊不知江家夫婦已在遠處看了良久,夫婦倆見祁老三和臨兒你來我往,此起彼落,雪中比劍如詩如畫,不由得心曠神怡,江立山道:“祁大哥無兒無女,對待臨兒視如己出,十多年來在臨兒身上花費了不少心血,等臨兒回來,我要叫他給祁大哥養老送終。”那婦女道:“理該如此,可是臨兒整天和劍交往,我也不知是福是禍……”妻子這句話彷彿正中他隱憂,江立山怔怔地看着他們比劍,緘口不言。
一周以後又到了祁老三前去會面臨兒的日子。這些年來他風雨無阻,即便逢上幫里兄弟家有喜事邀他吃酒,他也均婉言推辭,消息傳了開來,這下無人不曉他祁老三在鄉下認了個乾兒子,沒過幾天便要前去教他練武。祁老三膝下無子,兼之為人豪爽和弟兄們相處的都不錯,久而久之要麼提前擺酒,要麼就不喊他了。
這日他牽馬正要走,冷不丁鑽出一個人來,慌慌張張地道:“祁堂主這是要去見乾兒子么?”祁老三打趣道:“是啊,白撿個小子我可要看緊咯!”那人是祁老三的得意助手,他發急道:“幫主知你要去鄉下,沒好和你說,我……”祁老三見他很是着急忙問:“怎樣?”那人道:“與世無爭的人來了,正在和幫主會面呢!”十餘年前鄧趙三兄弟來到中原,趙三弟立志創建行會,闖出一片天地,趙二哥取名“與世無爭”。兄弟三人原是碧波島的大少爺,家境殷實,在江湖上廣收豪傑出手闊綽,收買不少人心。趙二哥飽讀詩書,人送外號撕書先生,為人謙遜又極善馭人之術也結識了不少散人高手。三人有財也就罷了,偏偏兄弟三人各自身負高明武功,趙氏兄弟一人使槍一人使扇打敗了當時中原不少成名人物,兼并了不少大小門派,鄧老大為人粗魯,武藝卻是超群,一把四五十斤重的大鐵棒橫掃一時無敵手,已至於江湖上人人傳道:“屠龍不知處,裁決天下聞”的感嘆。祁老三想了一想道:“與世無爭……噢!這幾年在江湖上名頭是不小,他們來能有什麼好事?!走!隨我去會會他們!”說著和那幫眾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