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死了,活着
鳳凰將所有的衣裳洗完之後,彎月已經拖着星斗洋洋洒洒的在天空漫步。
三月的天夜裏還有些冷,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想要趕走些許寒意。
肚子餓的厲害,想了想還是朝着小廚房走去。
小廚房的燈早已經滅了,藉著窗口透進來的月光,她看清了屋裏的情景,不大的屋子裏放着一張破舊的四方桌,桌上中央還放着一個大圓盤子,盤裏還剩着個乾癟饅頭,盤子旁邊還有個空了的碟子,四周桌面上是灑落的菜葉。
走到一旁的矮几旁拎了拎水壺。
還好,還剩了些。
轉身在桌前坐下,拿過饅頭就着涼水咬了口,茶水的苦澀配着饅頭的冷硬,倒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看來本公子的擔心全然是多餘的,咱們的皇後娘娘在這兒過的還不錯……哦,不對!……應該是前皇後娘娘,本公子都忘了,咱們英明的新皇已經將您給廢了!”
白無邪斜斜的倚在門口,一腳踏在門檻上抖動着,還是那身太監打扮,平淡無奇的臉上笑容依舊是嘲弄不減,而鳳凰只是低頭啃着手上的冷饅頭,對於白無邪一次又一次的挑釁無動於衷……或者說,她對誰的挑釁都是無動於衷。
估計也明白從鳳凰那兒討不到什麼好,白無邪咂咂嘴走進屋子將手中的東西扔到她面前:“不想死就吃下去。”
一屁股坐一旁的矮几上,修長的腿毫不顧忌的搭上離自己最近的木凳。
陣陣香味兒縈繞鼻尖,她手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咬着饅頭。
白無邪沒好氣的睨了她一眼:“喂!你以為你還是那個被爹娘捧在手心裏的鳳家三小姐嗎?若是真有志氣,從頭就不應該……”
還有的話被鳳凰的舉動噎在喉嚨,上不來下不去,他索性扭過頭不去看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氣自己還是氣她。
談不上斯文的咬了口鮮嫩的雞腿,跟她吃的冷饅頭沒有多大的區別,並不似聞着的那般香。
其實她真的很想告訴白無邪,她沒志氣,志氣算什麼?對她來說不過是跟自己過不去,先吃了饅頭只是因為不能浪費罷了,她必須吃東西,必須留着力氣,才不至於在浣衣院裏被她們折磨死、餓死。
嘲諷算什麼?欺凌又算什麼?她,只要活着。
兩個人就那麼安靜的獃著,屋子裏只有鳳凰撥動油紙的脆響,最後還是白無邪堅持不下去,翻身坐到她旁邊,仔細的看着她。
他活了這麼多年,見過的女人不少,但是像她這般的女子他卻還是第一次見。
很久之前,在知道他鐘情與她的時候,他就偷偷的潛進鳳府看過她一次,但是那時的她確如傳聞中的那般,獃滯木訥,他才會覺得她配不上她,可是和她接觸的越久,他就越發現這個女人不僅不傻反而還聰明得緊。
一個捧在手心的千金小姐,錦衣玉食的過了十多年的安生日子,突然一夕之間家破人亡,而害的自己如此的人還是自己拜過堂的夫君,這樣的打擊換做是其他人恐怕早已崩潰,而她偏偏知道裝傻騙過皇帝,就算到了這浣衣院受盡欺凌也未哭過一聲,彷佛,她就是個沒有知覺的……東西……
目光不經意落到那一雙紅腫的手上,眉心不由的皺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他抓過她的手。
鳳凰一愣,勾了勾唇抬頭望着他,這一回換成她嘲弄他了。
他這個問題好生奇怪,她是宮女,浣衣局的宮女,有一雙這樣的手再正常不過,難不成他還指望她能夠指若青蔥嗎?呵呵,那樣的日子已經不屬於她了。
觸到她的目光,白無邪下意識的收回手,面上多了一絲不自在,看着她已然吃完東西便從懷裏掏出一個漆黑的小包袱,道:“坐着別動,七天了,這張臉必須換下,要不然會露出破綻的。”
鳳凰明白此時這張臉就是自己活下去的保證,所以,她格外的配合白無邪。
他起身,將蘭花瓷瓶中的藥水倒出均勻灑在那張平凡無奇的臉上,鳳凰眯着眼,約摸半盞茶的功夫,他緩緩的將那鬆動了的人皮面具揭下,絕美的容顏顯露眼前。
面如出水芙蓉,妖而不艷;腮若三月桃花,媚而不俗;眉如堤上春柳,纖而不弱;玲瓏瓊鼻下櫻唇不點自朱,一雙眸子輕輕磕着,卷翹的長睫如蝴蝶棲息眼瞼,隨着呼吸起伏似乎展翅欲飛,額間一朵鳳凰花印記更是為她憑添了幾分風華,就算陳舊俗氣的衣裳,凌亂不堪的髮式也無損她的絕色姿容,所謂傾城佳人怕也不過如此。
突然,她睜開了眼,細長的丹鳳眼,很好看的形狀宛若星辰,而此時那樣好看的眸子卻失去了那原本的璀璨,沉寂的猶如一灘死水……
猛地回過神,對上那雙眸子,白無邪瞬間明白這個女人不一樣的原因——她死了。
“你……”
他開口,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
是了,她活着心卻死了,所以就算他如何的刺激,那些人如何的挑釁都得不到她的任何回應,因為她死了,一個死人是不會在意這些的。
而她又活着。
報仇——她活着的目的,亦是她活下去的支撐。
鳳凰有些疑惑,她不知道這個怪異的男人又再想些什麼,但她沒有去問;一是因為她開不了口,他也看不懂她要表達的意思;二則是……沒必要……
她實在找不到一個讓自己去關注這個問題的理由,也不覺得自己需要去找。
終於,他動了,她閉上眼睛仍由他在臉上擺弄,卻意外的聽到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再仔細一聽卻什麼也沒有了,她想一定是自己累了,所以才會出現幻覺。
“再過半個月出宮的機會就來了。”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時候,白無邪突然開口,她猛地睜開已經那雙浮腫的眼睛看着他。
瞥了眼那有恢復成平凡的臉,白無邪低頭收撿自己的瓶瓶罐罐,難得平和的交代着:“這幾日我要出去一趟,七天之內會趕回來,這些日子你小心些,就呆在這裏不要四處走動,行了,你歇息吧,我先走了。”
鳳凰沒有再動過,一直到白無邪的身影消失不見她都沒有移動過,只是擱在桌上那腫脹的十指深深了摳出了幾道血印。
出宮?這個機會終於要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