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賀嫣在家躺了兩天,終於到了除夕這日,賀家上下都用了紅色裝飾,一眼望去紅紅火火。她雖然身體還未好全,但已經迫不及待換上新衣裳,拉着琥珀在家裏上躥下跳地貼春聯。
“小姐喲,你慢點啊!”管家跟在後面操碎了心。
琥珀卻擺了擺手:“管家放心,這點事難不倒小姐。”
“那也得小心,這還病着呢!”管家唉聲嘆氣,“衣裳別弄髒了,還得進宮給皇上皇后請安呢!”
賀嫣被嘮叨得沒法,只好放下手中的活計,老老實實回寢房梳洗。
“今兒過年,所有皇親貴眷都會進宮,我得給小姐好好打扮,絕不能輸給那些養在京中的嬌小姐們。”琥珀挽起袖子,準備大展拳腳。
賀嫣興緻不大,只是催促:“簡單點吧,別耽誤了進宮的時辰。”
“放心吧小姐。”琥珀熟練地將她頭上的髮帶解開,用烏木梳一點一點地梳。
賀嫣頭髮濃密且黑順,長長地垂下來像泛着光澤的緞帶,只是披着就叫人覺得賞心悅目。琥珀默默欣賞片刻,挽起一捋頭髮開始編髮髻。
她給梳了一個逐月髻,彎彎地扣在賀嫣鬢邊,棄了金銀珊瑚之類的頭面,全用了珍珠首飾,圓圓潤潤的點綴發上,襯得一張小臉愈發精緻不說,還平添了一份溫婉。
賀嫣打個盹的功夫,頭髮妝容全都弄好了,她睏倦地看向鏡中,一時間愣了愣。
“好看嗎?”琥珀邀功。
賀嫣晃了晃腦袋,耳朵上的珍珠耳環也跟着晃了晃:“好看,但是有點彆扭。”太大家閨秀了,跟平日的她不太一樣。
“好看就行,保證小姐驚艷四座。”琥珀笑了。
賀嫣也跟着笑笑,揣上暖爐就進宮了。
她到宮門口時才已時,聽聞良帝還在御書房議事,便直接去了中宮。雖然來得不算晚,可等她踏進中宮的門檻時,才發現裏頭已經擠滿了來請安的人,一眼看去全是各家的夫人與小姐。
“賀小姐。”眾人笑着寒暄,不動聲色打量她的裝扮。
京都今年時興琺琅彩首飾,幾乎無人戴珍珠,可如今瞧見她大方溫婉的樣子,又莫名覺得時興的東西過於俗氣。
賀嫣無視眾人各異的眼神,垂眸屈了屈膝:“諸位夫人好。”
話音剛落,她一抬頭便對上了五公主祁蕊的視線,於是當著眾人的面笑着行大禮,“參見五公主。”
祁蕊閉門思過到今日才被放出來,哪還敢讓她再行大禮,於是在她跪下之前匆匆扶住她,和善道:“賀小姐不必拘禮。”
賀嫣也不跟她客氣,順勢就站了起來,抬頭看到沈荷不服氣的樣子,還朝她挑釁地眨了眨眼。
“你……”
沈荷氣結,旁邊的沈大伯母鄭淑聽到動靜回頭:“怎麼了?”
“……沒事。”沈荷咬牙。
賀嫣卻已經走了過來:“大伯母好。”
鄭淑如今一看到她就忍不住緊張,生怕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什麼離經叛道的話,於是匆匆回應之後忙道:“娘娘剛才還提起你呢,你趕緊進去請安吧。”
“是。”
賀嫣應了一聲,聽話地進了正殿。
看着她不必通報便能暢通無阻地進正殿,不少人心底都有些酸,剛才還跟鄭淑聊天的貴夫人,此刻捂着唇輕笑一聲:“賀小姐真是獨得天恩,叫我等好生羨慕。”
“不是應該的嗎?”鄭淑反問。
貴夫人噎了一下,頓時不吱聲了。
殿內,賀嫣一瞧見皇后便笑着迎了上去:“給娘娘請安。”
“快來,”皇后笑着將她招呼過來,第一句便是問,“小五可有為難你?”
她先前身子不適,良帝便沒將祁蕊和賀嫣那點矛盾告訴她,等她知道時,祁蕊已經閉門思過了。今日兩人都來請安,肯定還會遇上,她便怕賀嫣再會受欺負。
賀嫣知道她的擔心,聞言笑了笑:“娘娘放心,五公主沒有為難我。”
“那就好,”皇后鬆了口氣,又道,“你雖是賀家女,但連個封號都沒有,難免以後會再受人欺負,不如本宮替你……”
“好娘娘,您饒了我吧,”賀嫣知道她想說什麼,連忙求饒,“樹大招風,賀家已經得了無上榮耀,實在不宜再往我身上添東西了。”
“你啊……”
賀嫣嘿嘿一笑,靠進她懷裏:“只要皇帝伯伯跟娘娘寵着,即便我是白身,也無人敢隨意欺負的,娘娘就放心吧。”
“你這是讓本宮多疼疼你啊。”皇后眉頭微挑。
賀嫣眨眨眼:“可以嗎?”
“什麼可以嗎?”渾厚的聲音響起,屋裏頓時呼呼啦啦跪了一地,賀嫣一抬頭,就看到良帝進門來了,而後面跟着的,便是祁遠和沈知珩。
視線只一觸即分,賀嫣乖乖行禮:“給皇帝伯伯請安。”
“怎麼瞧着又瘦了些?這幾日宮門都不踩一下,可是去哪瘋跑了?”她被皇城司抓走和生病的事,祁遠和沈知珩都默契地沒有告訴良帝,他才有此一問。
這兩人沒說,賀嫣自然也不會主動坦白,於是打個哈哈敷衍過去,便乖乖退到一邊去了。
因為是除夕,良帝心情極佳,拉着皇后的手說個不停,賀嫣被晾在一旁,忍不住往祁遠和沈知珩的方向偷瞄。
兩人今日都沒戴玉佩,瞧着跟平日沒什麼不同,可仔細看還是能看出換了新衣裳,從頭到腳都帶着幾分新氣象。賀嫣瞧着瞧着,眼睛裏就只剩下祁遠一人了,恰好沈知珩看過來,她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地掛上一抹笑。
良帝恰好看到她的笑,頓時恨其不爭:“瞧你那個不值錢的樣子。”
“我怎麼了嘛。”賀嫣頓覺冤枉。
良帝不悅:“你說怎麼了,姑娘家要矜持!”
“父皇這就有點難為濃濃了。”祁遠笑着解圍。
賀嫣聞言輕哼一聲,沒忍住笑了起來。
良帝嘆了聲氣,扭頭看向沈知珩:“知珩這段時間,定是苦惱得很吧?”
沈知珩聽到自己的名字,還未有所反應,皇后便笑了:“能被咱們的濃濃瞧上,知珩心底不定怎麼偷着樂呢。”
“母后,你確定?”祁遠眉頭微挑。
賀嫣被他們幾個同時打趣,鬧得臉都紅了:“二殿下!連你也欺負我!”
說罷,就要去打他,祁遠笑着躲到沈知珩身後,賀嫣當即繞着沈知珩去抓他,兩人正僵持時,沈知珩突然往旁邊退了一步,賀嫣如願打到了祁遠。
兩個人加起來都四十多了,卻還像孩子一樣。良帝看得搖了搖頭,一扭頭就看到沈知珩唇角掛着一絲笑意,他愣了愣仔細看,沈知珩卻是面無表情的樣子……嗯,肯定是他看錯了。
賀嫣身子還未好全,玩鬧片刻便累了,等良帝帶着祁遠和沈知珩離開后,便神色懨懨地借了中宮的偏房歇息,結果一不留神就睡到了夜裏。
“可算是醒了,”琥珀無奈,“宮宴已經結束了,剛才皇上賜了菜,正在小廚房裏煨着,您簡單吃點吧。”
賀嫣大驚:“宮宴結束了?那皇上他們呢?還在宮裏嗎?”
每年宮宴結束,帝后都會攜重臣及家眷登城樓觀煙火,也算是與民同樂。那是她每年最喜歡的環節,更何況這幾年還添了趕年獸的遊戲。
她這幾日乖乖吃藥,不就是為了能去趕年獸嗎!
“已經去城樓了,不過煙火還未開始,您快點吃,還來得及。”琥珀催促。
賀嫣聞言立刻從床上跳下來:“不吃了,先去城樓!”
琥珀無奈,只好隨手拿了些點心跟上,兩人緊趕慢趕,終於在煙火開始之前趕到城樓。已過了戌時,城樓下人山人海熱鬧非凡,賀嫣和琥珀手牽着手才沒被人群擠散,正努力往入口處游時,頭頂突然炸開一道尖銳的響動,接着便是千樹萬樹梨花開。
賀嫣怔怔抬頭,只見漫天煙花盛放,將整個京都城都照得如白晝一般。
所有人都駐足欣賞,齊刷刷盯着天空,正入神時,周圍的人突然流水一般分開。賀嫣若有所覺地抬頭,就看到沈知珩挎着佩刀,慢悠悠地朝她走來。
“還不走?”他在距離她五步遠的地方停下。
賀嫣回神,連忙拉着琥珀跑到他身邊,沈知珩掃一眼她的臉,確定氣色還算可以後扭頭往城樓入口走。
賀嫣緊隨其後上了城樓,先去向帝后請安,果然被良帝說了幾句:“又過一年,虛長一歲,可不能再這麼懶了。”
“謹遵皇帝伯伯教誨,願皇帝伯伯新一年安康順遂,我大褚昌盛太平!也願皇後娘娘福壽康寧、永葆青春。”賀嫣在漫天煙火下笑着說吉祥話,把帝后哄得直樂,果然收到兩個厚實的紅包。
宮裏沒有給紅包的習慣,這份殊榮只有賀嫣一人擁有,本以為離開六年,今年是收不到了,沒想到還有。賀嫣小心地將紅包裝進口袋,一抬頭便對上了祁遠的笑眼。
“看什麼看,沒說吉祥話之前,孤可沒有紅包給你。”祁遠玩笑道。
他只比賀嫣大兩歲,又是同輩,按理是不必給她準備紅包的,可無奈某人計較得很,每年臨近臘月就開始變着法地提醒,他也就習慣備一個了。
賀嫣笑嘻嘻說了幾句討好的話,祁遠果然拿出一個紅包給她,正和祁蕊一起賞煙花的沈荷瞧見了,心裏一陣泛酸:“皇上他們對賀嫣也太好了,五殿下您都沒有吧?”
“她這份恩寵,是賀家滿門性命換來的,本宮可要不起。”祁蕊微笑道。
沈荷一想也是:“反正要是我,寧願家裏人都平安活着。”
煙花一朵朵炸開,賀嫣收了三個紅包后,又習慣性地看向沈知珩。沒辦法,雖然他一直標榜他們不熟,可她曾經在京都時,他年年都沒差過她的紅包,既然其他三人都給了,那……
“沒有。”沈知珩說。
賀嫣:“……好吧。”
“知珩,小氣了啊。”祁遠調笑。
沈知珩不為所動。
賀嫣輕哼一聲,揣着紅包去找琥珀了。
煙花還在盛放,每個人的臉上都掛着喜悅,彷彿被這熱鬧的氣氛所感染。賀嫣也心情極好,叭叭地跟琥珀說個不停,琥珀怕她餓着,時不時喂她一塊糕點。
“唔,太甜了,”賀嫣很快便膩了,“想吃些爽口的菜。”
“……這時候上哪找爽口的菜?”琥珀無奈,“早就讓你吃飽再來了。”
“那不是急着看煙火嘛。”賀嫣小聲嘟囔。
林香在周圍徘徊許久,正不知該怎麼來搭訕,聽到兩人對話后立刻道:“這附近有個不錯的酒樓,賀小姐若是不嫌棄,不如跟我一同去嘗嘗?”
賀嫣看向對方,認出是林丞相的兒子、小年宮宴向她獻殷勤的人,便客氣婉拒了:“多謝林公子美意,我也不是很餓,就不去了。”
“真的不去嗎?那家的八寶鴨甚是美味呢。”林香不死心。
賀嫣默默咽了下口水,還是搖了搖頭。
林香嘆了聲氣:“我不過是想請賀小姐用頓便飯,賀小姐怎麼連這點顏面都不給我。”
……還用說嗎?因為不想給啊。賀嫣嫌他太煩,但又礙於他爹的身份不好太冷漠,只能勉強敷衍。
她是在敷衍,可落在旁人眼中,便成了未婚男女的閑談。祁蕊注意到沈知珩正在朝那邊看,便噙着笑走過去:“這樣一看,賀小姐與林公子倒也有幾分相配,對吧?”
沈知珩頓了頓:“五殿下在跟卑職說話?”
祁蕊表情略僵,很快又恢復正常:“不過是閑聊罷了。”
“卑職正在值守,只怕不好與殿下閑聊。”沈知珩淡淡道。
祁蕊尷尬一笑,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
賀嫣被林香纏得越來越心煩,一抬頭對上沈知珩的視線,當即朝他走去,一邊走還一邊道:“啊?沈指揮使叫我呀?叫我有事嗎?”
說著話,已經到了沈知珩面前。
“我何時叫你了?”沈知珩問。
旁邊的祁蕊唇角微微揚起。
然而賀嫣天生不知難堪為何物:“你在心裏叫我了,我都聽見了。”
“荒唐。”沈知珩神色冷淡,卻不見指責。
賀嫣揉了揉肚子:“我都餓成這樣了,你還罵我荒唐。”
祁蕊見她還要糾纏,唇角頓時微微揚起,打算看她難堪。
然而下一瞬,沈知珩緩緩開口:“我馬車裏有皇上賞的食盒。”
祁蕊猛地看向沈知珩,有一瞬間險些失態。
賀嫣完全沒有注意到旁邊的祁蕊,聞言眼睛一亮:“有八寶鴨嗎?”
“你覺得呢?”沈知珩反問。
賀嫣無言片刻,拒絕了:“算了,我不想吃素。”
沈知珩便不再問了,重新看向天空炸開的煙花。賀嫣摸摸鼻子,也乾脆在他旁邊站定,兩人皆生得貌美,站在一處不知多賞心悅目,原本沒往這邊看的人,也忍不住多瞧幾眼。
“這個賀嫣,怎麼總是陰魂不散。”沈荷恨不得上前把兩人隔開,但想起祁蕊閉門思過後,自己也在祠堂跪了好幾日的事,到底還是不敢再去招惹。
祁蕊臉色不怎麼好,勉強笑笑:“也得沈指揮使願意,她才能陰魂不散。”
沈荷聞言忙道:“我大哥自然是不願意的,但您也知道賀家……反正我大哥也好,我母親也罷,皆是看在賀家的面子上才給她幾分顏色,否則早就不搭理她了。”
祁蕊扯了一下唇角:“沈指揮使向來是妥帖的。”
話音未落,妥帖的沈指揮使突然側目看向旁邊的小姑娘,又在小姑娘看回來時移開視線,祁蕊徹底笑不出來了。
賀嫣盯着天空看了片刻,很快便覺得無聊了:“什麼時候開始趕年獸?”
“煙火結束。”沈知珩回答。
賀嫣摸摸鼻子:“那不還得一會兒?”
沈知珩沒有應聲。
賀嫣嘆了聲氣,揉揉咕咕叫的肚子,突然乖巧看向沈知珩:“要不……”
沈知珩:“……”
一刻鐘后,兩人出現在封閉的馬車裏,打開了良帝親賜的食盒。
“唔,果然都是素的,”賀嫣遺憾搖了搖頭,拿着筷子夾起一塊馬蹄,“不過也很好吃就是了,你要吃嗎?”
“不用。”
賀嫣:“那我自己吃。”
馬車外熱鬧一片,馬車內兩人相對而坐,誰也沒有說話。賀嫣也是餓壞了,獨自一人埋頭苦吃,全然顧不上對面的沈知珩,好在沈知珩也不介意,只看着她將臉頰塞得鼓鼓囊囊。
賀嫣惦記着趕年獸的事,急匆匆吃完便要回城樓,卻被沈知珩突然叫住:“等等。”
“嗯?”賀嫣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沈知珩靜了片刻,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賀嫣看清楚是什麼后,頓時睜大了眼睛。
“一歲一禮,平安順遂。”沈知珩說罷,將紅包遞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