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分別
未曾想,第二天泡溫泉時路明非卻被人“看上了”,沒錯,就是那幾個豬一樣的肥婆覬覦路明非的美色。
林黍離有心護短,奈何路美人壓根不理她,一個勁地跟着諾諾,這讓林黍離頗為惱怒。
“師姐,我怕。”只見路美人擺出一副楚楚可憐得模樣,他本來想扯扯諾諾的衣角,可是諾諾為了泡溫泉只穿了件比基尼,所以路明非也不好下手,於是就扯了扯諾諾頭髮。
“我們別住這裏吧,好不好啊,姐姐~。”
路明非面帶祈求,撅起小嘴,眼神中儘是驚慌與可憐。
他那被溫泉打濕的髮髻貼在臉頰上,在恐怖的訓練中練得強壯有力的肌肉也沾滿水珠,特別是那隱約中起了層水霧的眸子,像是只落水的小獸在嗚咽着求救,煞是惹人憐愛,看得那一幫富婆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諾諾也差點着了道,有那麼一瞬間她只想將路明非抱進懷中好好疼惜,揉揉他的腦袋,撫摸他背後健壯的肌肉,安慰他說,“不怕,姐姐在呢。”
她還是覺得對不起路明非。
“怕啥,那種事你不早就干過了么。”林黍離毫不在意的聲音傳來,卻蟄藏着殺人不見血的鋒利。
“在本家連高官和女星都見過,這種小場面有啥好怕的。”
諾諾緩過神來了,凱撒小組在本家做了些什麼她也略有耳聞,只是不似林黍離這般清楚。雖然她有些好奇林黍離是怎麼知道的,可現在應該先把這膽敢勾引師姐的猥瑣貨色千刀萬剮。
沒想到這貨居然趁她心中有愧大肆進攻,還偽裝成涉世不深的凄慘少年郎。
若不是有林黍離在……她只怕要栽在這混球手中,這麼一想,心中的虧欠似乎也消散了大半。
她轉頭狠狠地盯着路明非,突然邪魅一笑。
路明非只覺得諾諾那笑容中藏的是陰謀詭計,鴻門宴一類的東西,不由得有些期待……哎不對,是刀山火海,不由得有些害怕……
“我……不是我啊,我哪有這麼大魅力,是凱撒老大和楚子航乾的啊,我我我……我只是在一旁端茶倒水,連看都不敢看吶。”路美人嚇得臉都白了,抱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理毫不猶豫地把凱撒賣了。
只見他拍着胸脯保證,“我在本家絕沒有任何越矩之舉,若半點有違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諾諾猶豫了一下,覺得路明非說的也有道理,便就饒他一命。
“在本家自是沒有,那學生會的蕾絲舞蹈團和那溫順可人的秘書卻又滋味如何?”哪知林黍離冷靜地拆穿路美人的文字遊戲,讓諾諾恍然大悟。
這哪是她的廢柴小弟?分別就是披着純情少年外皮的老狐狸,隨時等着將她吃干抹盡!諾諾有些惱羞成怒,暗罵自己交友不慎。
一把甩開路明非牽着她頭髮的手,發誓再也不能被這小妖精無辜的外表所迷惑。
路美人只覺得一口老血悶在心裏,暗道你真是我師傅?你其實是學院派來的間諜吧?但他還在做最後的掙扎。“我就是一個衰仔罷了,她們怎麼可能看上我啊,她們是因為學生會主席的頭銜才被迫屈服的!我和她們半點關係沒有啊!”
諾諾以為然,悄悄收回了誓言。
“也對,畢竟本家那紅髮姑娘就是一個對你的身份毫不在意,只單純的喜歡的人。而你們在酒店住了那麼久,相比什麼關係都有了吧?可惜……。”
聞言,路明非和諾諾愣住了,林黍離也自知失言,三人隨後都沉默下來。
林黍離早就用阿房宮的鎏金幕觀看了路明非的整個人生。
最開始的路明非孤獨敏感,她看盡了他每個落寞的背影;那之後路明非的人生出現了一瞬即逝的光,她看盡了他每個躊躇期待的眼神;隨後路明非在本家流離蛻變,她又看盡了他每個成長擔當的選擇;最後在面對奧丁的時候,她觸摸着那個轉身微笑的琉璃人影,忽的就決定救他一命。
她們一族最開始其實只是對楚子航有興趣,但林黍離在那個微笑中忽然就決定多此一舉,她不想讓他死。
現在看着路明非依偎着諾諾的小男人模樣她不知為什麼極為不舒服,故而幾次出言攪了路明非的好事,最後不知怎麼就說出了那樣的話。
三個人都沒再說話。
林黍離有些後悔,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也不知道該如何說。
她是先知,平日裏本就和別人沒有太多交流,她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所以也總是冷着一張臉。
實際上她是在那場國與家的劇變后,忘記了什麼場合該是什麼情緒,什麼情緒該配什麼表情,像是個冰冷的瓷娃娃,對情感害怕……又憧憬。
路明非沒料到那麼久過去了,他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想起繪梨衣。
他不怪林黍離,只是再沒有那個名字如同繪梨衣一樣讓他這般痛恨自己。如果沒遇到繪梨衣,他可以繼續心安理得地廢柴下去,任誰也要不走他的生命,他可以平庸地度過一生,老來聽聞本家某個極道公主死去,閑笑三兩聲。
只是在那場瑩白鋪就的加冕儀式中,繪梨衣的死將他推上了這條成長之路,再無法回頭。
回想起為他整理衣衫的諾諾,忽然間路明非覺得此情此景和在本家時有些像——他面對命運都是這般無能為力,連想要保護的人都做不到,楚子航如是,諾諾如是。
為什麼命運總要這樣嘲弄他?他已經這麼努力地變強了,可每當他爬上山巔,看見的永遠是新的霧靄。
他把頭埋進溫泉,呼出一個又一個氣泡,他忍着眼中的酸澀脹痛,看着氣泡上浮、破碎。縱使氣泡在水中再繽紛絢爛,到了水面上也只是化作一聲空餉,徒留水面波瀾泛泛。
幾度人間沉浮,道盡心中苦楚。
林黍離看着路明非,只覺得他像個失了所有的孩子,一個人躲在陰暗的角落痛慟。那滿溢的情緒中是何等的彷徨無措喲?
她回想起自己兒時,從小她便沒爹,是母親一個人把她拉扯大的,可是八歲那年母親也死了。記憶中母親總是微笑着,輕撫着她的頭髮,溫柔的看着她吃東西,自己卻從來不吃。
有時她依偎在母親的懷抱,耳畔是風鈴在作響叮噹,溫潤的風吹過她倆的頭髮,舞出絕世的曼妙清雅。
氣泡破碎,她在母親的目光中遠走他鄉——她的族群終於找到了她,那時她年紀尚小,讀不出母親埋藏眼底的不舍哀傷,也不曾想那次天真爛漫的離別便是永遠。
之後她也是這般傷痛,在草原上快馬踏碎萬丈青蔥,仰望當空皓月,淚眼猶自不覺。
林黍離伸出手,想要擁抱這個小傢伙,算是給徒弟的安慰,她漂亮修長的手上掛着晶瑩的水滴,如同沾染露珠的白玉,更透着紅潤溫暖。
突然間林黍離意識到旁邊還有個諾諾,可她已經在站起來了,現在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的臉漸漸紅了起來,在諾諾怪異眼神的審視下,張開的雙臂僵硬地拍打了幾下路明非的雙肩,“徒弟……我們……我們該走了。”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借口,算是把剛剛的想法掩蓋了過去。
路明非回過神來,看着眼前臉色醇紅如醉人酒釀般的師傅,若有所思道,“你……泡暈了?這才多久啊?”
狐疑地盯着林黍離,“你也太弱了吧。”
路明非哼哼道,顯然對之前的事情還心存不滿。眼神賊溜溜地在林黍離身上轉了幾圈,他又試探着道:“你……這幾天不方便?所以碰不得水?”
惹得一旁的諾諾噗嗤笑出了聲,似乎很樂得見林黍離那臉紅嬌羞的模樣。
林黍離確實覺得很不好意思,整個身子都變得紅紅的,如同本來雪白的宣紙上點染出一抹抹朱丹,揮筆落成世間極致的朝霞。
她暗惱剛剛不知怎麼地鬼迷心竅了想要擁抱這小子,卻又有些納悶——以她的輩分年紀,以一個大姐姐甚至是師傅的身份給這小傢伙一個安慰的擁抱也不是很過分吧?
這陳墨瞳在想些什麼啊?以為我跟她一樣會對這麼個小弟弟感興趣么?
不過同病而已,也僅僅相憐罷了。
林黍離頓時恢復了那天仙般的冷漠無暇,她冷冷地瞥了眼諾諾,那眼神讓諾諾驀地一驚,隱隱猜出了林黍離要幹嘛。
果不其然,只見林黍離轉頭對路明非說道“徒弟,和我回房間,我有些事要問你。”那聲音宛若二月的冰珠,由不得人拒絕。
諾諾很清楚,林黍離和路明非壓根不是什麼師徒關係,而是利益的合作夥伴——就像加圖索家族一樣,林黍離背後的家族也是以利益為重,她們願意保護路明非自然是看上了路明非的某個用處,也可能是單單看看卡塞爾學院不爽而想挖走路明非這個牆角來噁心密黨。
可無論林黍離背後的實力所謂那般,路明非的日子也都不會太好過。
那個勢力不會讓路明非接觸到她們真正的隱秘,也不會像卡塞爾學院這般與路明非產生身後的感情羈絆,只是既然利用過路明非,她們就肯定會一直保路明非安全,讓他不用再擔心學院的追殺。
這樣一來路明非就像是個幽魂般寄居在那片草原——他融不進那個圈子,只能一個人孤獨地在草原上和牛羊為伴,與山河相看,恨共春蕪長。
那該是怎樣的凄楚和悲愴呵!
諾諾只覺得一股巨大的酸楚宛若傾盆大雨般鋪天蓋地席捲過來,每一滴雨水中都包含了她和路明非相處的時光——從最初在電影院裏拉了他一把,到最後在奧丁的尼柏龍根里他醜陋溫柔的微笑。
還有高架路上她的擔憂照料,壯蘭山頂鳶尾花他的試探期盼。
最後想起來的居然是他剛進卡塞爾遇到的那次緊急會議,那時她牽着他的手,像是帶着弟弟一般,就是因為那次她倆被狗仔抓拍,鬧得全世界都知道了路明非暗戀她的事兒。
就這樣,和路明非經歷的每個片段都在她眼前翻騰閃爍,最後一齊宛如銀針般狠狠地刺進她的心頭,扎出血腥與傷楚,激起腦海中無盡的自責痛恨——
諾諾啊諾諾,為何你保不住你的小弟?就這樣把他當做一個麻煩一樣推給林黍離?他以後該會恨你一生吧?
想他在那草原上,酒醒驚何處?縱有萬般愁緒,更與何人說?
路明非也沒有拒絕的餘地,林黍離拉着他便走,他只覺得手上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牽引着他,不由分說地強迫他跟着那風華絕代的身姿。
就這樣林黍離拉着路明非,兩人一前一後,毫無阻礙地跨過及腰的溫泉,激起晶瑩水光,宛若花朵飄散在身畔。
被這樣霸道地牽着,路明非有些不知所措——明明是你說錯話了,怎麼反而還生氣了?“哎哎,輕點輕點,大庭廣眾的拉着我幹嘛呢。”
他不滿的嚷嚷,卻沒辦法做出反抗——林黍離拉着他的的手上金光輝映,這是鎏金宮殿阿房宮的封鎖,哪怕是路明非也沒辦法掙脫。
“跟着我走就對了。”林黍離淡淡地回應,語氣霸道而不容置疑。
路明非愣了愣,只覺得眼前的人影像是諾諾——他隱約記得多年以前諾諾也是這般強硬地拉着他的手,牽引着他的方向;而他也是這般愣神地看着身前的綽約之身,縱使傷痕纍纍,也仍舊不顧一切地追隨。
而他現在卻想不起來那是在何時何地,當時又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轉頭去看諾諾,希望諾諾能挽留自己,卻見諾諾在望着遠處巍峨萬丈的泰山,眼神中泛着悵然的波光,劃出櫻花旋落的身不由己。
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