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世界線交替
蘇玉恆大喊着不要死,心想這樣能幫師兄的傷勢減少一點。
他決定跳出來,和楚子航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就像楚子航說過要幫他轟爆婚禮的車軸那樣,他們都在彼此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站出來。
可他慢慢地停下了腳步,像是沒有趕上公交車的上班族。他拚命的讓自己變得更強,只是不想有人再對他說:“你來晚了。”
可他還是沒趕上。
他甚至還沒有開口對楚子航說:“師兄,我頂你……”
蘇玉恆沉默地看着楚子航。那個外表堅毅內心敏感的少年,此刻安靜地躺在耶夢加得的懷裏,永不熄滅的黃金瞳恢復成了栗色,鮮血沾滿了全身,臉上的鱗片也已經褪去,重新露出那張清秀的臉。
耶夢加得小貓似的蹭着楚子航的臉,她注視着懷裏的楚子航,目光里的溫柔幾乎快溢了出來。
你喜歡的那個人總是會慢慢長大……然後離開你……有一天再也回不來。
她蹭蹭楚子航的臉,輕聲說:“楚師兄……”
她頓了頓,想說的話卡在喉間,許久之後她說:“真傻。”
一柄白色的利刃,貫穿她的胸口。
昂熱站在她的背後,猶豫着要不要再補上一刀。
八岐大蛇的尾骨,在那個神話故事之中中這截尾骨被稱為‘天叢雲’,它是生來的劍,昂熱把白王遺骸打撈上來的時候,沒有忘記把它帶出來。
女孩輕撫男孩的臉,動作越來越輕、越來越緩,懷裏的男孩已經睡著了,就讓他這樣睡吧,別再把他驚醒。
她抱着男孩,也睡著了。
蘇玉恆低着頭蹲了下去,他抱住膝蓋,縮成那個小寫的“e”,突然之間,他想要閉上眼好好的睡上一覺,之後古德里安教授會把他叫醒,給他介紹卡塞爾學院,再後來他會再次遇見諾諾、楚子航和凱撒,一切都是那麼的有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哥哥你累了...可你從來都沒有這麼累過,就算有再糟糕的事情你都會樂觀的去面對,生命力茂盛的好似打不死的小強。”小魔鬼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的面前。
“孤獨地死去,一點兒也不覺得難過么?”路鳴澤的眼神充滿着憐憫,“你最後的願望,難道不是向整個世界復仇么?路明非?”
“向整個世界...復仇么?”蘇玉恆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
“我的那些夥伴們都已經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可我並不想像校長那樣帶着恨意和復仇活一輩子,因為我不知道恨誰、報復誰,我不想向世界復仇,世界也不虧欠我什麼。我只是覺得很累,今後會更累,沒有人會在意我想什麼,也不會有人再聽我滿嘴的爛話,我本來就是一個廢材,老實本分的過一輩子就好了,又何必去強求那本就不屬於我的人生。”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頭埋的更深了,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
“你說的對,”許久之後,蘇玉恆說。
“孤獨地死去,那滋味一點都不好。”
“哥哥你累了,睡一會吧。”路鳴澤輕聲說。
蘇玉恆真的覺得有一股突如其來的困意襲來,他的眼皮沉沉地下墜,蓋住瞳孔,像是睡著了。
他的頭髮如瀑布般生長,指間、鼻尖、下頜,身體的每個末端都生出白色的細絲,將他包裹,孤獨地形成了一個繭。
熾烈的火焰圍繞着初代種龍王的遺骸升入夜空,在高空中火焰爆開,彷彿有雙翼在那裏張開。
青銅與火之王、大地與山之王、天空與風之王、海洋與水之王,四大君王的龍骨十字,它們懸浮於繭的上方,飛速旋轉着,到最後化作一道光圈。
天空被濃墨遮住,雷電在雲中忽閃忽現,巨大的暴風雨正在醞釀,海平面上也掀起了巨大的浪潮。像某種徵召或祭祀,所有人都被眼前這幅景象震驚,恐懼如同冷水衝擊着他們的胸口,潛意識告訴他們,這不是凡人所能窺探的東西,所有見過它的人都將付出生命的代價。
如果說和初代種龍王還有一戰之力的話,那麼他們的決心和意志在這一瞬間被擊潰,他們的反抗,在神的眼裏,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玩笑。
昂熱眺望遠方的王座,那裏空空如也。
繭所在的大地沿着四面八方裂開,掉進海里,燃燒着的龍骨十字也徑直地掉落進去。
許久之後,一聲清脆的碎裂聲打破了寂靜,那是鳥喙啄開蛋殼的聲音。
手中的盤子因為突然間的一陣震動而滑落,掉落在地上,碎渣四濺。
“怎麼搞的...”嬸嬸皺着眉頭。
“孩他爸,剛剛那是地震么?”
“是地震吧?可是我們這地方怎麼會有地震呢?”叔叔撓頭。
“這些年也攢了些錢,”嬸嬸停下手中的活,“不如我們到其他城市買套房住去?”
“行啊。”叔叔點點頭,目不轉睛的盯着電視,“等孩子們回來再跟他們商量下吧。”
剛剛還是看的娛樂節目,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新聞節目,他沒多想又換了幾個頻道,發現所有的電視節目都已經轉播成了緊急新聞,
新聞的標題是全球在同一時間發生地震。
大地晃動,海潮翻湧成浪,天空昏暗,狂風大作,混亂不堪。
白王持劍望着目力能及的海平面,忽地聽見一聲咆哮。
鐵青色的天空下,黑色的雙翼從海中探出,海水從膜翼中滑落,形成一道道如瀑布般的流水,一條黑色的巨龍正從海底深處騰起,它縱身肆意咆哮,對世界宣告歸來。
“睡著了?”有人輕輕推了推蘇玉恆。
蘇玉恆睜開眼,看見了陳雯雯。
他環顧四周,夕陽餘輝透過窗懶洋洋地灑進來,落在地上和課桌上,周圍靜悄悄的,只有講台上的時鐘嘀嗒嘀嗒響着。
他低着頭看着被睡皺的課本。
“還不回家?”陳雯雯又問。
她又指了指時鐘,“已經很晚了。”
“哦哦哦,不好意思。”他迅速從座位上站起,撓撓頭。蘇玉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感覺自己重新回到了高三。
之前發生的那一切,遇見的那些人,諾諾,卡塞爾學院,楚子航,小怪獸,原來只是一個夢啊。
“那個……陳雯雯,”蘇玉恆抬起頭看着陳雯雯。
陳雯雯被蘇玉恆直直地看着有點不知所措,打從她認識蘇玉恆起,還是第一次清楚的看清蘇玉恆的眼睛。
“你會幸福的。”好久之後,蘇玉恆憋出這樣一句話,然後拍了拍陳雯雯的肩膀,跑了出去。
陳雯雯愣了愣,她轉過身看着蘇玉恆的背影,覺得他像是變了一個人。
蘇玉恆躺在斜草坪上,雙手枕着頭,嘴裏的狗尾巴草不時搖晃。
他望着天邊的火燒雲,感覺有很重要的東西被丟失掉了,就像他拚命回憶,也想不起夢中的內容。
曾出現在他生命里的那些人,已經如同潮水般褪去了。
許久之後,他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塵,朝着家走去。
傳達室的門衛把他叫住了:“路明非,有你的信,美國寄來的。”
他撓撓頭,接過窗口裏遞過來的信,想起嬸嬸曾押着他申請了國外很多所高校,但都委婉地拒絕了他。
“簽收。”門衛又扔過來一張單子。
“信還要簽收?”蘇玉恆不解。
“跟着信來的還有一個包裹,要你簽收。”
蘇玉恆糊裏糊塗簽了字,拿到一個大信封,裏面有個什麼硬邦邦的東西。
他撕開信封,裏面是一隻純黑版的n96手機,他打開手機,在名片夾里,有唯一一個聯繫人,“古德里安教授”。
蘇玉恆的心臟猛地一縮,他第一次看見這個名字,卻覺得無比熟悉,在哪裏見過嗎?什麼時候?腦海中出現了金色曼陀羅花紋,令他震驚。
尼格霍德騰空躍起,光芒流淌在如黑晶般的翅膀之上,它凌駕於天空,人類僅剩的一絲光線被這個龐然大物給吞噬,整個世界變得暗淡,黑暗在這裏也未免太明亮了。
它隨意發出地咆哮足以令世人膽顫。
“縱橫無敵戰場而不敗,未有敗北,也未有勝利,在此孤身一人,鑄劍於劍丘之上,然此身仍未遺憾,虛偽的此生,但仍由劍所成。”
白王劍指黑王。
“用心向世界將現實改寫,在你看來是怎樣的一副景象。”
數以萬計地武具從空中落下,劍雨落在黑王的背部,那裏本是龍王最重要的地方,那裏藏着龍族的神經中樞。
老人氣勢如浪濤般洶湧澎湃,銳利兇狠的目光里彷彿真的有巨龍蘇醒。
“在這個藏着無限刀劍的世界,在我看來全是墓碑,不好意思,請你在陪我一會兒吧……”
他迎着黑龍衝去,龍王怒號,火焰在他的四周炸裂,狂風吹舞着白髮。
“直到我的身形消磨殆盡為止!”
“騙子!一定是騙子搞的!我剛剛查了一下,國外根本不存在那所學院!”嬸嬸一掌拍在那封信上,說得斬釘截鐵。
蘇玉恆愣了一下,感覺情景有些熟悉,卻又記不得發生在什麼時候。
“那這台n96……”他遲疑了一下,抬頭望向叔叔。
叔叔一向是個很講究的人,非常注重自己的身份和品味,他常說像手機、手錶、打火機這三件套是要拿出來放桌上給人看的,在這方面可以說是眼光毒辣的行家。
他不只一次的跟路鳴澤說起新出的n96很“高級”,如果能搭配這樣一款這樣的手機無疑是錦上添花。
可當他真正見着近在眼前的n96,卻沒有想像中那樣在手機上不斷地印着自己的指紋,露出愛不釋手地模樣,他只是從口袋裏掏出了煙,在桌上輕輕敲打幾下,沉默地點燃香煙。
“我也覺得是騙子搞的。”
“那還要去見那個古德里安教授嗎?”
嬸嬸和叔叔對視一眼
“再讓我想想吧。”叔叔說。
嬸嬸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匆匆從錢包里掏錢塞給他。
“路明非,快下樓去買半斤廣東香腸,晚上做菜要用。”
“哦哦。”蘇玉恆說。
他連忙離去,要是拖拖拉拉被嬸嬸看見,肯定少不了一頓訓。
蘇玉恆兩手抄在褲兜里,歪着腦袋看着地面,一路下樓,在便利店裏買了嬸嬸要的廣東香腸,從便利店出來的時候,他隨意暼了一眼,隨即愣住了。
那是一顆很大的海棠花樹,依稀有花瓣不時地向下墜落,在空中緩慢翻滾劃出道道痕迹。
他揉揉眼睛,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小區前什麼時候種了一棵這樣的樹了?蘇玉恆撓撓頭。
樹前還有一個女孩,好奇心驅使着他想要看清女孩的模樣,那是一個有着紅色長發的女孩,穿着白色塔夫綢的膝上裙,還有高跟的羅馬鞋,用白色的髮帶把長發扎了起來。
女孩安靜地坐在樹前,手裏舉着雪糕,她的眼睛瑰麗的像是寶石。
蘇玉恆被她的美麗驚艷,有一個隨時可以脫口而出的名字卡在喉間,他一定見過這個女孩,可是他不記得了。
這個女孩是在等誰?她在這裏坐了多久?雪糕都已經化了落在泥地上,為什麼還不吃?她是被人放鴿子了么?
他靜靜地看着女孩,不敢開口打擾,時間好像在女孩身上靜止了,只有身後的花瓣不斷落下,而她乖巧的好像畫中的人物。
在那模糊不清的夢裏出現了這個橋段,蘇玉恆坐在女孩身邊,微笑着摸女孩的頭,對她說我來了。
女孩見到蘇玉恆的一瞬間,目光里的冰川開始融化,她露出欣喜的笑,笑容如同冬天裏絢麗陽光般溫暖。
她將其中一個雪糕遞給蘇玉恆,那種口味的雪糕是女孩最喜歡的。
他們安靜地坐在這顆海棠花樹前,不斷有路人從他們身邊經過,日影西沉,街道上的路燈逐漸亮起,霓虹燈光映射在女孩的臉上,她像個孩子般好奇地觀望街道,那些東西對女孩來說都很新奇,她會發出驚嘆,跟蘇玉恆分享那些她覺得有趣的東西。
在夢裏蘇玉恆看不清自己的臉,只能通過大概的身形模樣來判斷那是自己,他們之間在交談什麼,好像很長時間過去了,他差不多該走了,於是他站起身來,將手伸向女孩,之後夢就結束,他也不記得女孩究竟有沒有牽起他的手。
蘇玉恆有點惶恐不安,內心像是突然空缺出了一大塊,他丟失了很重要的東西,可是他不記得了。他一定在哪裏遇見過這些人,並且改變了他的人生。
“你好……”他終於決定走近詢問女孩。
“我們在哪兒見過么?”
女孩看向蘇玉恆,眨巴着眼。
蘇玉恆一愣,眼前這個女生與夢中的女孩,不是同一個人,只是很相像。
他有些失落地說:“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他匆忙地離開,更像是逃離。
蘇玉恆心想,此刻在身後的那個女孩一定不解的看着他,哈,說不定還會被當作神經。
蘇玉恆無聲的笑,他心裏的緊張不安還有些許期待,統統都消失了。
明明只是在夢中見過,卻感覺在一起度過了漫長時光,明明只是在夢中見過,卻想要滿世界尋找她。
他突然有些難過,可能永遠也遇不見夢中的那個女孩了,在他看到女孩正臉的一瞬間,他就知道那不是她。
夜晚,大廳。
叔叔依靠在沙發上,手中的打火機緩慢地翻轉着。其他人都安靜地看着他,等待着一家之主發話。
“明非啊,我和你嬸嬸商量了很久,這一次就由你自己做選擇吧。”
蘇玉恆愣住了。
“之前都是我們強行替你做決定,也沒有問過你想不想要不要,因為你還小,叔叔嬸嬸怕你在外面吃虧,這世間的險惡你也還沒有真正遇到過,我們總想着等你再大些的時候,再放手讓你自己去闖。”
“可是啊,我們不能替你的人生做選擇,你將來要遇見哪些人,走過哪些地方都不是我們來決定的。你終有一天會離開這裏,不再回來,而你行程的目的地我們希望是你自己選擇的,由衷想去的地方。”
叔叔將桌上的n96手機推向了蘇玉恆。
蘇玉恆拿起手機,屏幕亮了起來,聯繫人中的古德里安教授映入眼帘。
那看似鳥群的武具籠罩在黑王上空,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那些都是世界歷史上出現過著名刀劍,任意一把都價值不菲,足以沉睡於任何博物館或英雄冢之中,可現在它們都被昂熱喚醒,充當起了兵卒。
劍雨撕裂着風擠壓出金屬顫音,它們墜落在黑龍的背部,武具被銳利的鱗片摧毀,變成無數碎片灑入海中。
隨着時間的推移,黑王背後的鱗片開始變得缺損,失去了光澤和堅固,再後來龍鱗下的皮層組織露了出來,鮮血緩緩從鱗片下滲透出來。
這還沒有結束,火流星劃破了天空,筆直地向著尼格霍德的頭頂墜落。
近地軌道上的天巡者全彈發射!
加圖索家族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全部墜向地面,籠罩了它所在的空域,灼熱的高密度金屬棒在飛行中分解,半融化狀態的金屬碎片組成了密集的打擊網。
這一次卡塞爾學院沒有留有任何餘地,混血種與龍類之間只能生存其中之一!
“哥哥......”
有人低聲叫喊着。
模糊的人和景在腦海中閃動幻滅。
一幅幅畫面稍縱即逝,耳上的四葉草,呈聖十字形的火焰在空中炸裂,地鐵站里化成枯骨的巨龍,女孩凌駕於風中,白色長尾怪物咆哮,雨中騎馬的人,還有,抱着娃娃的紅頭髮女孩。
蘇玉恆猛地從床上驚醒,發現自己身上已經被汗水浸濕,他又重新躺下,獃獃地望着天花板。
那些夢境像回憶般一點一滴地涌了出來,將他包裹,裏面滿是疲憊和悲傷,幾乎把他淹沒。
表弟路鳴澤已經熟睡,鼾聲不時響起,停了又響,響了又停,時間過了很久,蘇玉恆下床拿起了n96,選擇,古德里安教授。
電話接通,蘇玉恆還沒有開口,那邊已經傳來聲音。
“喂?明非嗎,我就知道你會選擇我們卡塞爾學院的!”
“是啊,”他笑了笑,喉嚨間澀澀的。
有種預感,選擇卡塞爾學院,夢中出現過的畫面就會變成真的,夢中的悲傷也會以上百倍的方式呈現出來,
可如果不選擇卡塞爾學院,他錯過的東西,會讓他後悔一輩子,比起經歷悲傷和苦難,更害怕的是不掙扎的錯過。
“希望沒有打擾到您的休息。如果可以的話,我決定選擇貴學院就讀。”
“沒有沒有,我剛好準備睡了,睡前能聽到這樣一個好消息,真是令人心情大為愉悅!”古德里安教授言語裏難以掩蓋的欣喜,“要不要出來吃的宵夜?我聽說中國的宵夜很有特點。”
蘇玉恆有點無奈,他嘆了口氣,自己選擇的學院裏到底都是些什麼樣的人,瞎扯了幾句后掛了電話。
他倚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目光隨着雲層飄遠,他坐在那,在時不時的鼾聲里一動不動。
“路明非跟我一起去買票吧,大家把錢都給路明非。”陳雯雯說。
陳雯雯忽然上線在群里說話了,於是那些隱身的傢伙也都紛紛跳了出來,一個個活潑雀躍,全然不像正在高考的噩夢裏煎熬的樣子。
文學社的最後一次聚會,選在電影院湊錢包個小廳看電影。
大家心裏也都很清楚這可能是彼此相處不多的時光,高考之後各奔天涯,也許下一次再聚一起,是很多年之後的事情。
大家對這個計劃都很有興趣,畢業前社團的同學一起在一個獨立的小廳里看一部電影,聽起來是個很棒的回憶。
群里一片附和聲,蘇玉恆這個文學社理事的主要任務就是挨家挨戶的收錢和跑腿,這個活兒交給他是慣例。
放學后蘇玉恆和陳雯雯去了電影院,定了小廳放《機械人總動員》,然後他又陪着陳雯雯去買了一紙袋風鈴草,陳雯雯說她媽媽喜歡,蘇玉恆聽後點點頭,之後又是沉默。
現在陳雯雯就抱着一紙袋風鈴草和他漫步着回家,一路上都是陳雯雯在不斷地找着話題,蘇玉恆有一搭沒一搭的答着。
“路明非想報哪個學校?”陳雯雯問。
“應該會去國外上學吧,”他放慢了腳步,最後停了下來,望着河水。他們走在那條鵝卵石鋪的沿河路上,一邊是青綠髮藍的河水,一邊是咖啡館、電影院、花店和各種專賣店。
“有什麼在那裏等我,我必須要去。”
“你好像很不安和憂慮,”陳雯雯笑了起來。
“總感覺你睡了那一覺起來后,就像變了個人。以前觀察你臉上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也會把想說的話直接說出來。可現在你的表情看不出喜悅也看不出難過,就像帶上了一個面具,大家笑的時候你也跟着在笑,可是我知道你並沒有像臉上笑的那樣開心。你突然間變得很沉穩,那些想說的話都藏在了心裏。”
把自己的稜角磨去的過程很痛苦吧?衰仔也終有一天會長大,為了褪下稚氣捨去很多自己曾彌足珍貴的東西。成長后回過頭看才會發現世界本就沒有自由。
“你呢,想去哪裏讀書?”蘇玉恆問。
“嗯,我想考到上城去,趙孟華和蘇曉檣他們都考的上城大學。”陳雯雯低聲說。
“上城好啊。”
“喜歡上城?”
“嗯,挺喜歡的,有朋友住那兒。”
“女生?”
“是啊,一個很可愛的女生,她還有個弟弟還是哥哥,不記得了。”
蘇玉恆正對着鏡子整理衣裝,電影很快就要播放了,他特意整理了一下頭髮,一會兒好讓別人不能輕易的看出他是匆忙趕過來的,再用清水洗把臉,把那一絲疲憊給抹除掉,覺得一切都差不多了,他又呆了一會,總感覺應該有個人站在他身旁,隨時給他遞上東西,幫他整理一切,他只用配合就好。
可是整個洗手間只有他一個人,整間房也只有水流走的聲音。
“路明非在幹什麼?”趙孟華試探着問,他剛走進洗手間。
“沒什麼,我先過去了,外邊等你。”蘇玉恆正準備往外走。
“衣服,一會致辭的時候換上。”趙孟華叫住了蘇玉恆,把一隻提袋給他,“陳雯雯說致辭的時候正式一點。”
他把提袋裏的衣服翻出來看,居然是兩粒扣黑西裝和一件白色的襯衫,一條黑色的窄領帶,這是一套典型的韓版西裝。
腦袋又開始疼了起來,像是有東西拚命要鑽出來。
一個舞台上站滿了人,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喜悅的,像是在慶祝某場演出的成功。
只有一個人是例外,他遊離在所有人之外,看起來是那麼的不合群,好像多餘的。
蘇玉恆心想肯定是有很難過的事才會這樣,顧不上在別人面前偽裝,難過到連嘴角翹起的力氣都沒有。喜悅的氣氛到他這裏就消失了,很孤獨的一個男孩,眼神空曠無物。
沒有人注意到他慢慢的蹲下去,縮成一團,鋪天蓋地的歡笑聲把他的悲傷淹沒了。
蘇玉恆看着蹲下的那個男孩,忽然明白了那是自己。
“穿上吧。”趙孟華的話把蘇玉恆拉回現實。
“不用這麼隆重吧?高三生活本來就緊張了,如果出來看個電影還搞的這麼嚴肅,是不是有點背道而馳?”蘇玉恆說
“叫你穿上就穿上,哪兒有那麼多廢話。”趙露出不耐煩地模樣,就連語氣都變成了命令的口吻。
蘇玉恆不過是他眾小弟之一,而且還是小弟里最沒什麼作用的,只要他一句話,以後蘇玉恆就得在學校低着頭走,他趙孟華隨時可以踩着蘇玉恆往上走,只不過他懶得去踩,因為蘇玉恆會把他的鞋弄髒。
可現在這個最沒用的小弟在違抗他的命令,他覺得要給蘇玉恆一個教訓。
按照以往,蘇玉恆一定會被他嚇住,然後拚命道歉拚命討好他才對,可當他看蘇玉恆的時候,驚訝地發現蘇玉恆不為所動,像是沒有聽見之前的訓斥,很平靜的注視着他。
冷汗緩緩流了下來,趙孟划還是第一次看見蘇玉恆目光里透出這樣的眼神,他很平靜的看着你,讓你感到不安和恐懼,明明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卻感覺自己處於危險境地,他甚至忘了自己是這個廢材的老大,在那一刻他覺得自己被蘇玉恆碾壓了。
“那些話我就當你沒說過,以後也別再用這語氣和我說話……我不是你的那群小弟中的一個。”蘇玉恆淡淡地說。
這句話說的真酷,蘇玉恆心中暗喜,把自己一直想說卻又不敢說的話說出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突然有膽子跟趙孟華這樣說話。
那些話就像脫口而出的,有種把藏在心底的話一口氣吐出來的舒暢感,就好像有人經常對他蘇玉恆這樣說,他覺得難過可是又不能表現出什麼,只能尷尬的沉默,裝作無所謂的樣子。
其實他很討厭這句話,“那些話我就當你沒有說過”。
是那些話不該說,還是要說出那些話的人不應該是他蘇玉恆?
他愣住了,腦海中閃過銀色的四葉草耳墜,心忽地疼了起來,像一根針狠狠地扎了進去,扎到他內心最深處,整根針都沒進去,它跟着心臟一起跳動。
他沒有等趙孟華說話,自己轉身離開了洗手間,那套韓版西裝安靜地裝在提袋裏,在兩人說話間,它被蘇玉恆疊得整整齊齊。
蘇玉恆走進小放映廳,他的目光從蘇曉薔的身上掃過,再到已經各自佔據位置,正在喝可樂吃爆米花的十幾個文學社社員身上。
那邊文學社最胖的一對孿生兄弟徐岩岩和徐淼淼都穿着黑西裝走了過來,驚訝地看着蘇玉恆,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路明非你沒換西裝?”徐淼淼問。
以蘇玉恆的性格,只要趙孟華一句話,甚至不用開口說什麼,一個眼神蘇玉恆就會乖乖照做。
可現在他沒有換衣服,一切計劃都被打亂了,有人跳出了劇本,一直以來,他們都覺得蘇玉恆像馬戲團里的動物,是給他們提供樂趣的玩具。
可此刻那個小動物正慵懶地趴在地上,任由着馴獸師的訓罵和鞭打,它掃視着觀眾席上的每一個人,目光森冷如同坐在王座上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