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卡洛施·福特菲提斯
伊利亞特和奧德賽幾乎是被趕出教堂的,冷漠的聖騎士用他強有力的胳膊像是挾着兩條肥厚的香腸一樣將他們丟出了門外。伊利亞特忿忿不平地喘着粗氣,但考慮到自己與聖騎士的體形差距,便只好作罷,敢怒而不敢言。
奧德賽心裏也不好受,他什麼違背法律道德的事情都沒做,卻不但自己的發明被教會沒收,而且還被教會警告威脅,就算換成公民廣場上的那具銅像也會有脾氣吧?
“朋友,我想我以後很難在學術上有所建樹了。”伊利亞特無比沮喪地說。
“怎麼這麼說?我們以後只要不討論任何與教會和宗教有關的事情就可以了。”奧德賽感到不解。
“呵,”伊利亞特冷笑一聲,從寬鬆的袖袍中伸出擁有修長骨節的雙手,做出擁抱天空的姿態,“科學的本質是什麼?在我看來是用規律和理論來解釋世界;而宗教的本質又是什麼?依我看就是用神的偉業來附會所有的現象罷了。所以,科學在本質上是反宗教的,我們要在廣袤的大地上掘出真理的花崗岩,就必須打破宗教所製造的幻象。”
伊利亞特說了一大段,微微停頓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像是口渴了。
“所以說,你想要在科學界有所建樹,就必須違反剛才與樞機主教的約定。”奧德賽將他想說的話接著說了出來。
“是的,我親愛的朋友,我真的很難過,就連我的最珍貴的‘犬嗅’也被搶去了……”伊利亞特慢慢將雙手垂了下來,重新將其隱藏在袖袍之下。在奧德賽眼裏,伊利亞特眼眸深處的光彩正在漸漸暗淡下來。
“沒關係的,我們總會有辦法……”奧德賽想不出什麼來安慰這個絕望的年輕人,畢竟他自己也深陷其中。
“你難道沒關係?奧德賽,你要知道,你們歷史學界不是以還原這座城邦誕生的真實歷史為最高理想嗎……”伊利亞特淡淡地、不摻雜感情地道出了對於奧德賽來說最殘酷的事情。
“是啊……我的理想,”奧德賽看了看因為常年執筆而長出了繭子的手指,“也破滅了……”
在這座城邦誕生的歷史這方面,教會壟斷了所有話語權。
兩個年輕人站在布萊迪納城邦繁華的街道上,看着那些陌生的人正在努力地為自己的生活、事業、理想而匆匆穿行着,只覺得自己就像被人剪去了絲線的人偶,無助而破敗地癱散在地。
在這個擁有兩千多人口的城邦里,竟然找不到自己能做的事,這是一種多麼可悲的人生啊!
“如果說,有一個睿智的人能夠為我們指出一條出路,那該多好……”伊利亞特像是着魔了一樣喃喃低語。
“睿智的人……”奧德賽像是墜崖前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一般,抓住伊利亞特的手,邁開腿大步跑了起來,“我們,去,蒂米歐魯格!”
伊利亞特恍然大悟:“校長!”
伊利亞特和奧德賽在人群中穿梭,忽然,沖在前面的奧德賽不小心撞倒了一名正在遛鳥的男子,飛鳥張皇地鼓動潔白的翅膀,嗖地飛上了天空。
“非常抱歉!”奧德賽和伊利亞特腳步不停,隱沒於人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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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米歐魯格大學校長室
校長室里昏黃暗淡的燈光使校長室籠罩在一種悠久古老的氛圍中,根據祖輩們的傳說,整座學校的建築在建邦伊始是用來作為關押政治犯和宗教犯的監獄的,所以,可以說大學的教學樓和教堂同歲月、共春秋。
房間兩側豎著兩個大書櫃,上面擺滿了篆刻着文字的青銅書頁,它們的內容包含了:天文學、太陽曆法、物理學、歷史學、機械傳動學和語言學。它們代表着知識的力量,布萊迪納城邦一百三十二年的所有智力成果幾乎都濃縮在這一室之內。
“不愧是被人稱為‘將辦公室搬進圖書館’的校長呢。”奧德賽心想。
“難道校長也是書獃子?”伊利亞特顯得有些脫線。
校長室的最裏邊放着一張小圓桌,鼎鼎有名的布萊迪納城邦執政官、蒂米歐魯格大學校長梅卡洛施·福特菲提斯閣下,正在那張小圓桌旁瀏覽一沓公文。
“那個……”奧德賽顯得有些猶豫,他不知道在校長工作之時打斷他是否會被他介意。
梅卡洛施將頭從那沓公文中抬了起來,一雙灰色的眼睛越過厚厚的鏡片,撇了兩人一眼后,開口說道:“是為教堂的事來的吧?”
“您是怎麼知道的!?”伊利亞特彷彿看見了一絲希望,雙手緊緊握拳,有些急切地問道。
校長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抬手推了推眼鏡,說道:“今天晚餐時全城的人都在飯桌上討論着今天傍晚教會開着教車在教區外接了兩位蒂米歐魯格大學的學生上車。”
“啊……校長,您、您聽我解釋!”伊利亞特面色焦急,像是生怕校長誤會什麼似的,在伊利亞特看來,那哪是教車,簡直是葬送他美好前途的靈車!
“難道說這也是教會的目的……?”奧德賽暗想。
“哈哈,”校長溫和地笑了,他的笑包容而慈祥,像是有一種安撫人心的魔力,“我當然不會懷疑我校機械物理系的高材生會信仰宗教。”
“那是當然。”
“那麼,”校長理了理頭頂的黑色尖帽,“我問你們,最近是不是私下談論了什麼瀆神的話題,或者是說,有什麼新的發明?”
伊利亞特和奧德賽驚嘆於校長的一語中的,但奧德賽又察覺到了校長語氣中那淡淡的哀傷,似乎是校長想到了什麼心事。
伊利亞特又滔滔不絕地將在奧德賽的公寓裏發生的事情敘述了一遍,但對教堂里的一切隻字不提——他失去了“犬嗅”,無法確定現在教會是否也在聽。
梅卡洛施察覺到了他的顧慮,沒有繼續追問後面的情況,但這已足夠,梅卡洛施不用多想就推導出來了全部的事實。
“這……真是熟悉啊……威斯克斯,你還不放過我嗎?這次,你會怎麼出牌呢?”梅卡洛施將頭轉向已是萬家燈火的窗外。
“我有一個方案,”梅卡洛施·福特菲提斯緩緩開口,“但它會無比艱難,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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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穹大教堂樞機主教室
一隻潔白的鴿子撲棱着翅膀停在了被人打開了的天窗的邊緣,發出咕咕的聲音。
一隻蒼白枯槁的手從天窗里伸了出來,抓住了它,而另一隻手將它的爪子上綁着的一小片羊皮卷取了下來,只見上面寫了一個名字:“梅卡洛施。”
“呵,無助的羔羊一定會回到它們的牧羊人身邊。梅卡洛施啊,這一次,可就是死鬥了——不光是你我的。”
來吧,就算賭上城邦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