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胭脂帳里夢方覺 兩遇妙人紅塵劫

第十四章 胭脂帳里夢方覺 兩遇妙人紅塵劫

裴翊熵入得香鋪,聞見各色香氣撲鼻而來,一時有些眩暈。

這香鋪名作“傾人閣”,店中懸挂“汀蘭未央”匾額。此香鋪雖然不大,只是一座二層的小樓,並上後院囤積各色香料的倉庫及店員居所,也就不到一箭之地,卻是天都城數一數二的香鋪,專賣秘制香料。太史茗常用的鯤鵬香即出自這裏。鋪中頭牌的幾味香均名動天都,千金難易,供不應求,正如裴翊煌所說,這香鋪生意是極好的。鋪中店員甘松、黨桂、丁香、方芷,倉庫看守葛縷川,制香師傅秦迷、姜蘭椒、白月蔻,二掌柜趙進然、大掌柜李襲,一共十人。大掌柜李襲告假歸鄉侍候家中生病老母,此時是二掌柜趙進然當家。

門童甘松見裴翊熵穿着不俗,主動迎上來問道:“公子萬安!請問可是第一次來我家香鋪?”

裴翊熵看這門童十五六歲年紀,生的伶俐活潑,與他打趣道:“第一次來如何?不是第一次來又如何?”

甘松笑道:“小人愚笨,雖見公子面生,但感覺十分親切,故有此一問,別無他意。公子若不是第一次來,必有心儀的香要買去,不必我多費唇舌,若我說的多了,公子聽着也煩心。公子若是第一次來,且待我給公子好好介紹一番。”

不待甘松說完,只聽二掌柜趙進然喝道:“甘松,瞎了你的眼,東家大公子至此,還不快快奉茶侯座。”原來趙進然早接到傳報,得知裴翊熵近日會來任代理掌柜,剛才裴翊熵進門,趙進然看其舉止打扮,心內已料定八九分,故而趕忙喝止甘松。

趙進然說完快步走到裴翊熵身旁,說道:“東家駕臨,有失遠迎,請公子恕罪!”

裴翊熵道:“你就是趙掌柜吧,想必已知我來此何為,李掌柜回京之前,我們大家一起共事,莫要客氣。我於香料一道知之甚少,還請趙掌柜多多指教。這個甘松倒是伶牙俐齒,可見趙掌柜平日裏調教的不錯。”

趙進然道:“公子來此,是傾人閣天大的福氣,公子但有所問,我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說話間,店中眾人都迎了上來,給裴翊熵行禮,裴翊熵讓大家各自去忙,不必拘謹。唯獨不見制香師白月蔻,趙進然回稟:“這白月蔻是個痴人,她平日裏不喜歡與人交談,倒喜歡倒騰些制香用的花花草草。一個多月她前忽然發了大心愿,閉關在家研製新香,估計還有半月便能出關,到時請公子幫着鑒賞新香。”

之後裴翊熵向趙進然詢問了他及店內各人家中情況,並讓趙進然領他去看了後院倉庫、制香作坊,盤點了存貨,還查閱了近一年的賬冊,且詢問了制香原料主要買自何處,原料價錢行情,首要的主顧都有哪些人等等。幾個回合下來,裴翊熵覺得趙進然還算是個實心用事之人,為人細心,答話實在,對香鋪的各個方面了如指掌、頗為上心。

裴翊熵了解完情況,忽覺有些餓了,問趙進然大家晚飯吃的什麼,若有剩餘給他熱一些來。趙進然哪裏敢讓裴翊熵吃剩飯,堅持要帶裴翊熵去附近的五常齋,權當接風。

裴翊熵推辭不過,想着若一味拒絕,顯得自己過於不近人情,還想到有些問題要再問問趙進然,便對他道:“多謝趙掌柜,但憑你安排便是,正好有些關於鋪中香料的事,我再問問你。”趙進然吩咐甘松同去服侍,餘下的人等依舊留守香鋪。

三人正欲出門,一陣夏日晚風掠進傾人閣,店中眾人甚覺清涼。裴翊熵抬頭,只見一年輕女子身着雪白色束腰衣裙,在一名丫鬟的陪伴下,緩緩步入店中。那女子看起來十八九歲年紀,明眸閃閃、柳眉彎彎,一顰一笑雖透着明媚,但細看之下眉眼之間卻自帶一股清冷。有詩讚曰:

夏日無風繁華夜,白裙一動涼風掠。

明眸自顧飛花蝶,粉黛不施為己悅。

遠望彩雲舞追月,近觀閑雲輕閉月。

懶知世俗居妙闕,神女自與凡塵絕。

那女子與裴翊熵打了個照面,兩人擦肩而過,店員丁香早已迎上,說道:“小姐這身白裙當真清雅無雙,您快往裏面請!”丁香迎着那女子進入店中。裴翊熵與趙進然、甘松三人出門向五常齋行去。

席間,裴翊熵詢問了大掌柜李襲母親所患何病,又問了前些天連日大雨,對制香、存香是否有影響等。並叮囑趙進然,今後但有新的香料研製出來,第一時間告知自己,他想辦法送往大內及天都慣用香料的達官貴人處賞評,以便口口相傳,更助銷量。

酒過三旬,裴翊熵問道:“鋪中幾位制香師傅,各自最拿手的是什麼香?”

趙進然道:“秦迷、姜蘭椒剛才您見過了,他們二人為人隨和些,都是店中老人了。秦迷所制的香,多有助眠之效,他的‘夢方覺’真真是名動一時。五年前剛製得時,引得萬人空巷,只因這夢方覺能助人睡眠不說,更能讓人於夢中夢見自己所想之事、所念之人,助人圓夢。還記得那幾個月間,達官貴人日日將傾人閣圍得水泄不通,都希望能買到一點夢方覺,將傾人閣門檻都要踏爛了。還有就是,這幾年流行的‘鯤鵬’,也是出自秦迷之手,鯤鵬也是助眠之香,其可讓人按自己希望的時辰蘇醒。更難得的是,近來秦迷在鯤鵬中添加了一味材料,使得鯤鵬香氣更加經久不衰,且生出層次變化。這新制的鯤鵬還未面市呢,已有不少老顧客差人來多次詢問這新鯤鵬香何時可售賣了。”

裴翊熵道:“夢方覺我是第一次聽說,不想竟有這般奇效。鯤鵬我倒是知道,我一友人酷愛此香,這新鯤鵬香叫什麼名字?”

趙進然無不得意的說道:“今晚給公子帶一些新制的鯤鵬,公子可送於友人一試。這新香還未取名,正好請公子賜名吧!”

裴翊熵道:“多謝趙掌柜!我這朋友比我可風雅多了,新香起名之事我便託付給他了。你接著說來,其他兩位師傅呢?”

趙進然說道:“姜蘭椒師傅,她善制寧神一類的香,她的‘凝語’、‘靜通’都頗受治學世家、修行高人的青睞,因這兩味香助人沉靜心情、凝聚神思的功效甚佳。據說中平元年,須彌寺住持宏江大師在用了‘靜通’之後,入定三個月,於定中悟得無上法門。當然宏江大師自是佛法高深,但至少也說明靜通確有助修行。”

裴翊熵道:“宏江大師入定三月之事,我當時遠在雷州,也聽說了,一時傳為佛門盛談,不想這事竟與傾人閣的香有關。”

趙進然點點頭,繼續笑着說道:“至於這白月蔻嘛,她來店中剛一年多,為人孤僻,不喜言語,倒也是個制香的奇才,於制香上不拘一格,擅長制各類功效的香。她的‘胭脂帳’值得一提,為暖情之香,頗受年輕男女追捧,雖有暖情之效用,但不似那些不入流的助情之物,讓人神魂顛倒、不可自控。”

裴翊熵眉頭一緊,問道:“暖情之香?趙掌柜,咱們傾人閣豈能賣如此不堪之物?”裴翊熵一晚上都平易近人,讓人倍感親切,他忽然嚴肅起來,自透出一股威嚴,趙進然見他神色忽變,心中也是懼怕,一時語塞,不知怎麼拿捏回答的分寸。

甘松不慌不忙,接過話頭,對裴翊熵說道:“稟東家,這‘胭脂帳’絕不是不入流之物,只有心意本就互屬的二人共同聞之,方有暖情之效。若二人均無意於對方,或一人有心、另一人無意,這香也就是個提神醒腦的功效,並無暖情之功。”

裴翊熵聽聞,眉頭稍展,趙進然見他恢復了平易近人的神色,趕忙附和道:“正是正是。”

裴翊熵笑道:“那倒是個助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奇物。趙掌柜,這些年傾人閣經營有道、日進斗金,我看除李掌柜外,你應居首功!尤其李掌柜回鄉的這段時間,你上下打點、維繫經營,更是勞苦功高。來,我敬你一杯!”

裴翊熵同意今夜趙進然為自己接風,本就讓趙進然頗覺驚詫,在他的印象里,東家的人平日裏都格外嚴苛,喜怒不形於色。尤其裴玄栩、裴翊煌架子甚大,從未與自己這般親近,更兼裴翊熵此時又說出這番話來,他心中感動,與裴翊熵碰杯一飲而盡,說道:“多謝公子!在下在傾人閣效命多年,東家的人從未正眼看過我,今夜與公子相談,方感到自己多年的努力沒有白費!”

裴翊熵道:“趙掌柜,我的話還沒說完。我看傾人閣也是時候開一家分店了,待李掌柜回京,我便向叔父稟明設立分店之事,屆時由你出任新店的大掌柜,可好?”

趙進然近日得知東家大公子要來任代理掌柜,本來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言行不周得罪了東家,怎料裴翊熵如此親和,還這般看重自己,心中歡喜的同時,感到一種此生從未有過的被認同感。他起身向裴翊熵下跪道:“感謝公子抬愛!往後我定當更加用心經營之事,請公子放心!”

裴翊熵道:“趙掌柜,快快請起。我裴家若都是你這般實心用事之人,何愁生意做不好!往後經營上若遇任何困難,儘管找我便是,咱們切莫生分了。”說完看向甘松,繼續說道:“還有你甘松,你聰明伶俐,說話也有分寸,往後要向著趙掌柜多多學習,為他多分擔,我相信趙掌柜不會虧待於你!”趙進然與甘松都連連點頭。

飯畢,已至亥時。

裴翊熵三人慾回傾人閣,在五常齋門口,見一人醉卧於地,抱着酒罐指向夜空說道:“快喝了這杯,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三人避過那醉酒之人,在街上行走。一路所見,昇平坊內燈火通明,各色酒家琳琅滿目,聽得叫賣聲、招呼聲絡繹不絕、此起彼伏,當真熱鬧非凡。路過一家賭場,只見幾個壯漢將一人扔出,那人被扔在地上,毫不在乎,起身還要往裏闖,嘴裏嚷嚷道:“再讓我賭一局,只要一局就行!”那些壯漢橫眉冷目,守在門口,自不會讓那人再進去。三人走着,又路過一處青樓,門口的老鴇濃妝艷抹,分外熱情的迎上來招呼他們入內,她對裴翊熵說道:“呦!公子這是剛喝了酒吧?再來我們靈犀樓透一透方才好。看你這俊模樣,我們的彩翼姑娘倒跟你配的很呢!”甘松攔開老鴇,三人繼續前行。偶爾路過幾處暗巷,也有衣衫襤褸之人卧於其中。

離傾人閣還有百十米距離時,忽然一名男子神色慌張的從三人身旁躥過,三人來還不及反應,甘松卻被一個迎面跑來的女孩撞了個滿懷。甘松年紀十五六歲,身量不大,那女孩也大約十五六歲年紀模樣,甘松竟被那女孩撞到在地。那女孩不以為意,迅速起身又欲向前追去,結果被剛剛坐起來的甘松再次絆倒。她這番倒下,正壓在甘松身上,一時起不來,手卻指向裴翊熵身後,嘴裏着急的喊道:“快抓賊!”

裴翊熵回頭朝着女孩所指方向,見那男子手持一個荷包跌跌撞撞的跑着,不時還回頭看兩眼。忽然,裴翊熵等人只覺頭頂一陣風掃過,是一團黑色的影子不知從哪裏出來,正從他們上方飛過,細看之下,是一名身着黑色長衫的年輕男子。只見他幾步趕上,便抓住了那賊人後衣領,一手將其拎起,另一手奪過賊人手中荷包,將其拋下,喝了一聲:“滾!”那賊人爬起來趕忙向暗巷中跑去,街上眾人叫好連連。

“思弦,別追了,由他去吧。”一女子趕來,邊說著邊扶起在地上摔作一團的女孩和甘松,

裴翊熵看去,正是剛才在傾人閣中見到的白裙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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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輝霄雲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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