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楓葉丹（六）
寒楓因何而來？
當然不是為了給諸葛珊賀壽這麼簡單，他是特地來見她的。也許是葉孤城得知她來到了嶺南，卻還不了解她此行的真實目的與想法，所以先派遣他最信任的助手，同時也是她的老朋友前來試探她的態度。雖是奉命而來，但寒楓自己一定也想了解她的來意，以便在雙方作出進一步接觸前確認自己的立場與態度。
那寒楓又因何離去？
自然是因為她那自以為不着痕迹實則幼稚之極的反應了。既然她不願意見他，也不願與他說話，甚至他的到來還讓她感到這般的尷尬與不自在，那他又何必強行留下？倒不如洒脫離去。
所以，他的到來也許有葉孤城的授意，可他的離去卻完全出於他自己的本心。
那麼，他與雪魄的再次來訪呢？這一次又是奉命行事，還是出於他的本心？
上官無汲想，應該是兩者皆有。雪魄對蕭風迪的所作所為，以及她對沈夫人的所在所為，這一切都必須有個解釋。前者是白雪城欠她的，而後者則是她欠白雪城的。而作為白雪城最重要的一員，以及雪魄名義上的未婚夫，寒楓無可避免地要再次充當這個提供解釋與接收解釋的角色。
“打傷蕭風迪的確是雪魄，”寒楓平靜地道，“但這並非城主的指令。在你踏入嶺南的那一刻，城主就已下令所有白雪城的人都不得擅自與你接觸，更不能發生任何衝突。雪魄這麼做，應該是出於對沈夫人的報復。因為在此之前，沈夫人曾經利用她從錦衣衛手上劫走了某樣東西，但卻沒有如她預想地那般將東西交到城主手上，所以她認為沈夫人欺騙了她，把她當作一枚棋子利用。她甚至還懷疑沈夫人早已跟你聯手，成為了白雪城的敵人。所以她選擇在你的眼皮底下對蕭風迪下手，既為了嫁禍於你，離間你與沈夫人的關係，也為了擾亂沈夫人的計劃，從而趁機奪取她想要的東西。只是她太低估了沈夫人，也高估了自己。”
“這些是她自己告訴你的，還是你自己猜測的？”上官無汲問。
“是我猜的。”
“看來你也很了解她。”
“最了解她的是城主。”
“那老哥肯定也知道她做過什麼。這回派她和你一道前來，又是什麼目的呢？”
“城主沒有說，不過……你應該猜得到。”
“我猜他是想看我會如何處置雪魄吧？只是他難道不顧及你的想法嗎？畢竟雪魄可是你的未婚妻啊！”
“這一點相信也不用我多解釋，你一樣可以猜到。”
“當然，”上官無汲笑了笑，“因為你這個未婚妻對你所表現出來的情誼，遠不如你對她的深厚。我想你們的婚約應該是老哥的意思吧？只有老哥的意思，雪魄才不會違抗。而你則是無意去違抗，因為你很清楚，這個婚約永遠不可能成為事實。”
“不錯。”
“雖然你無意娶雪魄，但我還是要冒昧問一句，你對雪魄是一種什麼樣的情誼，以及你對她抱有什麼樣的態度。”上官無汲的表情略懷歉意，但同時又十分坦然，“因為這也決定了我的態度。”
寒楓平靜地道：“在她十二歲時，我便認識她了。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曾經把她看做一個小妹妹，但如今我只當她是白雪城的同仁。有時候我會同情她，也願意適當地幫助她，但我們的關係僅限於此。”
“十二歲？”上官無汲的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我猜她如今也不過十七八歲吧？那你認識她的那一年，想必就是我離開老哥，前往大漠的時候了。我聽說她剛開始是寄養在沈夫人膝下的，是老哥一時興起想要再培養一位有天賦的少女，還是說她從一開始就是老哥挑中的人，只不過先放在沈夫人那，等的就是我離開的那一刻？同理還有冉小蓉與夏晚二人，一樣是十七八歲的年紀，等我十四歲離開之時，她們也差不多該展露資質，可以重點地培養了。而目睹這一切的你，想必對她們也像對我一樣的了解吧？”
“這個答案對你來說還重要嗎？”寒楓不答反問道。
上官無汲先是一愣，隨即釋然而笑：“問得好，是我徒作司馬牛之嘆了。老哥怎麼安排她們，並不影響他曾經對我的恩情。同樣的，你是否了解她們，也不會影響我對你的虧欠。”
“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曾對你有過何種恩情。”
“但這些年你來給了我默默的陪伴與幫助，也給了我溫暖與信念。只是從前的我，並不知曉這一切是你給我的。所以我虧欠你的並不是恩情，而是一聲感謝，以及……”她沒有再說下去，而是用一個溫柔而歉然的笑容結束了這句話。
寒楓也沒有追問，同樣微笑道：“既然是一聲感謝，那我也沒有理由拒絕。你還有別的問題需要我回答嗎？又或者有什麼事需要我為你做的嗎？”
“你知道答案的。”
“的確是我明知故問了。”他說著便站了起來，目光轉向屋內，“雪魄可能這兩天就會醒來。我知道你有意放她一條生路，你用獨門手法傷了她的經脈，也斷絕了她的潛能，這樣一來即便她再次入魔，也無法再對你造成威脅。只是，她的心魔並非全然來自天魔大法，而她醒來之後的行為也未必會如你所願。”
“我知道，她的心魔來自於她的執念，只要她還活着，就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可我還是不想殺她，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自己。所以你不必為此有負擔。”
寒楓似乎笑了笑，緩步進屋去了。從他若有似無的笑容中，上官無汲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也笑了，也起身走出了院子。
他既然如此了解她，又怎會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又何必特意出言提醒？而她又何必認真解釋？於他，是明知故問，而於她，則是明知故答了。
一切只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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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她對寒楓還有什麼感到好奇的話，那便是寒楓與雪魄的婚約了。但此事的重點不在寒楓，也不在雪魄，而在於葉孤城。
他為何要做這樣的安排？
就連她都能看出兩人之間並無情愫，難道更加了解兩人的葉孤城會看不出來嗎？這背後必有深意。她甚至隱隱有種感覺，覺得這個婚約也許與她有關。
她想起了蕭風迪酒醉之後對她說的那番話。
他說，你不過是葉孤城養的一條狗，一條用來拴住寒楓，用來對付朱載圳的狗。
蕭風迪說這句話的時候，也是他情緒最低落、內心最痛苦的時候，當時鄭文璇正決定獨自返回白雪城，他想要阻止卻又無從下手，所以他的話無可避免地包含了他對葉孤城的憤怒與不滿，並不足以採信。比如她與朱載圳，葉孤城不可能在十年前便預知了一切，他能做的最多也只是中途干預罷了，何況他也沒有干預。至於她與寒楓，則要微妙地多了。也許在一開始，葉孤城的確有撮合他們的意思，他要寒楓偷看她練功，默許寒楓對她的關心，還讓寒楓陪她一路而行，所以作為旁觀者的蕭風迪與聞聚福，甚至是金錢先生，都曾經調侃過他們的關係。就連她自己，都曾經對寒楓產生過難以言明的曖昧與依賴。
那麼，在她“死去”之後，葉孤城是否會出於同樣的目的，去撮合他與雪魄？
一紙婚約，並不足以讓兩顆原本並不相愛的心走到一起，但卻可能束縛他們的腳步。尤其是寒楓，他對雪魄應該是有某種感情的，有了解，有同情，有兄長般的關懷與責任，也許還有一個成熟男人對一個可憐少女的憐愛與疼惜。朝夕的相處，微妙的感情，再加上婚約的羈絆，所有這些加在一起，是否可以影響一個男人的態度？
上官無汲不是寒楓，自然無從判斷。同理，她也不是葉孤城，也不願在他的背後作此無謂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