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慈安堂
瑜珠蹲在地上,抬頭仰望着周渡和他身邊的溫若涵,來不及變換的神情到如今都還是雙目赤紅,咬緊牙關,一臉仇恨。
沒將他當成恩人,倒像是新結的仇人。
溫若涵上去將這隻受了刺激的兔子扶起,輕撫了撫她的後背:“好了好了,沒事了,這兔子燈這麼寶貝,自己可得收好了,下回別再輕易叫人拿去了。”
“嗯。”她輕輕地應着,垂首將花燈抱在懷裏更緊一點。
周渡嚴厲的呵斥又在她耳邊響起:“還不趕緊去?”
趕的是周韶珠和周玉璇。
兩位千金大小姐既覺得委屈,又覺得不甘心,奈何不敢在周渡面前造次,提着裙擺唯唯諾諾地走到了他身後,才敢恨恨地回過頭來,拿怨恨的目光瞪了眼江瑜珠。
溫若涵望着她們離去的背影,又回過頭來執江瑜珠的手:“瑜珠啊,她們也是還小,不懂事,今日這事既然表哥都已經替你罰過了,咱們就不要驚動老夫人和兩位夫人了吧?”
瑜珠抬頭,顫動的眼睫中帶着微微的不可置信。
她是在勸她息事寧人么?
她原以為,在她受了委屈的時候,溫若涵會是整個周家唯一還願意真心為她着想的姐姐,不想,是她想錯了。
比起她這個表姑娘,顯然周韶珠和周玉璇才是她最該拉攏的對象,是她最該真心為之着想的人,畢竟,那才是她真正的小姑子。
她突然覺得一切都十分的荒唐和可笑,抹去眼角快要滲出來的淚,安靜地掙開溫若涵的手,退了一步。
“就照溫姐姐說的辦吧,我累了,想休息會兒。”
說完,她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屋裏走,溫若涵急忙追上去:“瑜珠,我是聽說今日是你及笄的日子,所以特地到周府來為你慶祝的,我還給你備了一份禮,你看看吧。”
一旁的丫鬟將端屜呈上來,送到瑜珠眼前。
是一副清新脫俗的珍珠花鳥頭面。
溫若涵苦口婆心:“及笄就是大姑娘了,瑜珠,你雖天生麗質,根本不需太多裝飾,但也不能太素了,往後老夫人為你相看郎君什麼的,見到人家總要打扮精緻些的。”
她說完,看了眼邊上的雲裊,雲裊乖覺地接過端屜,收到了屋裏。
瑜珠只能道:“多謝溫姐姐。”
只不過平靜的語氣中連一絲的波瀾起伏也沒有,叫溫若涵愣了許久。
最終,她還是抿着唇,跟大姐姐似的沖她溫和地笑了笑,保持着該有的距離:“好了,既然你要休息,那我們也不打擾你了……”
“大少爺和溫姑娘也在。”
溫若涵話沒說完,便被一道穩重又老練的招呼聲打斷,回過頭去,只見老夫人身邊的劉嬤嬤正在周渡跟前站定,福了一福,道:“老夫人適才覺醒,說隱隱聽到江姑娘這邊有吵鬧的動靜,擔心她是出了什麼事,特地喊老身前來看看,怎麼大少爺也在呢?”
“是我。”溫若涵顧不上再安撫瑜珠,急忙又端正地走向劉嬤嬤,站到周渡身邊。
她解釋道:“今日是瑜珠及笄的日子,我特地一早便備下了東西來看她,途經花園偶遇表哥,便請表哥也一道過來了,畢竟這是瑜珠在周家過的第一個生辰,我想人多熱鬧些。
不想來的時候見到韶珠和玉璇也在,她們倆說好久未曾去我府上玩過了,吵着鬧着說想要去玩兒,我鬧不過便答應了,現如今她們又嘰嘰喳喳各自準備去了,想來便是方才那兩個丫頭鬧的太厲害,驚到了老夫人。”
她將一切都說的滴水不漏,不禁叫屋門口站着的瑜珠深深佩服起來。
不過,她想,周渡這個人,素來是最端正刻板不過的,她說這些話,周渡真的能忍嗎?
如若能忍,那便是她又看錯了人。他們倆,倒也真稱得上是絕配。
她漸漸將目光移到周渡骨骼分明的臉上,果不其然,那雙濃厚的劍眉已經愈漸逼緊,眉間堆疊褶皺的小山峰,已經夠她在上頭蹦蹦跳跳。
但或許他是還想要給自己將來的妻子留面子,所以他即便臉龐再生硬,也沒有拆穿溫若涵,沒有多說一句話。
等到終於應付完劉嬤嬤,溫若涵好似累極地喘了口氣,緊繃的肩膀放鬆下來,看了看周渡,又看了看江瑜珠。
“瑜珠,多謝你了。”她依舊微微笑道。
瑜珠沉默着搖了搖頭,轉身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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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若涵跟在周渡身後,覺得他自老夫人的院子裏出來后便不大對勁,渾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越來越冷、難以接近的氣勢。
“表哥……”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的衣袖一角。
周渡卻沒有如她的願,轉過身來挑着眉道:“你這幾日最好不要再去老夫人跟前走動,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我回頭會親自去向老夫人說明,母親和叔母,我也會派人去如實知會,周韶珠和周玉璇犯下的錯,叫她們自己承擔。”
“表哥是嫌我做錯事了嗎?”溫若涵蹙緊了眉心,道,“韶珠和玉璇都只是嬌滴滴的孩子,若是叫老夫人知曉此事,定還要再怪罪一次,她們如何受得了?表哥若是擔心她們在祠堂受罰這事會穿幫,大可將人交給我,我帶她們出去教訓。”
“你早就打算好了,是嗎?”周渡淡漠的神色說不上有什麼情緒,看着溫若涵的樣子,更是一副早在意料之中的冷靜。
“若涵,這是周家的事,你如今,是越界了。”
溫若涵心頭一顫,“表哥……”
“回家去吧,今日家中混亂,不適宜接待你。”
看着他冷硬離去的背影,溫若涵只覺得自己被打入了冷窖。
她不過是想在兩個妹妹面前展現一番未來嫂嫂的善良與溫和,也不過是想在周渡面前展現一番自己對兩個妹妹的疼愛與寬容,明明適才她試探江瑜珠的時候,他也沒有反駁,怎麼事到如今,卻是她越界了?
她望着那抹越走越遠的靛青色身影,知道他當真是不會回頭來看自己哪怕一眼的,鼻尖忽而泛起一股酸澀,濃烈的委屈撲面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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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堂
周家老夫人覺醒后便一直靠坐在榻上,任陳嫿給她按摩放鬆身子。
出去打探消息的劉嬤嬤回來,道:“老夫人猜的不錯,大少爺把人訓了一頓,如今正在園子裏哭呢。”
“還沒嫁進門來,就想擺大少奶奶的款,在我的院子干這種包庇妹妹的蠢事,這溫家的女兒,也實在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周老夫人搖了搖頭,喊陳嫿停下手上的動靜。
“我叫你考慮的事,你考慮的怎麼樣了?上回中秋,我那大兒媳婦就已經來念叨過一次明覺的親事,說是想跟溫家早些定下,我好歹是裝糊塗應付了過去,可也不能一直這麼應付下去,等到他們真打算立刻去溫家下聘的時候,可就沒有你的事兒了。”
陳嫿垂首,臉上寫滿了凄楚與可憐:“姑奶奶……”
“我知道你心裏想的是老二,可是周家這麼大的家業,將來只能是老大的,老二那就是個繡花枕頭,花花公子,連他哥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甚至二房的那幾個弟弟,瞧着都比他有出息。”
周老夫人看着她是恨鐵不成鋼:“你是我們豫章陳家唯一的女兒,你切不能忘了,你父母將你送到我身邊的時候,都叮囑過你什麼!陳家在上京人脈本就稀少,好不容易周家起來了,我也算有面子了,可我如今已近古稀之年,根本撐不了多久,等到將來我一去,便是周家這一根線,也算是斷了!”
陳嫿忙跪在老夫人跟前:“姑奶奶不會的,姑奶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我壽比南山,也得看着你安安穩穩嫁進我們周家才行,不然真是要活活氣死。”
陳嫿便又不說話了。
以陳家的勢力,想跟周家的長子嫡孫結親自是還差了一點。周家從祖父周覓堂那輩開始發跡,當年的周覓堂從錢塘一路科考至上京,最終官拜太師之職,七十餘歲任上逝世,逝世之時,聖上還特命皇子扶棺,送其安葬;而周覓堂的兩個兒子,如今的周家大爺周開呈和周家二爺周開民,一個時任兵部尚書,手上握的是實打實的權,一個是朝奉大夫,即便位不高,也是天天在天子跟前說話的;更別提長子嫡孫本人周渡,一舉登科,聖上欽點的探花郎,刑部主事。
若非周家和溫家都早放出消息要結親,恐怕上門來議親的,只會將周家的門檻都踏破了。
爹娘把她送到上京,就是想要她趁着如今老夫人還能主事,跟周渡先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只要事情捅破了,老夫人就會為她撐腰,什麼溫家不溫家的,根本也就沒他們的事了。
“年關馬上就要到了。”周老夫人語重心長道,“我跟明覺他娘說的就是等到明年春,就去溫家提親,那時我正好也七十大壽,算是雙喜臨門。在這之前,你若是把事情都想好了,就自己去做,做完了自有我給你撐腰,必不會讓你吃虧。”
陳嫿渾身一抖,顫顫地看着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卻不再看她,下了榻,邊走邊道:“明覺是我的嫡親長孫,若非是為了陳家,我根本也不會答應這種昏招讓你用,溫若涵那個孩子我再瞧不上,京城裏還多的是王家李家的女兒,我挑哪一個不行,非得要你?你啊,自己好好想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