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父母墳
趕走溫氏后,瑜珠心下里便一直跟有什麼東西堵着一樣,一點也不痛快。
一想到周家就在錢塘,她正與他們呼吸着同一片天空底下的氣息,她便不想繼續再在這裏待下去,同雲裊挑了一天日子,打算祭拜完父親母親便離開。
沈淮安得知她出門的目的,想說自己可以陪她同去,臨開口前又被太子叫住,說是有要事要與他商議。
他只能將瑜珠交給幾個護衛,同時又與她千叮嚀萬囑咐:“千萬要他們跟緊了你,一步都不能離開他們的視線。”
瑜珠這兩日已經出門買過東西,每次出門他都是這樣一副叮嚀,她早就已經牢記在心,何況之前的事也已經給了她經驗和教訓,她是斷不會再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她又如往常那般點了點頭,回屋收拾好東西便帶着雲裊出門了。
江家父母葬在雲雀山的後山上。當初家中大火,瑜珠和雲裊趕到的時候,幾乎已經燒成了一個空殼子,她們在一片廢墟中找到父親母親的屍體,將他們一同安葬在雲雀山。
自從跟着周開呈離開錢塘,瑜珠便再也沒有回來看望過他們。
她帶着雲裊,再次爬上雲雀山的小道,手中籃子裏裝的,全是這幾日認真疊好的元寶和紙錢。
“爹,娘,女兒回來看你們了。”
即便三年多不曾回來,瑜珠依舊能很快地找到自己爹娘的墳墓。她跪在父母跟前,下落的眼淚滴滴晶瑩剔透,同斷了線的珍珠,怎麼也收不住。
三年多了,她一直都不敢回到錢塘,不敢回來看望爹娘。她知道,自己一旦回來,必定便收不住情緒。
她不敢叫爹娘知道,自己過的不好,周家沒有人真心待她,所有人都將她看作是外人,看作是掃把星、狐狸精;她更不敢叫爹娘知道,縱火燒了他們全家的兇手,居然得不到朝廷的半點懲罰,三年裏依舊可以逍遙法外,過他的富貴日子;她還不敢叫他們知道,為他們辦案的人就是他們的女婿,他在背地裏算計着她,一點也不是她想要的夫婿的樣子……她跪在父母墳前,泣不成聲。
幸好,等她今日來見他們的時候,她已經親手替他們報了仇,已經同周渡和了離,更是自己替自己,找回了一地狼藉的名聲。
“爹,娘,我日後會好好過日子的,我和雲裊都很好,也許是你們在天上護着我吧,我就算遇到再多的危險,也能化險為夷,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她笑着抹了抹自己的眼角,“我會好好過日子的,我真的會……”
她說話的聲量越來越低,又是笑又是哭,終於忍不住,顫抖着什麼也說不出,轉身撲進雲裊懷裏痛哭了起來。
而雲裊根本還不如她堅強,懷抱着她也只會陪她一起哭。主僕二人跪在相連的兩座墳頭前,哭到不成樣子。
一時間,山林里儘是斷斷續續又放肆抽噎的哭聲。
直至兩人都哭累了,嗓子也哭啞了,瑜珠才又回去面對自己的爹娘,眼睛腫的有魚泡那般大。
她和雲裊把帶來的元寶雙雙疊放整齊,擺到爹娘的面前,又為他們點了香火,燒了紙錢。等一切都做結束后,她又頂着哭腫的眼睛,與爹娘低聲絮叨了許多。
三年不見,她自有滿腹的話想要與爹娘說,又有滿腔的心事想要告知他們。
等她終於絮叨完,抬頭看天上的太陽,已經是正午時分了。
“今日的午飯便去前頭的寺廟中吃吧,正好再去為爹娘祈個福,希望他們在天上也能過的好。”瑜珠拉着雲裊起身。
她們從前有一陣子便是借住在山上的寺廟裏,很知道這路該怎麼走,寺廟中的齋飯又要如何用。
只是她由一堆護衛陪着,不過走了兩步,便看見了遠遠站在樹底下的周渡。
山間林蔭路,幽靜深遠,一眼望不到頭。瑜珠只是簡單的一打眼,便瞧見了樹底下的那抹群青。
“你怎麼會在這裏?”她眼看着周渡走近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擋住了他想要繼續上前的步伐。
“我知道你這兩日會來看望爹娘,便想來看看你。”
“爹娘也是你配叫的?”
瑜珠哭紅的眼仍舊腫脹,怒目圓睜地瞪着他。
“你給我滾,別到我爹娘跟前來髒了他們的眼!”
“瑜珠……”
“你走不走?”
周渡無奈又血色蒼白地看着她:“我不僅是來看望爹娘的,還有些事情,想要與你詳說。”
瑜珠動了動酸脹的眼角,臉上瞧去極為不耐:“有什麼事情,就在這裏說吧。”
豈料周渡卻道:“這裏不能說,你與我去前頭的寺廟,我需要找間寮房,單獨與你說。”
“你有完沒完?”瑜珠不知自己如今是厭惡周渡,還是厭惡他這種與溫氏如出一轍的招數,透過他那雙憂鬱的眼睛,她便彷彿能窺見那日在自己面前跪着求自己成全周渡與溫若涵的溫氏。
當真是母子一樣惹人厭。
“我惹你生氣了?”周渡不想只是短短的幾句話,她的反應便會如此激烈,睫毛漸漸下垂,語氣也放的愈加柔緩一些:“可是瑜珠,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說,只能有你一個人聽。”
“你能不能不要再拿與你母親一樣的方式來折磨我?”瑜珠總算道出了心中所想,看着周渡的眼中竟不知不覺蘊起了憎恨。
她仍舊不知,自己這是對溫氏的憎恨,還是對周渡的憎恨。
“母親?”周渡眨了下眼睛,想起前幾日彰平同自己說過的——大夫人去了趟驛館,被太子領了進去。
“母親找你說什麼了?”周渡的神色突然緊繃起來,直覺瑜珠今日的火氣與溫氏有很大的關係。
“呵。”瑜珠卻開始冷笑,“說,希望我好好地勸勸你,勸你儘快另覓佳人,百年好合。”
周渡明白了,是溫若涵的事。
他語氣急切又認真:“我不會娶她的,瑜珠,我已經命人將她送回了上京,她是我的表妹,永遠都只會是表妹!”
“她是你的誰究竟關我何事?”瑜珠反問,“周明覺,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我不想見你,不想聽到有關於你的任何消息,為什麼你同你的母親,永遠都不明白,永遠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到我的眼前來?你們是都瞧着我好欺負,是嗎?你們是都覺得我不過是個弱女子,說了不願意再見到你們,但你們若死乞白賴地黏上來,我也不會拿你們有任何的辦法,是嗎?”
周渡否認:“我不曾有這個意思!”“那你如今到底來做什麼!”
周渡沉默了,看着瑜珠與他爭到面紅耳赤的模樣,心中只覺有上百根銀針在扎,前幾日挨了棍棒,尚未恢復好的身體又開始隱隱作痛。
他的頭頂聚了細細密密的一層汗珠,艱難地抬起了眼皮,一字一句,誠懇又帶着微弱的祈求,道:“我當真是有要事與你說。”
見他依舊這般堅持到底,瑜珠終於也捨得冷靜下來,仔細地打量幾眼他。
他整個人,臉色連同唇瓣,全都是慘白的。精神瞧上去很不好,與從前那股永遠脊樑挺直、剛正不阿的鐵面形象相去甚遠。她猜測,他估計是身上的傷勢還沒恢復完全,便又來爬山,身體的損耗過大,所以才瞧上去同將死之人沒什麼兩樣。
她的目光又下移,盯在他唇角上乾涸到爆裂的幾處死皮,觀察了片刻,又被他依舊青刺般惹眼的鬍渣吸引了過去。
“你最好想仔細了再說。”她平靜道,“我只有一刻鐘的功夫,你自己看着辦。”
說罷,她收回所有的目光,不再看他,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逕自穿過,自己先一步往前頭的寺廟走去。
身後一摞護衛急忙全都跟上,留下周渡在最後,望着她這般大的陣仗,眉目間愁容盡顯。
他跟在瑜珠身後,穿過寺廟層層肅穆的黃土泥牆,走進一間寮房,關上門便直切目的,道:“瑜珠,你此番回京之後,切記不能再與蔡家和沈家有過多的來往。”
談起正事的周渡,倒是比先前在林中多了幾分活人的氣息,但是瑜珠並不在意,只問:“為何?”
周渡深吸了口氣,眸中又添了幾分談論正事的堅毅:“此番聖上要太子帶人下江南查鹽稅,並非只是表面那麼簡單。太子是東宮儲君,圍繞在他身邊之人,聖上每一個都會有重要考慮。沈淮安平日裏行事本就過於乖張,此番在江南鬧出的動靜又不小,即便同太子有表親,但也不一定能通過聖上的考驗……”
“他通不通過,與我有何干係?”
瑜珠只覺他莫名其妙。且不說她與沈淮安本就沒什麼關係,即便是有,難道沈淮安沒有通過皇帝的考驗,皇帝便要殺了他不成?還要誅連他的親友?
她理所應當地覺得這不可能。
但是看着周渡不曾有過一絲晃動的堅毅神情,她的理所應當,漸漸開始動搖。
她知道,她可以在任何事情上懷疑周渡,但是政事上,她不可以。
她面前站着的,是一次科舉便中第,花了不到四年的功夫便坐上刑部侍郎的皇帝最年輕的寵臣,即便是被貶,也不是因為他的能力不行,只是私德有虧,只是因為要救她。
她的神情突然變得遲疑,她慢慢地,試探道:“你是不是不想我再與沈淮安過多接觸,所以故意編了這個理由來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