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現實。
“那又不算騙。”雪芽糾正他說:“那叫瞞。”
“……”
“而且,他也是為了對我好……雖然我現在很傷心。”
“你們也好。”雪芽看着許則不停變幻的表情,他頓了頓,還是道:“不管怎麼說,你們都是一樣的吧?”
“而且……如果你想讓我罵他,那我罵你不是一樣的嗎?”
“?”
雪芽忽地看到一個身影,即使站在涌動雀躍的人群里也無比的顯眼,那個人影正四處尋找着什麼,隔着這麼遠,雪芽都能感覺到他焦急的心緒。
比賽要開始了。
雪芽沒有再多說,只匆匆地揮了揮手,對那兩人道別。
“再見啦。”
……
等雪芽一路小跑着,到穿過中間重重的人群時,只能很費勁的擠着……他走的有點急,因此在猛地撞到前面一個人的身上時,還下意識地道歉。
但那個人久久沒有反應,依然一動不動的站在他前面,像一座愛等待的山。
雪芽發現不對勁,怔怔地抬頭去看時,正好就對上身前人看下的眼。
“你來了。”抱住雪芽的男人長着一張冷臉,但在此刻無數璀璨燈光的映照下,雪芽卻看到季時越在笑,像得到心愛禮物的孩子,藏也藏不住的開心,“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雪芽不知道他怎麼會這麼開心,也不知道他怎麼會把以為自己不來了說得那麼遺憾落寞,跟得不到愛的小狗一樣委屈。
雪芽這麼想,但沒問出口,只抓着對方的手,讓他低下頭。
“怎麼了……”季時越雖然不明白但還是聽話的照做,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到落在自己頰側的一個吻。
“你……”他發愣。
雪芽臉紅紅的,摸摸他的頭,聲音小小地說:“要加油。”
一瞬間,心跳震如擂鼓。
空曠的心腔里猶如注入滾燙的岩漿,迸濺的火星子灼燒他的臟壁,帶來美夢成真的刺激痛感,擾得他口齒不清。
“好……我、”
季時越握緊雪芽的手,還要說什麼的時候,他們頭頂上的電子聲已經開始催促,時間緊張,在將要臨走前,季時越上前一步把人抱住,還是把最後的話在雪芽耳邊說完。
“我很早就喜歡你了……我,我對你是一見鍾情。”
“我好喜歡你,雪芽。”
看着旋即轉身慌亂離去的身影,掩在黑髮下的通紅耳根在視線里漸遠,被雪芽在原地等了等后才往前面的專屬區域走去,而在他剛坐下不久,台上的參賽人員就都已經準備就緒了。
首先出現在台上的是一扇大多數人絕不陌生的高門。
荊棘藤蔓和雪色玫瑰纏繞於門沿,絢麗光芒閃耀過後,隨着台上參賽人員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塊懸挂於高空,面朝台下所有人的電子屏幕上幻化出那幾個消失的人影。
和以往雪芽看過的所有比賽都不同,這次出現在電子屏幕里的場景,不是什麼陰森詭譎的古堡,也不是什麼一望無垠的荒野,而是一條長而黢黑的隧道。
在他們能看到的前方,有一扇被緊緊鎖住的門。
這樣的門不止一扇,在這條看不到盡頭的隧道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扇相同的門。
而比賽者的任務就是要將這些門儘可能的打開。
雪芽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但相較於他的震驚,他身邊的人反而對此都習以為常了。
“怎麼又是這裏……沒有其他的比賽場了嗎?”
“對啊,就這麼一條黑廊子,到底有什麼好看的……”
“但是我覺得好刺激啊這樣。”有人說:“這
里受到的傷害是百分百真實的,比前面那些削弱在副本里受傷程度的過家家好玩多了。”
“我也覺得,而且這裏的場景很酷炫不是嗎?又不是全是黑漆漆。”
在打開一扇門后,從天空降下隕落的星石和空氣劇烈摩擦,周身燃起紅火,又重重墜地,激起萬千塵土。
畫面上的人影敏捷跳躍幾番,躲過了被擊飛的塵石,但衣袖上還是被濺到的火星子灼出一個小洞。
雪芽看到屏幕上的許則暗罵了一聲。
“誒,他們今天的難度是不是比之前的其他人大啊?”有人看着看着,發覺不對疑惑問。
但聽了,其他人卻不以為然地回答:“肯定吧,他們的等級又不是和前面那些人一樣……這都到比賽後半段了,肯定越來越難。”
這倒也不錯。
雪芽看着台上屏幕里的場景,莫名聯想到剛剛在休息室里,許則和自己說的話……再看他們已經拿到鑰匙,通過一扇門后,迎來的更為猛烈的星火浩劫,雪芽很輕易地就想到了自己在考核本里上的生物課內容——
溫度驟降,隕星流落。
雪芽獃獃的看着屏幕里盛大的落日和無數令人感到窒息的毀滅場景……他想,這一次又一次更為猛烈的襲擊,與其說是難度是跟着比賽者提升,不如說是能力更大的人承接了更為重大的責任。
沿着前人的路,往更里走去。
沒看到這場比賽結束,雪芽就抱着羊離開了。
回家的路上,人流比他去的時候沒有絲毫的變化,一如既往的擁擠,雪芽逆流而上,直到一個聲音從四周響起,天空霎時一亮——
雪芽懵着臉抬起頭。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
街道上的每一個人都停下了腳步,他們也和雪芽下意識的反應相同,不約而同的都往驟然亮起的屏幕上看去。
這一刻,全世界的屏幕上,都出現了同一個人的身影。
英俊的面容在偌大的屏幕上顯現。
白色的光影打在他身上,那人是很標準的東方人長相,黑眼黑髮。可鼻子又意外的高挺,因而也就襯得其眼眸格外深邃,幽得像一池寒潭。
雪芽站在人群中間仰頭和屏幕里的人像對視,不必他反應過來,一邊的人就先喊出了“他”的姓名。
“——是陳明生!”
叫喊聲接二連三響起,不管是內城區的居民還是外城區的來人都在看清那個人影后高聲歡呼那人的名字……
風從四面八方遠方奔騰而來,帶來了更為熱烈的吶喊——
“大家好,我是陳明生。”
雪芽記憶里男人那獨特的矜貴聲線款款融進冬末和初春交界的溫和氣流中,彷彿吹過山頂的風,淡而輕澈。
雪芽換了只手抱小羊,仰頭看屏幕,睫毛很慢地眨。
他其實並聽不清屏幕上的人在說什麼。
周圍人群的叫聲嘈雜,再加上多個屏幕略微延遲相差而形成的“迴音”,使很想認真去聽的雪芽眼耳不離的看了一遍下來,也就只模糊辨認出一兩個詞來,連接起來的意思無非是歡迎外城居民,已經鼓勵其他人踴躍參賽,無論成績如何都會獲得一定的獎勵。
這是提前錄好的影像,每天都會在固定的時間段,在廣場上的電子屏幕上播放,這是雪芽近段時間來的第一次外出,因而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段畫面……
很陌生的感覺。
雪芽難以描述內心的不安穩,猶如亂墜的天光,亂人眼目,心跳惴惴中,屏幕中的人影變幻后雪芽什麼也不敢多想,只悶着頭繼續往回家的路走。
雪芽已經連續一周沒有等到人回家了。
同樣的,他發出去的信息也只偶爾得到幾句回復,不
管發給那幾個人中的誰,都是一樣的情況。
到今天,也就只有林嘉禾,林嘉木兩兄弟清閑一些。
禾:是要小羊吃的零食嗎?……我等下幫你問問,剛好我等下沒事,可以給你送過去^_^
小羊沒奶喝:好的ovo
雪芽低頭看了眼自己腿上趴着的小羊,想了想,打了新消息進去。
小羊沒奶喝:最近公會那邊很忙嗎,那你有看到我哥哥嗎?T·T
前面都還回的很快的人,等到雪芽新的一條消息發過去后,卻突然靜下來了。
過了幾分鐘,對面的消息才姍姍來遲。
禾:是有點,但我沒看見他。
雪芽安靜地看了很久屏幕上的字,精神氣一下子焉了。
轉頭趴了會兒,他問最近也很沉默的717:【還要多久呢?】
717知道他指的什麼,聞言,他頓了頓,只保守回答說:【再等等吧。】
這一等就是又一周過去。
到一天早上雪芽從床上醒來的時候,很快就發覺了不對勁。
房間裏的溫度急轉直下,和昨日他睡覺前的適宜氣溫劃開一條界限分明的線,今天清晨的溫度是比令所有人惶恐的那幾日更寒冷的存在。
這樣的反常讓雪芽莫名的心悸,在他裹緊被子的動作間,扯動的手肘不小心碰到一邊的遙控器,遠處的電視屏幕上閃動幾下后,就有成像的人影出現。
屏幕上的是一張十分焦急而穩重的臉龐。
女主持人明顯是臨危受命,她不可避免的也受到這突變的天氣影響,纖細的身體上疊了幾層厚重的棉服,她被寒氣凍得發青的手指間夾着幾張蒼白的紙張,上面的內容她光是看一眼就覺得呼吸困難,難以置信的感到天昏地暗。
但良好的職業素養還是讓她穩着聲,從容不迫的念出。
“在這裏插播一條緊急通知:很抱歉告訴各位內外城區的居民……”
“千里夢的能量耗盡……我們正面臨嚴峻的考驗。”
“我們需要每一個人的努力……”
這一段廣播不斷循環往複,再過不久,雪芽就聽到從遠方飄蕩來的無數驚慌叫聲。
世界就此陷入黑暗。
一時間人人自危,但很快又有許多人聽從指揮到達電視機和廣播裏說的地點,想要知道他們能夠為這樣的局面做出什麼貢獻。
末日的即將到來使所有人都感到猝不及防,但那些穿着統一黑色制服的公會人員卻像是未卜先知,有條不紊的把一份份有關於他們身體素質,以及各自能力等級水平分析的報表流水似的送到每個人手中。
——是通過前面比賽,從每個人的比賽情況得出的數據。
有人給他們解答。
“如果把千里夢比作一條長路,那麼我們要做的就是儘可能走得遠。”
“你們參加比賽時所經歷的關卡,就是我們根據千里夢的真實情況做出的模擬場景,和之前你們知道的一樣,你們要做的就是通過他。”
“萬事都有一線生機。”
陳明生站在台前,他就單單站在那裏,就足以讓所有人把目光不由自主的聚集在他身上,更不用說他宣講時那還帶着彷彿天生帶着蠱惑人心的醇厚、優美的嗓音……所有人都在認真聽。
“……路的開口已經有人為你們清掃完畢,接下來你們要做的就是熟悉彼此的長短處,團隊合作,發揮出每個人最大的作用,走到你們能走到最遠的地方。”
“可以說這是一次有去無回的道別。”
“你們能夠在今天來到這裏,都是為了自己想要守護的人或事……為了你們所愛的,為了人類,為了未來,我們都將在這一黑暗時刻,親手鑄就屬於
我們自己的太陽——”
“感謝各位。”
人類在與時間賽跑。
雪芽每天聽到的消息都是夾雜着悲傷和喜悅的:今天誰犧牲了,但他很了不起,走得很遠。
他們的一小步,是承載全人類希望的一大步。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雪芽還在新的一天裏聽說了“他”也進去了。
於人群中心裏富有聲望男人的加入,無疑給情緒低落的人們莫大的鼓勵和希望。
天色一點點亮起來。
在全世界滿是歡呼和歌頌的日暮時分,雪芽托着腮在空蕩蕩的屋子裏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等的人。
他趴在窗台上往外看,天空、人間、大地都是一片將死的白色。
可冰雪終究會融化,新芽會在泥土中生長。
那麼——太陽在哪裏?
……
雪芽最後還是決定出發了。
他背好自己整理的一個小背包,走之前還給屋子裏正在睡着的小羊倒好一整盆新鮮水嫩的綠草,推開門時,雪芽聽到電子聲問:【為什麼?】
雪芽沒有說話,只在關上門的那一刻,驀地回想起很久的以前,以及好像在夢裏,有人眼裏含淚抓着自己說不要離開。
夢裏的自己是怎麼回答的呢?
垂下眼,雪芽說出和夢裏的人一樣話。
【我是英雄嘛。】
……
……
……
當最後一抹雪融化的時候,春天才從冬天裏復活。
時隔許久之後,黑色的厚底皮靴重新踏上這塊土地,不同的是,以往被白雪覆蓋的區域已然變成是春意盎然的茵茵一片。
距離那場末世日已經過了很多時日,千里夢收起虛擬的景象,真正的太陽每天都會從東方升起。
而在這樣熠熠的光輝里,黑色的瞳孔里也映出那點,綴在成群小草里與眾不同、格外可愛的翠色。
“你好,”有人單膝跪地從中捧起那點綠色,像擁有整個春天一樣虔誠——
“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