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平安縣議政

第四十五章 平安縣議政

清晨時分,平安郡太平縣縣城,縣衙正殿外,楊蕊將自己的鐵劍與弓矢交予婢女陳悅保管,又吩咐陳悅等七人留在門外等候,踏入殿內時,左步軍司馬唐源、左步軍校尉梁遇、漢中郡前給事朱檢、原太平縣判官吏員薛超、原太平縣給事吏員樂隱共五人已分列左右,靜候多時。

只見眾人皆如沐春風,喜悅之色溢於言表,又皆摩拳擦掌,準備一展宏圖。

而楊蕊則是尋常婦人裝扮,其眉如弓,一雙丹鳳眼如弦上箭矢將發未發,其面容姣好,神情卻是肅穆,其軀體柔美如流水,看似平緩,卻早已蓄勢待發,其步伐輕盈,一動一靜間卻盡顯大將風範。

她在正殿中央后側、公案桌前的木椅落座,見面前眾人正要行禮后,便面帶微笑,連忙擺手制止,單刀直入地解釋道:“今日貿然把幾位喊來,無他,只是想讓各位商議一下這太平縣內的政務,而我雖身為女子,身份卻最為合適,所以挺身而出,暫且主持大局,還望各位見諒。”

唐源下意識地抬頭,滿眼崇敬地看了楊蕊一眼,爾後又因不願冒犯面前那位先生而迅速轉移視線,他便目不斜視,朝楊蕊拱手,深深地行了一禮,慷慨陳詞道:

“楊先生當年與翟先生各率一旅深入西胡,長途奔襲二千餘里,接連數戰共斬首三萬有餘,又率部駐紮涼州邊陲,主政敦煌郡一年有餘,而如今翟先生率兵奔襲平安郡城,由楊先生接替翟先生,並無不妥,唐源自當聽令。”

梁遇也跟着站起,拱手彎腰,附和道:“唐司馬說得不錯,梁遇二十年前便跟隨楊先生東征西討,如今再次聽令於先生,有何不可?”

朱檢微微皺眉,自知唐源和梁遇兩人是犯了忌諱,而楊蕊在軍中雖有聲望,卻無實權,若此事被人利用,難免麻煩,他便連忙補充道:

“如今局勢瞬息萬變,我等是萬萬不能拖延,更不能讓這小小的太平縣影響大局,而楊先生與殿下關係親密,既是殿下未來岳母,又是殿下師伯,由先生來主政最合適不過,況且這只是權宜之計,想必王爺也不會怪罪。”

薛超樂隱兩人本不知楊蕊身份,雖因身份低微而不敢妄言,卻難免心生幾分輕視,而他們聽聞唐源等三人的言語后,雖強裝鎮定,盡量保持臉色不變,其心中卻是震驚不已,其雙眼也不易察覺地睜大了幾分,便也站立,心悅誠服地朝楊蕊躬身一拜。

楊蕊情不自禁地微微抬頭,其目光穿過正殿的大門,凝視着南方的終南山,其臉色雖恬靜,眼神中卻泛起几絲追憶與恍惚,其七八年的征戰、十餘年的隱居如皮影戲般歷歷在目。

她輕嘆一聲,平復了心情,再微微低下頭,掃了面前五人一眼,又朝眾人擺了擺手,語氣平淡道:“如此甚好,不過呢,還請各位銘記於心,各位並不是聽令於我,而是聽令於殿下,只是我心疼殿下,便自告奮勇,替他分憂,好了,各位請坐吧。”

“是,先生。”

楊蕊待眾人重新落座后,其神情變得莊重,如遠處的終南山,讓人崇敬,她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不緊不慢道:

“今日所為不過四件政事,其一,如何處理還被關押在縣衙大牢的一百五十名俘虜?其二,縣內多數官員或謀刺殿下,或貪污受賄,該如何判刑?其三,縣內吏員該不該罰?該如何罰?其四,如何妥善安排各犯事官員的家屬?各家的丫鬟僕役又該如何?”

她頓了頓,轉向樂隱,屈手指着一旁放着筆墨紙硯的桌椅,吩咐道:“還請樂先生做好筆錄。”

“是,先生。”

眾人沉默了片刻后,朱檢面帶幾分憂慮,其語速不急也不緩,顯得相當沉穩,

“那雍州牧徐慎的十幾名家奴與雍州軍的兩名都尉要麼通匪,要麼襲擊殿下,自然是送往長安,由刑部論處,而剩下的一百三十餘名兵士大多聽命而行,是既放不得,又殺不得,若是都放了,難免因失去生計而為匪,若是都殺了,又若再有叛亂,叛軍必將死戰,因而必將後患無窮。”

唐源臉上波瀾不驚,顯得相當儒雅,他自信地笑了笑,立即給出了一個解決方案,

“這好辦,先生可以命令他們與我麾下將士比武,若發現有人武藝高於七品或接近七品,先生便將他降級一品,併入麾下,入伍后,再以軍紀束縛,同時也一視同仁,不區別對待。”

“據我所知,雍州軍內,剋扣軍餉的事情時有發生,相比之下,若他們在我們麾下效力,他們之中大多數人的月俸會有所提升,伙食也有所改善,想必他們會心悅誠服,為我西秦而戰。”

“而剩下的兵士皆是武藝低微、不堪大用,先生可以釋放他們,想必他們也沒有做匪的膽子。”

楊蕊微微皺眉,思忖了片刻后,評判道:“唐司馬說的不錯,但是,畢竟雍州軍軍紀敗壞,我們是萬萬不能讓那些害群之馬隱匿於軍中,所以,我們還應當設法將他們剔除。”

朱檢不假思索,建議道:“這應該不難,先生可以頒佈一則通告,告知他們,什長之下者無罪,什長縱長因私而犯法者必嚴懲,據實舉報者賞,誣告者必罰,如此,雖說先生不一定能將全部有罪之人繩之以法,卻也能敲打敲打那些漏網之魚,讓他們不敢繼續從軍。”

楊蕊面露喜色,滿意地點點頭,“好,就這麼辦。”

她頓了頓,絲毫不遲疑,立即轉向另一政事,“下一個議題,犯事官員該如何處理?”

楊蕊話音剛落,薛超便立即站起,朝她施禮,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勢,“先生,按我西秦律法,刺殺王子者,與謀反無異,該抄家滅族,貪污受賄者,該抄家斬首,而不波及妻兒子女。”

朱檢轉頭望向身側的薛超,再微微搖頭,平靜地爭辯道:“不妥,如今局勢不穩,而天下官員中,克己奉公者又有幾人?若我等用刑過重,各郡縣官員必定人人自危,為了一線生機而起兵叛亂者也必定不在少數,若真如此,我西秦危矣。”

“因而,朱某以為,我等是萬萬不能株連過廣,量刑也應該減輕為,刺殺殿下者,應當抄家斬首,不禍及妻兒,貪污受賄者,只抄家不斬首。”

薛超朝朱檢躬身見禮,當即提出異議,“朱先生,薛某以為有法不遵,法將不法,況且如今亂世,就該用重典,若不然,必有奸人因儲位之爭而謀刺殿下,也必有貪污受賄者為永葆富貴而轉移或隱匿贓款。”

他繼而轉向楊蕊,拱手道:“因而,還請先生依律而行。”

朱檢臉上並無任何怒意,只是微微一笑,反駁道:“不然,西秦所用律法乃前朝惡法,前朝皇帝用之而天下大亂,目前雖說有所增減,卻仍有不少不合時宜之處,委實不應該盲從,更何況,如今民生凋敝,宜蓄養民力,實不宜濫殺。”

唐源面帶幾分不滿,輕輕地拍了拍木椅把手,問道:“朱先生,刺殺殿下是何等重罪?若只是抄家斬首,未免也太便宜他們了!”

朱檢陷入沉思,默然不語。

唐源話音剛落,楊蕊眼中便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色,她視那位大殿下趙衡如親生兒子,自然不願意輕饒了那幫膽大妄為的官員,只是不願挑頭罷了,她趁着這個機會,先掃視眾人一番,再擺擺手,語氣平和地總結道:

“各位說的不無道理,而依我看,我等可以取其中,若謀刺殿下,那就抄家斬首、斬其父母、奴役其兒女,若貪污受賄,那就先抄家,若家資不抵贓款,再斬首,並追查贓款去向。”

“各位以為如何?”

楊蕊見眾人紛紛點頭,便面露幾分微笑,滿意地點點頭,爾後她話鋒一轉,說道:“那好,各位不妨再說說,這太平縣的吏員又當如何?”

端坐於一側、正一絲不苟地做着記錄的樂隱沉思片刻后,便緩緩地放下手中的毛筆,再站了出來,朝楊蕊拱手彎腰,畢恭畢敬地請求道:

“先生,雖說縣內大多吏員都收受少量賄賂,也都因被幾名犯事官員驅使而多做違律之事,但他們是遵命而行,也是身不由己,這一來,他們家中並無多餘財產,若是主動請辭,他們必將無以為繼,這二來,若是不收受賄賂,他們必被視為異類,繼而或被滅殺或被辭退,無論如何,都是滅頂之災。”

“還請先生給他們一條活路。”

楊蕊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望向朱檢,問道:“朱先生有何高見?”

朱檢微微皺眉,低頭沉默片刻后,回答道:“先生可以命人沒收所有吏員的全部贓款,若他們能全額上交,則赦免其罪狀,再保留其職位,若不能,則抄家免職,當然,若他們並不是被人脅迫,而是主動為之,則當與官員同罪同罰。”

樂隱面有憂色,朝楊蕊拱了拱手,再次請求道:“先生,據樂某所知,有不少吏員、捕卒家中是既無錢財又無田地,恐怕無力繳納全部贓款,因此,還請先生寬限些時日,准許其在一年內償還,到那時,若依然無法湊足全部款項,再抄家免職。”

朱檢附和道:“我看可行。”

楊蕊神情不悲不喜,當即表示贊同,“好,就這麼辦。”

她下意識地掃了眾人一眼,見眾人都沒有異議,便毫不拖延地說道:“那好,我們繼續,各位且商談商談,我等該如何處理各家男性僕役?至於各家丫鬟,我自有論斷,就不勞各位操心了。”

唐源稍稍提高嗓音,自信地建議道:“這也好辦,我等可以從中挑選一批身體強壯、腦袋靈光的,再併入殿下麾下軍伍,如此,恰好能與那幫雍州軍相互監督,可謂是一舉兩得,至於其他僕役,直接遣散便可。”

梁遇頗為贊同,笑道:“小校以為可行,此舉既解決隱患,又擴充兵力,還保證軍中穩定,這是一舉三得!”

朱檢補充道:“那些僕役並無多少積蓄,若是遣散,恐怕立即無以為繼,還請先生給予他們一筆遣散費,也不需過多,五兩銀子即可。”

楊蕊長舒一口氣,再輕輕地拍了拍公案桌,“好,那就聽幾位的。”

她頓了頓,再微微抬頭,望向正殿門外,柔聲喊道:“陳悅,你們幾個都進來。”

“是,夫人。”

楊蕊待陳悅等七人進門,朝自己施了一禮后,便清了清嗓子,略為威嚴地命令道:

“唐司馬,梁校尉,由你們率領部下,篩選雍州軍俘虜以及縣內各家僕役,篩選完畢后,將其分離,再做好名冊便可,而不需要立即併入軍中。”

“朱先生,薛先生,由你們召集所有吏員,把處理方式告知他們,再由你們審判龐宣那個混賬以及縣內各級官員,審判完畢后,暫不需要處理,將審判結果與案宗編製成冊便可。”

“樂先生,待朱先生宣佈處理方式后,你先給陳悅指派三名吏員,再由你總結今日會議的結果,寫成奏摺,快馬送給王爺,爾後由你帶人核算各吏員受賄數額,核算完畢后,便登記造冊。”

“朱先生,麻煩你將我們帶下山的十六人與剩下的所有吏員分成三批,由唐司馬、你、和樂先生各率領一批,由他們來當文書。”

眾人紛紛站起,欣然領命。

楊蕊隱去臉上的威嚴,轉而一臉溫柔,再望向陳悅等人,吩咐道:

“陳悅,你給我帶句話給都尉向訓,讓他率兵帶着你們七個前往各府篩選婢女,你們一定要將那些女娃的情況打聽清楚,例如說,她們年齡幾何?家裏是否還有父母兄弟姐妹?家裏是否還有田產?她們是如何進入各府的?”

“若她們年不足二十,又願意進入殿下府中當婢女,無論貌美與否,無論身體強壯與否,也無論聰慧與否,你們都要命人登記造冊,日後我自會再次篩選。”

“你們都聽清楚了?”

陳悅等人紛紛在心中默念幾句后,便微笑着點頭,“清楚了。”

楊蕊從懷裏拿出十張一百兩銀票,遞向陳悅,其語氣依然不甚嚴厲,“你先去錢莊,換一千兩現銀,等你們與唐司馬篩選完畢后,再給落選的每一名丫鬟僕役分發五兩銀子。”

“是,夫人。”

除朱檢、薛超外的眾人領命退出正殿,在門外等待后,楊蕊便與朱檢交換了位置,同時也將縣衙正殿的主導權交予朱檢,而她自己則默默地坐在一側旁聽。

朱檢按照楊蕊的命令,將六合寨的十六名文士、近二十名文吏、三十名武吏召集至正殿大堂,當眾頒佈了這近五十名吏員的處理方案,再將這三十餘名文士文吏分成三撥,各指派了任務,又命令那三十名武吏各司其職,一切準備妥當后,便命令縣卒將平安郡郡守大公子龐宣押解至正殿,着手審判那個謀刺王子趙衡的主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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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秦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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