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眼看出這個女老師不對勁
江東來在上海抗戰因傷退役之後。
撫恤金花了一半送給警長吳成貴,等了三年,才終於有機會補了個缺,當上崑山鎮吃皇糧的警員。
由於江東來優異的表現,程一鳴親自接見,握手,跟他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末了還拍了拍江東來的肩膀。
這是莫大的殊榮。
因為,連縣局局長在程一鳴站長面前,都得低頭哈腰說話。
警隊吳隊長更是連跟程站長說句話的資格都沒有!
看到這一幕的一眾警員,羨慕不已:江來這傢伙祖墳上肯定冒了青煙兒。
江東來同樣心情不錯,繃緊的心弦終於放鬆不少。
這次黨務調查局一處蘇州站程站長親自出馬。
一出手就抓到個鬼子特工,看來黨務調查科的人是真有兩把刷子!
程站長好像並不是傳說中的程閻王那麼可怕,剛才詳細問完自己接到報案後到現在所有細節,還笑着向他透露,至少還有兩個鬼子特工藏在鎮上,到時候一定給他申請嘉獎。
想來,立功受獎沒有任何懸念。
心裏早樂開了花。
才入職不到一年工夫的他,還沒成為那種忘恩負義的小人。
所以,他決定找到那個報官的人,不管對方有什麼要求,都會滿足他。
當然,對方要求不過分的情況下。
心裏卻又有些沒底,對方能通過磨槍繭看出鬼子特工,嗅覺不一般,那位絕對不是普通人!
對方到底是什麼人?
他記得很清楚,那位來報案時,胸前掛着圍襖,也就是說...他現在的身份,多半是廚子。
趕緊去找警長,說自己打算去找報案的那位,到時候還可以指認鬼子特工。
沒想到一向啰嗦的吳警長直接大手一揮,批准。
還給他安排了一個跟他同期入職的小警員陸元超給他當跑腿。
江東來受寵若驚,趕緊帶着陸元超,借故檢查衛生,到各家飯館找人。
鎮的上飯館並不多,連續走了多家飯館、酒樓,竟然沒有發現那位的蹤跡。
江東來有些沮喪,想來這位爺神通廣大,心裏卻更是佩服。
只得作罷。
大清查馬上要開始。
覺得還是回警隊,參加審訊。
說不定還能撈一份功勞...就算撈不着,至少也能在程站長面前混個臉熟悉。
...
保長跟在鎮長身後,興奮地提着銅鑼沿街吆喝:“父老鄉親們,先把手上的活放一放,一天兩頓晚吃一會也餓不死,趕緊帶上國民身份證出門點個卯認個人,誰家要是窩藏嫌犯,我容得了他,國法容不了他...”
縣城來的警員跟鎮政府的人動作很快,開始分扔派人手。
在每個大街小巷、進出鎮各個路口增加人把守。
除了黑衣特工、警員及少數保長外,任何人不得隨意走動。
...
剛吃完飯還沒來得及回家的劉小悅臉色不大自然。
因為她看到了那個曾經到她家裏,帶走爸爸的黑衣人。
家就在斜對面,現在卻不能回去。
楊穎倒是饒有興趣,看着全鎮人都被叫到處家門口,跟着有人帶他們到巷口排隊接受檢查的這一幕。
在店裏的吃飯的客人趕緊幾下將飯菜塞進肚子裏,抹了一把嘴之後立即相互打聽消息。
蘇清跟站在對面雜貨店門口的老陳遞了個眼色,然後各自站着等警員排查。
黃海波在廚房洗碗,心裏在盤算,要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
張敏站在櫃枱後面,心想,等會兒警員盤查,自己該怎麼交待....
同時心裏又有些期待,警員調查時老黃時,他得說清楚他的來歷吧?
他來這麼兩天時間,昨天松哥的事兒暫且不說,光今天中午的營業額就翻了倍,還不算她免去劉小悅那桌沒收錢。
要是....老黃真是個單身漢,又不嫌棄的話,就算給做個小似乎也不錯。
被夫家休回娘家,去上海乾了兩零工,什麼克夫一說,她打心眼不信。
...
江東來剛回到警隊,就覺得這地方待不得。
因為沒有國民身份證的着實太多,被抓進鎮公所里的人着實太多,擠都擠不進去。
連隊長都被趕出辦公室,蹲在鎮公所大門槐樹下當跑腿。
這一次的排查與以往不同,警員抱着戶籍薄核查身份證,而且有黑衣人挨家挨戶翻地三尺搜索。
確定是在鎮上住了超過二十年的,十二歲以下的可以直接領出去。
不斷有保長接到通知到各核查點認人領人。
但是被領走的人也暫時不能回家,直接到火車站廣場蹲着,等全鎮清查畢完后才能回家。
辦公室里僅有的一部電話,正不斷打往各地打。
因為今天鄉下來看龍舟大賽的人很多,很多人沒帶身份證。
並不是隨便問幾句話就能離開,同樣需要各村的保長來領人。
如果沒有保長認領,也不是本鎮居民,登記后直接收押,等打電話到原籍核查后處理。
即使核查通過,也不會立即放人,讓原籍的保長帶人過來親自認領。
這樣做的成本很高,但是已經抓住一個鬼子特工,就算花上再大的代價也值當。
據說,這一套調查程序還是小鬼子特別警察調查科幫忙制定的。
不得不說,黨務調查科真認真起來,想要在這種時候冒充他人身份矇混過關,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農曆五月五這一天,公曆六月,太陽很毒。
鎮絲綢紡商會沒閑着,通過審查后立即給在火車站廣場的鄉親燒茶送水,準備粥以保證大夥別餓着。
配合調查居民非但沒有怨言,反而像是過節一般熱鬧。
至於一天不做生意,那又有什麼關係?
都想看看鬼子特務長什麼樣!
小鬼子可恨,搞的什麼流水線作業讓大伙兒的生活越來越艱難。
自從上海的三井株市會社搞流水線紡紗,造成市場上的絲綢,棉紗大副下跌,別說搛錢,很多商家稍有不慎就會家破人亡。
以至於,大家對小鬼子早就怨聲載道。
江東來被擋在鎮所門外。
日頭正高,外邊的樹蔭下擠滿了人,想蹲一蹲也沒有位置。
打算到車站廣場混口粥喝,冒着白花花的陽光到車站廣場,看到盛粥的那傢伙嘴裏唾沫橫飛吆喝,立即沒了胃口。
一直跟在他旁邊王超知道江東來要想什麼,神神秘秘建議:“我知道一個地方,吃飯價格便宜,那味道比大酒樓還好!”
...
蘇清離開租住地方的時候,帶了國民身份證,所以接受戶籍警員檢查的時候,自然沒有問題。
但是,戶籍警員旁邊的兩位黑衣漢子,卻不是普通人,拿着蘇清的證件仔細核對,其中一個瘦高漢子面無表情:“帶走...”
很簡單,不管她是不是都得過一遍,因為:蘇青並不是本地人,而且在鎮上當老師的時間沒滿十年!
特工調查組抓人根本不需要什麼手續,要是敢反抗,當街擊斃都有可能。
抓日諜是一個方面,現在紅黨分子就像是稀有動物,能抓到一個,升職、加薪直接鹹魚翻身。
而紅黨分子最喜歡乾的身份掩護就是老師、書店老闆、販夫走卒。
因為老師這種身份,最能煽動那些學生,而另外的身份則能與那些生活在最底層的泥腿子打成一片。
即使蘇清說自己只是吃個飯,對特工來說,她的解釋蒼白無力。
蘇清無奈,身份證被收剿,只得站在嫌疑分子人群中。
不經意跟老陳對了眼神,眼神里全是堅持毅。
老陳趁特務四下打理,眼神沒在自己身上時,不經意對蘇清點了點頭,
不斷有人被保長領走,嫌疑分子也越來越多。
很快輪到老陳,警員看了看老陳的國民身份證:身份證顯示是老居民,換過一次證,證上的章沒有問題。
順口問:“這是你閨女?”
老陳趕緊搖頭:“這是我外甥女,剛從師範畢業...”
跟着從兜子裏掏出一張紙,一臉自豪:“這是我外甥女的介紹信,準備到鎮女中應聘當老師...”
旁邊的兩特務一聽又是老師,立即來了興趣:“小姑娘哪學校畢業的?”
“上海師範專科...”
特務眼前一亮,對視一眼,這學校盡出紅黨分子!
跟着和顏悅色對小姑娘道:“你先到那邊站着,等會我們打電話到你們學校核實一下你就可以走。”
溫玉梅有些緊張,看了一眼老陳,老陳心往下沉,面色不變:“那...我到那邊等你...”
特工看到這一幕面帶喜色搖頭:“你們就一起吧...沒事的,你是老居民,一會兒我們打個電話確認一下就完事...”
黃海波正好走到門口,看到兩黑衣特工臉上的表情,完全是狼看到羊的表情,眉頭微皺。
老特工一眼就看出這個年輕姑娘的有問題,他不相信這兩特工會眼瞎。
不由得有得好奇,暗自觀察了一會兒,忽然發現端倪,那個老陳竟然在跟那個啥名忘了的蘇老師對眼神。
鬼子進入江南潛伏的時間很早,因為鬼子特工的文化水平一般很高,極少會用漁耕樵販等體力活作掩護身份。
扮個雜貨店老闆,商號掌柜夥計,甚至進入各基層衙門軍隊的可能性更大。
以這老人家長相及手上的粗繭判斷,確實應該是個吃水上飯的人。
如果不是鬼子特工,卻又害怕調查科的人,身份呼之欲出。
紅黨!
一個學生,一個老師,一個漁夫,最基本的情報配置!
想到劉欣,下意識認真打量了一下那個老師。
眉清目秀,能算得上漂亮...
忽然感覺到有目光在看自己,蘇清立即警覺,不動聲色將注意力放在眼睛餘光範圍。
發現旁邊同樣站在一起的人交頭接耳,不經意轉頭掃了一遍。
什麼也沒有發現,難道是錯覺?
她能肯定,剛才明明有人在打量自己,也就是說,自己被盯了?
心裏緊張思索對策,自己的身份肯定沒有問題。
在學校發展的情報小組的女學生都是當地人,他們的身份肯定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敵人這次的目標是為了清查日奸,按理來說根本沒有發現自己,那麼,為什麼有被盯的感覺呢?
作為地下情報員,並不是要在崑山搞什麼情報偵察,只是在這裏發展一部分中學學生,等她們考上大學,可以在學校里再發展下線,同時也可以參加一些發傳單,收集當地警隊,敵人特務工作規律的極耗時間的情報。
等大學畢業就可以進入地下組織,那時候才會成為真正的情報人員。
她作為基層人員,對敵情報經驗並不豐富,但也看得出來,老陳現在很危險。
而且,她不敢眀定跟自己站在一起的這些老百姓中,有沒有敵人特務。
不敢跟就站在帝邊的老陳說話。
心念電閃間,只要老陳能挺住,自己身份肯定不會有問題。
但是,在敵人嚴刑逼供下,真正能堅持下來的人...其實並不多。
現在的難處是如何讓老陳免於被捕。
...
小鎮大街小巷兩邊都站滿了人,有保長認人領走的也沒離開,繼續國人愛看熱鬧的習慣。
不時有黑衣特工在各個院子裏仔細搜索。
完全有將鎮上每隻老鼠的褲衩子都扒下來看看是公是母的架勢。
絕不放過任何一個能藏人的地方,閣樓、水井、柴禾堆、糧倉成為重點搜查目標。
江東來跟着陸元超一路行來,不時有路邊的街坊小心翼翼跟他打招呼。
這種高人一等的感覺,不錯。
從按到報案到現,忙活了整個上午。
現在時間差不多快兩點半,平日裏坐辦室接個警,給警長倒倒茶跑跑腿,一般倒也不會覺得有多餓。
今天雖然跑的地方少,但是精神卻一直緊張,汗水都流了幾大桶。
這時候只感覺前胸已經貼了肚皮...呃...不對,前胸貼了後背。
跟着陸元超來到小巷子,看到東方飯店招牌,不由得愣了一下。
這地方倒也來吃過一次,都是那些進城泥腿子喜歡的地方,雖然價廉物美,但是味道卻並不怎麼樣。
哎,江哥,這裏新來了個廚師,炒出的菜味道非常不錯...見江哥猶豫,陸元超趕緊解釋。
陸元超也是個人精,江哥出人頭地指日可待。
一個好漢三個幫,江哥要高升,手下也得要有人,當然,自己也得進步!
這時候不抱大腿,等江哥真飛黃騰達,那時候想抱大腿,人家的腿太大,自己還原地踏步,給自己抱大腿說不定手還不夠長,根本抱不住。
站在飯店門口的老陳被江東來推開。
老陳趕緊彎腰示意不好意思。
頭上汗珠不斷往下掉。
從正式參加革命那天起,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對於今天這種情況,曾經無數次在夢裏出現。
早有心理準備了。
如果今天無法脫身,必須在敵審訊之前結束自己的生命。
很多人以為要熬過敵人的酷刑很簡單,完全是想當然。
敵人除了在肉體上折磨自己,還會從精神上催毀意志。
也許,自己會在神思恍惚的情況下泄露什麼秘密。
必須把可能出現的風險掐死。
只有自己死了,才會絕對保證不供出蘇清,也不會供出自己的上線。
絕對不能因為心生僥倖,而威脅到整個情報線的安全。
但是,要死,也並不那麼容易。
只是,可惜了自己的外甥女。
她以前一直是外圍人員,真正參加革命...才三天。
老天才知道...她會遭受敵人什麼樣的非人折磨。
眼裏有些模糊,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