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老囚犯
“你是死了丈夫的寡婦嗎?天天哭哭啼啼的,不會是個沒種的太監吧?”
這句諷刺聽得本就心情極差的胡存勖直冒火,想都不想,反唇相譏道:
“被鐵鏈捆成這樣,你怕不是只鐵皮王八!”
那高瘦囚徒聽了,不怒反笑,道:“不錯!還有幾分硬氣!”
胡存勖懶得理他,自管自地回憶當年鮮衣怒馬時,心中還殘存着份僥倖,自己被人在王府襲擊綁架至此,爹遲早會找到這救自己出去。
想着想着,胡存勖愈發覺得這是極有可能的,立時不再沮喪,心情也好了許多,笑眼看向那名也算是難兄難弟的囚徒,心想到時候不如把他也放了,只就是不知道他有什麼把式,便問道:
“喂!鐵王八!你進這鬼地方前是做啥的?”
高瘦囚徒一直觀察着少年,突然發現少年情緒轉變,有些迷惑,思索片刻,答道:
“做教主的。”
“教主?”
胡存勖聞言,瞪大了眼睛,重新審視了番眼前囚徒,只見他渾身上下沒一塊完整的衣物,破破爛爛,七零八落,下頜兩腮鬍子像野草般雜亂無章,身材瘦得露骨,惟有兩隻眼睛炯炯有神,像一對鷹隼的慧眼,整體落魄到了極點。
“你他媽騙誰呢?教主?就你這樣子?乞丐還差不多!你說你是教主,那你是啥教教主?狗叫嘛?”
胡存勖哈哈大笑道。
“我可沒騙你,我以前是九黎教教主,陸言道聽說過沒?就是我。”
高瘦囚徒面帶微笑,不疾不徐地說道:
“朝陽書樓莊子胥,中原第一甲字高手,知道吧?當年見了我都說要退避三舍!”
在胡存勖看來,囚徒說這些話時就像夏日樹蔭下乘涼時吹牛的老大爺,就差說自己是玉皇大帝轉世了,發自內心地覺得這囚徒不靠譜。
“你這麼牛,咋還被關在這啊?”
胡存勖下意識地想此時手邊沒碟瓜子嗑實在是可惜。
高瘦囚徒聞言,冷哼一聲,似是有滿腔怒火宣洩不出,憤憤不平道:
“十年前,鳳凰城城主背信棄義,聯合書樓、天仙坊等勢力,共計十幾個甲字高手一起奔襲我教總舵,老夫雙拳難敵四手,無奈落敗了!”
胡存勖聽着聽着,眼淚都快笑出來了,上氣不接下氣道:
“十幾個甲字高手?鐵王八,你吹牛可得有點尺寸,中原在冊甲字高手就十個,你說你是陸言道,不可能自己打自己,那就只有九個,九個高手怎麼忽然變成十幾個了?”
高瘦囚徒似是不滿胡存勖的笑意盈盈,冷冷說道:
“蠢貨!鳳凰城是西域第一雄城,不屬於中原,光他們就有四個甲字武者。”
胡存勖仍舊捧腹大笑,自稱陸言道的囚徒有點氣急,眉毛一挑,突然,胡存勖只覺一股怪力像海潮般拍來,直擊自己臉頰,“啪”的一聲脆響,右側面門傳來火辣辣的疼。
胡存勖不笑了,捂着高高腫起的右臉,驚疑不定,愣了半天,才望向高瘦囚徒,驚道:
“你真是修行者!?”
高瘦囚徒看到胡存勖吃癟,心情好了不少,洋洋得意道:
“那是自然,老夫騙你個小娃子作甚?都說了老夫乃九黎教教主甲字念侍陸言道!”
中土修行者分四類,分別是念侍、符官、武者、司命,也就是常言的“念符司武”,胡存勖雖從未修行過,但畢竟當初也是高手護衛如雲的晉王世子,
沒吃過豬肉卻見過豬跑,知道剛剛扇自己一耳光的怪力確實是念侍的手段,俗稱“念力”。
胡存勖這下也有點拿不準老囚犯的底細了,問道:
“我聽說,甲字念侍的念力能夠削金斷玉,你說你是陸言道,又怎麼會被困在這?”
高瘦囚徒呵呵一笑,答道:
“小子知道的還挺多,甲字念侍號稱‘神念師’,修至高深處,別說削金斷玉,就是斬裂時空也不難,老夫當年就差不多是這麼個境界,否則江湖怎麼會叫我‘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不過嘛,小子,你來仔細瞧瞧這囚室四壁和我身上的鐵鏈。”
胡存勖依言走到一邊牆前,伸手在牆上敲了幾下,牆壁發出鋼鐵之聲,迴音極為沉重,像是一張重鼓的悶哼,顯然隔牆是夯實的泥土,昏暗中,胡存勖隱約看到牆壁上有扭扭曲曲的字跡,手指一陣摸索后,已經有了猜測,一顆心立馬沉了下來。
但他仍不死心,來到老囚犯身前,伸手向穿過囚徒的鐵鏈摸去,觸感參差不齊,凹凸間似乎是文字,但卻認不出來。
完了,是符籙!
想到此處,胡存勖面如死灰,心如止水。
現在他已經基本信了老囚犯所說,因為世間用符籙鎮壓囚犯的牢獄只有一座,名曰“時晴山莊”,位於大宋疆域外的西域地界,名號山莊,實則是一座城池,與鳳凰城類似,但卻因為家族傳承是符官,故甲字高手稀少,勢力比不過以武者稱雄的鳳凰城,屈居西域第二城。
不過時晴山莊地處西域最遠端,距離大宋極遠,在中原名聲不顯,唯一著名的就只有這座符獄。
傳說這座符獄的所有符籙都是時晴山莊老祖宗親筆寫就,符中蘊含力量極為恐怖,即使關三四個甲字高手也不成問題。幾年前,九黎教一夜之間破敗離散,教主陸言道從此銷聲匿跡,世人都猜測他被符獄收監,畢竟甲字高手與天地同氣連枝,不可能說殺就殺,而天下關得住甲字高手的只有時晴山莊地底符獄。
如果這裏真是時晴山莊,那綁架自己的惡徒確實歹毒,時晴山莊有兩個甲字符官常年坐鎮,又離三晉太遠,爹不可能派兵深入西域腹地,否則會觸發中原與西域的大戰,西域不可怕,可怕的是視三晉如眼中釘肉中刺的大宋趙氏和雁回關外蠢蠢欲動的可汗金帳。-
胡存勖先前的僥倖蕩然無存,慢慢站起,走回原地,覺得又餓又渴,體困神倦,整個人都沒了精神,便躺下來,忽爾想到惡徒能把自己藏到這,肯定是時晴山莊與綁架自己那人有交易,自己是不是可以嘗試開出更高的價碼?但如果綁架自己那人出了什麼意外,發現自己再無用處,會不會把自己殺掉?
如此胡思亂想着,胡存勖也沒閑情陪老囚犯聊天,獨自昏昏睡去,一覺醒來,睜眼仍是漆黑,再不知人間日月光輝,尋思起過往日子,錦衣華服鮮衣怒馬,頓覺懷念無比,鼻子都變得有些酸。想着想着想到春如意里那隻金絲雀,黯然神傷,心想也不知自己老死獄中的時候,對方在做什麼,以後嫁了人會不會想起當年有一個世子殿下曾最喜歡和她嬉笑怒罵?
胡存勖又想到薄荷,忍不住笑出聲來,心想這妮子就愛吃醋,每回從春如意回來,都要板着個臉,一副家中怨婦無人陪的氣呼呼模樣,突然心頭驀地一痛,自己遇害時她也在場,不知道惡徒是否殺了她,大約是殺了吧,胡存勖感到一陣傷心絕望。
饑渴難忍間,他又想起昔日王府里的珍饈美味,本來嗤之以鼻的粉湯羊血現在想想就直流口水,內心深處竟有些痛恨自己當年“一餐數百菜,一菜食一口”的作風,只覺現在要是眼前能有一道以前的菜肴,人生就無憾了。
想一會,胡存勖又復睡去。
黑獄之中,時間都彷彿睡著了般,黑茫茫一片里只有兩個犯人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