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棋（04）

元青清楚地記得，上一世，裴若愚死前，一直憤憤不平的並不是裴守拙和白潯趕走了他們父子，自己繼承了裴家的圍棋道場，而是裴守拙根本不珍惜這個從祖爺爺那傳下來的圍棋道場，在白潯三十歲生日那天，直接將裴家的圍棋道場拱手送給了白潯。

裴家的圍棋道場就這麼搖身一變，成了白家的圍棋道場。

外人提起裴守拙和白潯，都說他們夫夫恩愛，堪稱一時佳話。

裴若愚卻並不為他們的絕美愛情感動，常常在家中罵裴守拙是不肖子孫，對不起裴家的列祖列宗。

說實話，單看裴守拙的外表，絕對想不到裴守拙長了一張冷清冷情的臉，實則卻是個戀愛腦。

“不瞞小叔，在和白潯對弈之前，我是真沒想過自己會輸。明明白潯就是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少年，但是他的棋風卻像是鑽研了圍棋好幾十年的耄耋老人，和他對弈，恍惚中，還會有一種和爺爺在下棋的錯覺。”

元青不能確定裴守拙是不是受到了小說劇情的影響，所以才會這麼早就注意到了白潯，他能做的，就是旁敲側擊地提點一下裴守拙，讓他知道白潯這個人有古怪。

可惜，元青註定要失望了。

裴守拙根本沒把他的提點聽進去，還在那兒自認為很有道理地安慰元青。

“是這樣嗎？不過，雖說棋如其人，但你也不要太鑽牛角尖，或許，只是教導白潯下棋的老師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白潯和他相處得時間長了，經常對弈，棋風也就和對方趨於一致了，你的棋風不也有幾分像老爺子嗎？”

聽了裴守拙的話，元青才發現他這位小叔是真有點缺心眼，對上滿肚子心眼的白潯，難怪會被拿捏得死死的。

來到裴家老爺子的屋子，裴守拙替元青敲響了房門，然後就退了下去。

元青無奈，只能一個人進去見裴老爺子。

“爺爺。”

“站那麼遠幹什麼？過來坐。”裴老爺子已經七十歲了，精神頭卻很好，雙眼更是明亮有神，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個七十歲的老人。

元青忽悠起裴若愚時半點都不心虛，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可是面對裴老爺子，他說每一句話之前，都會先在腦子裏過一遍。

由此可見，裴老爺子在裴家積威有多重。

“聽說，你要退出圍棋界？”

裴老爺子的長相併不算和藹可親，甚至稱得上嚴厲，此時，他老人家一臉不苟言笑的表情，說話的語氣又很嚴肅，聽不出喜怒，換成膽小的人，估計已經被嚇得心理防線崩潰了。

元青好歹和裴老爺子多相處了一世，知道這位老爺子只是外表看着凶了一些，人還是很好的，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元青沒有遮掩或隱瞞，很坦然地點了點頭。

“想清楚了？”

元青繼續點頭。

裴老爺子長長地嘆了口氣，開口說道：“可惜了，你的天賦，遠在你小叔之上，這麼年輕就退出圍棋界，其實是我們華夏圍棋界的損失。”

“爺爺過獎了。”

元青倒不覺得有什麼，世界冠軍，他已經拿過了，繼續留在圍棋界，也不過是多拿幾個世界冠軍的事，現在，他想做的是更有意義的事。

“就算我退出了圍棋界，也不代表我以後再也不下圍棋了，只要爺爺不嫌棄，以後我還是會來和爺爺下棋的。”

裴老爺子搖了搖頭，沒將元青這句隨口的戲言放在心上。

“少說這些好聽的話來糊弄我，你年紀也不小了，未來想走哪條路，你自己心裏有數，我就不多說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人老了，就得少干涉一些兒孫的事，免得惹人嫌棄。

裴若愚和裴守拙倆兄弟都以為裴老爺子這麼急着見元青，是想把人叫到身邊臭罵一頓，可實際上，裴老爺子開明着呢。

就像當初裴若愚發現自己在下圍棋方面沒什麼天賦，哪怕再努力個十幾年，成為職業九段棋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果斷轉行，當了圍棋教練，裴老爺子也沒有多說什麼。

只要不涉及什麼大是大非的原則性問題，兒孫們想要走什麼路，裴老爺子都不會幹涉。

元青安全過關，從這天開始閉門謝客，靜下心來，認真複習，全力衝刺高考。

看著兒子廢寢忘食，夜以繼日地用功讀書，就差沒頭懸樑錐刺股了。

裴若愚心疼不已，別人家的家長都苦惱自家孩子讀書不用功，唯獨他另類，擔心起了自家孩子讀書太用功。

趁着給元青送宵夜的時候，裴若愚苦口婆心地對元青說道：“你也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果你真的高考失利，沒能考上華清大學，你那個華清大學的特招也不是不能……”

不等裴若愚把話說完，元青就猜到了他在打什麼主意，開口打斷道：“父親，你別說了，我和白潯打賭輸了，就要願賭服輸，如果我前腳剛說了要放棄華清大學的特招，後腳又厚着臉皮通過特招入讀華清大學，那我不成了反覆無常的小人了嗎？”

上一世，裴元青在小說劇情的影響下，既沒有放棄華清大學的特招，又沒有退出圍棋界，以至於被大學同學和白潯的粉絲們花式嘲諷了好幾年。

現在換成元青，他是絕對不會做這種落人話柄的事。

見元青這麼堅持，裴若愚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幹巴巴地安慰道：“那你也不一定非要考華清大學啊？實在不行，我出錢送你出國，國外的好大學也不少，反正你已經決定退出圍棋界了，出國讀書，去學習自己喜歡的專業也沒什麼不好。”

裴若愚也是為元青操碎了心，生怕元青讀書太用功，熬壞了身子。

有這麼一個一心一意為自己着想的父親，元青忍不住笑了，他發誓，這一世他一定會好好保護裴若愚，好好保護裴家的圍棋道場，絕對不會讓裴若愚像上一世那樣壞了名聲，不得善終，更不會讓裴家的圍棋道場落到白潯手中，成了白家的圍棋道場。

“爸，我知道你關心我，但是你能不能也對我多一點信心？”

“我會考上華清大學的。”

“而且，就算不出國，在華清大學，我也能學習自己喜歡的專業。”

這是元青第一次叫裴若愚“爸”，之前，他都是稱呼裴若愚“父親”，雖然都是同一個意思，但是稱呼“父親”遠不如叫“爸”親近。

裴若愚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孩子在跟他撒嬌，心裏一片柔軟，哪兒還捨得說元青，放下自己精心準備的宵夜就轉身離開了。

罷了罷了，孩子聽話懂事，知道用功讀書，自己這個當爹的，不能給孩子幫上什麼忙，就別給孩子瞎添亂了。

裴若愚能做的，就是幫裴元青擋一擋找上門來的媒體記者，不讓外界的風言風語影響到裴元青複習。

或許真的是因為裴元青退出圍棋界退出得太乾脆，也太突然，直到裴元青高考之前，還有不少媒體記者找到裴家來，想要採訪裴元青。

得知裴元青在認真複習，準備參加今年的高考，媒體記者們知道高考重要，不好意思打擾裴元青，但也不死心，轉頭又去了裴家的圍棋道場。

採訪不到裴元青，採訪一下裴元青的父親，全國有名的圍棋教練裴若愚也是一樣。

或許是當爹媽的都對自家孩子有濾鏡，裴若愚也是一樣，接受採訪時，裴若愚很開明地表示，尊重孩子的一切決定。

記者暗搓搓地想搞事，問裴若愚對裴元青放棄華清大學的特招，放話要去參加高考怎麼看？

裴若愚毫不猶豫地說道：“我相信我的孩子，他說能考上華清大學，就一定會努力做到，當然，如果他高考失利，沒能考上華清大學，那也沒關係，他永遠都是我引以為傲的兒子。”

採訪播出后，評論又呈現了明顯的兩極分化。

有一部分人認為裴若愚很開明，“尊重孩子的一切決定”，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全世界都不缺那種視孩子為自己的所有物，喜歡對孩子的生活指手畫腳，恨不得能把孩子一直掌控在手心裏的父母。

看多了控制欲爆棚，蠻不講理的父母，再看裴若愚，簡直就是一股清流，值得表揚。

當然，也有一部分人覺得裴若愚對裴元青太不上心，說好聽點，是尊重孩子的一切決定，說不好聽點，就是不負責。裴元青年紀還小，滿打滿算也才十六歲，還沒有成年，心智不成熟，說話做事全憑一時衝動，華清大學的特招說放棄就放棄，轉而去參加高考，說要憑自己的實力考上華清大學，這不是瞎折騰嗎？

這種時候，稱職的父親就應該好好和孩子講道理，告訴他怎麼做才能少走彎路，而不是放任孩子意氣用事，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裴若愚也看了網上的評論，那些說他不負責任，對孩子不上心的，都會引起他的反省和自責。

看着看着，裴若愚忽然看到了一條罵裴元青的評論，說他死要面子，瞎折騰，最後肯定考不上華清大學。

“我就把話放在這兒了，別人寒窗苦讀十幾年，天天挑燈夜讀，都不一定能考上華清大學，裴元青過去十幾年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了圍棋上，不是在學習圍棋，提升棋藝，就是全國各地到處跑，參加各大賽事，真正用在學習的時間少之又少，如果他都能考上華清大學，那麼，全國絕大多數的高考生都能考上華清大學。這不是搞笑嗎？”

裴若愚看完，氣不打一處來，想要反駁，還得先註冊一個社交媒體賬號。

等裴若愚註冊完賬號，想要回復這條惡意滿滿的評論，才發現已經有手快的網友回復了。

“嘻嘻~話不要說得太滿哦~聽說，裴元青的智商高達160，如果他今年真的考上華清大學怎麼辦？”

“如果裴元青今年真的考上了華清大學，我就直播吃鍵盤！”

裴若愚直接轉發了這條微博，憤憤不平地評論道：“等着看你直播吃鍵盤。生氣.jpg生氣.jpg生氣.jpg”

一連三個生氣的表情符號，可見裴若愚有多生氣。

當天晚上，給裴元青送宵夜的時候，裴若愚還不忘給他加油打氣。

“加油，好好複習，爭取考上華清大學，狠狠地打臉那些等着看你笑話的人。”

裴元青：……

這是受什麼刺激了，態度轉變這麼大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