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他遠點
    “……總之,”白岐玉苦笑,“如果真的有慣偷,請務必逮捕他。”
    小警察震驚的神情卡頓了許久,才磕磕巴巴的找回的聲音。
    “一點一點的偷東西,偷了一年之久?!不是,他圖什麼啊?”
    如此現實版《寄生蟲》的事情,如果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白岐玉也不會信。
    商警官蹙起眉毛,粗壯的手指在茶几上一下一下的敲擊。
    “跟蹤狂,或者偷竊癖。很多精神變態演變為殺人犯前,會展露一些端倪。例如虐殺小動物,或者抑制不住的偷竊癖。他們作下犯罪行為,不為錢,就為了獲得犯罪的快感。”
    小警察有些激動:“師傅,如果真是這樣,殺害李女士的慣偷會不會是同一個人?那他大概率還潛伏在這個小區,情況很危險!”
    在白岐玉焦慮的視線里,商警官起身,做出決斷:“增設警力,在老國土局宿舍周圍巡邏,監視可疑分子!還有,回去查一下,最近有沒有‘虐殺動物’的報案,對比分析。”
    聞言,白岐玉心頭巨石落地,渾身緊繃的力氣都散了。
    他堅持着起身,給警官們送行:“謝謝……”
    商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你放心,我們會徹查此事。也謝謝你提供了非常有用的證詞。”
    “不客氣。最近我真被弄崩潰了,如果不是方誠說他家也丟東西,我還以為鬧鬼呢……”
    “世界上沒有鬼,”商警官笑着搖頭,“有的,是裝神弄鬼的人。好了,我們先走了,還要詢問方先生和其他住戶的失竊情況,不多聊了!”
    客套后,商警官便急匆匆起身,像是下樓找方誠去了。
    小警察又問了些別的細枝末節的問題,刷刷的做筆錄。
    離開前,小警察又想到了什麼,突然扭頭。
    不是脖頸柔軟轉動的“扭”,而是一瞬間後腦勺轉換為前臉的“扭”。
    他一動不動的站着,保持着扭曲的姿勢,像是被擺弄的死屍,也像屍體做的蠟像。
    他說——
    “不要……不要隨便給陌生人開門。”
    那嗓音沉而啞,像漆黑海灣傳來的回聲,彷彿有渾身不滿荊棘與傷瘡的崎嶇之物,正“簌簌”的滑過灘涂,帶着臭烘烘的潮氣。
    樓道燈突然神經質的閃爍起來,像老式電視花屏,像里表世界扭曲,明滅、明滅……
    白岐玉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
    他懷疑自己是瘋了。
    ——人的脖子,能扭轉這麼大的弧度嗎?
    “謝謝……”白岐玉手抖的握上門把手,“我記住了。我先回去……”
    “但警察不是陌生人,”小警察神經質的睜大雙眼,“對嗎?”
    未等他分辨小警察說這話的意思,萬千個女人的尖叫聲在耳畔嘈雜吵鬧的響起。
    “離他遠點,離他遠點——!!!”
    “離遠點,遠點——!!!”
    樓道燈的電壓終於穩定了。
    暖黃的光把人影拉的很長,面前,年輕的小警察面頰微紅,帶着靦腆卻故作爽朗的笑,青春而活力。
    白岐玉驚魂未定的看向腳下,小警察換了下站姿,影子也聽話的跟着動。
    “怎麼了?”小警察不好意思的撓撓臉,“哎,別想歪啦,我要你微信不是私人目的。”
    白岐玉這才回神:“微信,什麼微信?”
    “我加你微信啊?過兩天,取證人員會來你家痕迹搜證,我需要和你保持聯繫。”
    “不是,你聽到女的尖叫沒,說什麼‘離他遠點’……”
    小警察搖頭:“女人尖叫?有嗎?”
    他好奇地頓了頓,樓道靜悄悄的,只有久年失修的老燈不時發出“噼啪”聲。
    “沒啊。你是不是加班太多,出現幻聽了。”
    白岐玉緊緊閉了閉眼,把微信號給了小警察。
    “我剛才聽你說的,媽呀真變態。要是我遭受這個,我得噁心吐了。”小警察邊操作手機,邊朝他擠擠眼睛,“如果你又丟了東西,或者發現了線索、感到害怕啥的,隨時聯繫我。”
    “……好。”
    “所以,被人覬覦很有快感吧?彰顯自己的魅力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哈?”
    “別怕,”小警察面不改色的安慰他,彷彿剛才那句話不是他說的,“就算不是殺人嫌犯,這種流氓我們也不會不管。”
    “……謝謝。”
    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到皮鞋聲離去,白岐玉才癱軟的坐到沙發上。
    他真的受夠了!
    怪聲,怪事兒,丟東西也就罷了,現在變本加厲,死了人!
    不祥……極度的不祥……
    他痛苦的蜷縮起身子,雙手抱住自己的肩膀,一顫一顫的發著抖。像是哭,也像是恐懼。
    他一年前,到底為什麼迷了眼似的住這兒啊?圖便宜?圖近?符合條件的房子明明周圍一抓一大把!
    該死!
    這樣漫無目的的恐懼,一直持續到手機鈴聲響起。
    “誰?”
    “是我,張一賀。”
    白岐玉眼睫一顫。他可沒忘記一小時前二人分別的並不愉快。
    “有事?”
    “我是想說聲抱歉。”即使在電波處理過的失真下,張一賀的嗓音仍然磁性低沉,“我不是對你有什麼企圖,你誤會我了。”
    “哦,”白岐玉抬抬眼皮,“可能吧。”
    張一賀脾氣很好的解釋道:“我剛搬來,不認識人,只是覺得你我性格合拍,自然而然把你當朋友了。如果你不喜歡我自來熟,我改。咱們慢慢相處。”
    “……還有別的事嗎?”
    “等下!我實話實說……”張一賀急忙說,“我剛才看到警察從你單元里出來了。我很擔心你,沒事吧?”
    白岐玉的眼睫顫了顫。
    他抱着手機,張了好幾次口,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被人關心是種很奇妙的感覺。
    像一隻無形的手拂過心口,再多的負面情緒也能被撫平。
    而過去二十幾年裏,他感受過的太少。
    太少,所以不知道如何面對,所以他通常選擇逃避。
    這一次也是。
    白岐玉知道,只要照平常一樣,用傲慢無禮的話噎人,他就會很快消失在他的世界裏,再也不見。
    可……
    那人不讓他逃避。
    手機對面,張一賀還在繼續說道:“到底怎麼了?我白天就想問了,你看的房子都挺遠的,起碼比這裏距離公司遠……你這麼想搬家,是不是有別的隱情啊?”
    “我反思了很久,仔細一想我真的挺混蛋的,不加思索勸你別搬家,根本不懂你在擔憂什麼,是我不對。”
    “但,你願意說說嗎?”張一賀的聲音溫柔的像樹杈嫩芽上的月光,“給我一個了解你的機會?”
    見白岐玉一聲不吭,卻也沒直接掛斷,張一賀頓了頓:“抱歉,我又逾越了。”
    白岐玉已經縮到了“角落”里。
    這裏是床與牆壁間窄小的交界,勉強能坐下一個人,他的“安全屋”。
    一年前,為了防偷窺,特地按上的厚絨窗帘正環繞着他。
    他想,要不,信任他一次?
    想到出租車面前,張一賀一把把他拉到身後,不容置喙的送走出租車,又給他買冰可樂的模樣,他突然覺得,或許張一賀會是特別的。
    他抱着自己的膝蓋,輕輕的說:“謝謝你,我……”
    白岐玉簡單的說了一切。
    丟東西的事情,家裏有人存在的痕迹,各種各樣的怪事兒……
    還有四樓女人的死,上樓前與女人的一面,與警察的交談。
    “我肯定,我真的看到她了!”他痛苦地說,“事實上,過去一年裏,這種難以為旁人道來的怪事兒,我經歷了太多……”
    “因為這個,你選擇搬家?”
    “是。”
    長久的沉默后,白岐玉不安的動了動膝蓋。
    他想說點什麼打破安靜。他想問,你也覺得我瘋了嗎,或者,下午看的那幾套房子,你覺得哪一套好點,對面卻傳來了聲音。
    “所以,你真的丟東西了嗎?”
    ……
    第三次了。
    “你丟東西了嗎”,這句話,像一句詛咒,一次、兩次、第三次的砸過來。
    第一次,帶給白岐玉的是刺痛。
    第二次,是麻木。
    第三次,是自我懷疑。
    “你……不信我說的話,對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隔着電話,聽不出張一賀的感情,“我是說,日用品的數量到底是多少,正常情況下很難記住,對嗎?”
    “你理智思考一下,不留痕迹的偷東西,成本是非常高的。再者,還是頻頻失竊后,被盜人高度警惕的情況下。”
    “而你的描述里,這種‘完美’失竊在一年內接連發生,而每次丟的都是日用品,小東西。”
    “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極小。”
    “警察都說了!”白岐玉難耐的拔高聲音,“可能是變態!偷竊癖!人都敢殺,偷東西滿足自己說不過去嗎!”
    “前提是,這兩起案件確實有關係。”張一賀說,“目前來看,只是種猜測,不是嗎?警察尚未定論。”
    “我不是懷疑你,我只是站在局外人角度上,理性分析。”
    男人循循勸誘:“知道‘吸引力法則’么,在這裏也適用。”
    “當產生目標結論時,人腦潛意識會把所有‘可能沾邊’的論證自圓其說的朝其靠攏,試圖證明目標結論的正確性……這是一種心理暗示的狀態。”
    “你可能最近壓力太大,太緊繃了,所以樓里發生謀殺案,就自然而然的把身上的怪事也歸進去了。但是仔細想想看,你說,方誠丟了貴重的東西,妻子卻不知情,會不會是妻子弄丟了卻隱瞞,方誠得知真相后一怒之下殺人呢?有權威分析說,90%以上的凶殺案發生在最親密關係之間。”
    一連串的分析劈頭蓋臉的砸過來,白岐玉大腦一片空白。
    一方面,他想怒斥張一賀辜負他的信任,但另一方面,他悲哀的發現,張一賀每一句分析他都無法反駁。
    最後,他虛弱的說:“……我不會聽你的,反正,我必須要搬走。”
    “事實就是,今天看了那麼多房子,沒有合適的,對嗎?”
    “才只看了一點兒……”
    “等警察的調查結果出來再決定吧。如果到時候,真的是你說的那樣,是同一個變態作案,那就太好了,警察抓了他,你也沒有後顧之憂了。”
    白岐玉喉嚨乾澀:“如果不是呢?”
    男人溫柔的說:“那就搬家。到時候,我再陪你去看房,如何?”
    聽到聲筒傳來長長的沉默,張一賀知道,自己的目的達成了。
    在中單元二樓,昏暗的、一絲光線也沒有的角落,一團龐雜的黑影,正在此起彼伏的呼吸着。
    黑影與陰影自然的融為一體,或者說,本身就是一體,祂懶洋洋的伸展着身體,盤踞在整面牆上、窗上、窗外、還有夜色下大半面的城市陰影。
    祂儼然心情很不錯。
    “白先生……”張一賀放柔聲音,“今天很累了吧?早點休息吧。”
    “嗯……”
    “晚安,祝你有一個美夢。”
    “你也是。”
    掛斷電話后許久,白岐玉都怔愣的縮在角落裏,一動不動。
    夜深了,地板涼,他整條大腿都麻了,才緩緩從他的“安全形落”起身,躺到床上。
    “理智”與“感性”兩條線,正在腦中交鋒。
    他一邊覺得張一賀說得有道理,另一邊又覺得張一賀在放他娘的狗屁。
    最後,睡意湧來,他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的是,窗子關嚴的縫裏,湧入了如海水般的陰影。
    漫過地板,包裹床鋪,然後將整個人裹在裏面。
    白岐玉感到一絲呼吸不暢,難耐的“哼”了一聲。
    漆黑海水在下一瞬潰散。
    它們捲起窗帘,附於黑暗,陰影在厚重的天鵝絨下凝成一隻手,輕柔的撫了撫床上之人的眉頭。
    昏沉沉的床頭燈下潔白昳麗的臉,嘴角不由自主的緊繃起來。
    來了。
    又來了……
    在窗帘窸窣揚起的一刻,白岐玉就醒了。
    待“風”消散,屋內回歸於靜謐,白岐玉才敢睜開眼睛。
    搬家。
    他必須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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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一賀:老婆絕對不能搬走,嗚嗚qxq我要努力給自己撇清關係!
    然後一番話療差點成功,卻因為半夜忍不住痴漢而失敗。
    (姐妹們現實中遇到這種pua話術的男的一定要跑的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