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三年變法·趙姬篇（上）
咸陽
夜晚
長陽街
這是咸陽南門內的一條長街。
北口與王城隔着一片胡楊林遙遙相望，南北長約三里余，東西寬約十多丈，兩廂店鋪作坊相連，是秦國本邦商賈最為集中的大市。
長陽街東面，隔着一片鱗次櫛比的官邸坊區，便是天下聞名的尚商坊大市。
兩市毗鄰，國府關市署將長陽街定名為國市，將山東商賈聚集的尚商坊定名為外市。
咸陽老秦人卻從來不如此叫，只依着自家喜好，逕自將長陽街呼為勤市，將尚商坊呼為懶市。
個中緣由，卻也是市井庶人的感同身受。
若比貨物，尚商坊外市百物俱備，長陽街國市則只能經營秦國法令允許的民生貨物。
諸如兵器鹽鐵珠寶丹砂座車戰馬等等，長陽街決然沒有。
若比店堂氣魄，長陽街多為三五開間的小店鋪面，縱有幾家大店，也不過八九開間，至多兩層木樓一片庭院而已。
尚商坊則不然，六國大商社無不飛檐高挑樓閣重疊庭院數進，家家都比秦國大臣的官邸豪闊。
便是尚商坊的散賣店鋪，也動輒十數開間，銅門銅櫃精石鋪地，其華貴豪闊，其大店做派，都與長陽街不可同日而語。
但老秦人還是喜愛長陽街。
只因變法之後，不再有凈市之說。
只要老秦人願意，可以通宵達旦的挑着一盞風燈，在長陽街上叫賣一整晚。偶然有些口渴的旅客或買上一碗糖水。或一些通宵達旦的店鋪叫上一碗羊肉。
那滾燙的湯汁在夜間下肚，別提那股舒爽。
偶爾一些遠道而來的漂泊遊子，深夜無處可覓，都會被這風燈引至長陽街，每每都能找到心儀的住所，吃上一碗路邊叫賣的鍋盔羊肉，安然入睡。
卻說這一日，長陽街剛剛入夜，正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刻。街上行人絡繹不絕，叫賣的小哥口中吆喝着。
“新鮮的羊肉”
“上好的肉夾饃”
“酸甜可口的冰糖葫蘆”
旁邊的店鋪亦是不遑多讓，各種首飾，客棧，飯店的小二爭相搶客，造成長陽街這一片熱鬧非凡的景象。
而在這吵雜的市斤中，卻混進兩個奇怪的人。
只見兩名身穿長袍的男子竟牽着雙手走在長陽街上。
此時秦國國風雖然較為開放，但龍陽之風亦剛剛從魏國傳來，因此對於這種龍陽之好，世人皆不可理解，於是注目的人不免就多了一些。
卻見兩名男子，其中一人左臉上點了顆拇指大的黑痣，使原先俊朗的五官出現巨大的遐思，右臉一條紅色疤痕自嘴角蜿蜒顯得略微猙獰，臉上一條長長的鬍子，將下巴掩蓋住，使得男子多了一絲粗魯。另一人，則一臉清秀，一抹小鬍子掛在嘴角，略顯成熟。但皮膚白褶光滑，一看就是世家公子，舉止間竟有一股陰柔之感，伴隨着那瘦弱的身材，令人不禁讚歎好俊俏的公子哥。
而如此鮮明對比的兩人竟攜手走在長陽街上，當真是令老秦人大開眼界。
若非如今民風已開，變法之後，老秦人對於陌生人不再隨意舉報，否則這兩人還未進入長陽街，就已被坊市之人拿下。
卻說兩人走在長陽街上，大鬍子男子竟對俊秀男子露出寵溺的眼神，當真是令路過的行人無不心中作嘔。
大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而男子尚不自知，依舊沉迷其中，一股柔情散發出陣陣狗糧氣息，着實令老秦人目瞪口呆。
而俊秀公子見男子的表情，竟輕輕轉身，親了大鬍子一口，略微低沉，而又清麗的聲音響起。
“走，陪我去那邊逛逛”
說完已經拉起大鬍子的手，向著前方的商鋪而去。
留下後方下巴掉一地的老秦人。
兩人穿過擁擠的人群，來到一間賣筆墨的商鋪。
由於此時毛筆已經隨着國府的使用而推廣開來，且國府有意推廣民眾識字，因此這種筆墨的店鋪在長陽街中偶爾也會有那麼一兩間，主要是給一般的老秦人日常學習使用。
當然最好的筆墨自然是在尚商坊的方氏商鋪。
其不僅有最好的筆墨，還有如今秦國正推廣的紙張，以及紙張所刻印的書籍。其價格在山東六國堪比黃金，但由於方氏商鋪目前產量不足，因此僅僅提供給秦國官員。但更因如此，山東六國之人，都以能得到紙質書籍為榮。
卻說兩人來到賣筆墨的商鋪，看着各式各樣規格的筆，以及不同價位的墨，俊秀公子耐不住玩鬧之心，輕輕拿起一隻筆沾了一下油墨。
老闆見此，慌忙上前阻止，卻見大鬍子已經上前一步，手中錢幣塞在老闆的手中。
老闆掂量手中的錢幣，臉上笑容瞬間綻放。
只期盼這個俊俏公子多來幾趟。
而俊俏公子果然也不服眾望。
拿起毛筆就在那為數不多用來展示的紙張上，點下一筆油墨。
老闆此時還未開口，又是一粒金瓜子從眼前閃過，然後放到手心。
瞬間又是一臉的喜悅。
而大鬍子，則一邊看着俏公子開心的在紙上面寫了兩個字墨彥，一邊守護在旁邊。俏公子寫完以後，覺得挺滿意，將手中的毛筆隨手放在一邊，將紙張上面的文字展示給大鬍子。
“好看嗎？”
大鬍子看着紙上秀麗的文字。
看到俏公子臉上那輕鬆的表情。
“好看”
不知道是說字，還是說人。
俏公子聞言，笑了一下。
隨後將紙隨後放在一旁。
見門口有一個叫賣糖葫蘆的路過，立刻拉起大鬍子的手跟上去。
口中說道。
“賣糖葫蘆的，給我站住”
而老闆看着離開的兩人，心中一陣倒胃。口中喃喃道。
“現在，真是啥人都有。”
隨後看了一眼桌上的紙張，隨手將其丟到地上。
片刻后
隔壁的坊市
尚商坊
寬闊的大街上，俏公子啃了一口糖葫蘆，隨後將剩餘的遞到大鬍子的嘴邊。
大鬍子看着糖葫蘆上面的細小的貝齒印也不拒絕，一口吞下。
俏公子見此，臉上微紅，將剩餘的糖葫蘆交給大鬍子，又拉起大鬍子的手，前往前方的商鋪。
臉上的笑容，自來到坊市就未停過。
由於尚商坊乃六國商賈聚集地地方，因此對於這種龍陽之風，並不像老秦人那般感到詫異，因此雖然亦是每有側目的，但也僅僅是新奇而已。
兩人沿着尚商坊，來到一家白氏商社開的名為渭風古寓的地方。
這渭風古寓原本是秦孝公時期開設在櫟陽的一家老店，主事者是大梁人侯嬴，背後的東主是名動天下的白氏商社。
隨着秦國遷都咸陽，渭風古寓也遷入了咸陽。
其後魏國衰落，白氏商社也因其女主白雪隨商鞅殉情而進入低谷。
侯嬴等一班老人不甘白氏商社式微，將魏國故都安邑的經營根基全部遷入了生機勃勃的秦國，數十年認真操持，渭風古寓便成了山東六國在咸陽最為顯赫的大酒肆。
其間，六國士人入秦遊學已經漸漸成為當世時尚。
隨着鄭國渠修成，儒家墨彥成為左相，關中大見富庶，風華漸起，加上秦國加大對山東敞開關隘，鼓勵各色人口入秦，士人遊學秦國便再度蓬蓬勃勃釀成新潮。
渭風古寓應時而變，仿效當年安邑洞香春老店之法，專一開闢了遊學士子的低金寓所坊區，又恢復了爭鳴堂，專一供遊學士人論戰切磋。
一時之間，渭風古寓聲名大噪，成為咸陽尚商坊夜市最惹眼的去處。
隨着兩人的進入，爭鳴堂入夜論戰剛剛開始。
爭鳴堂的中間是一個三尺有餘的寬闊木台。
其上一名女子倨傲的坐於蒲團之上，一身豐腴的身材，凹凸有致。
一張面具蓋在臉上，甚為自信。
卻聽此人矯揉造作說道。
“我者，公孫玲瓏，就學於稷下學宮公孫龍子大師，名家之士也！”
而大鬍子與俏公子兩人剛進來聽到的就是這句話。
瞬間大鬍子一口糖葫蘆噴出，露出驚恐萬分的神情。
還好此時眾人都被台上公孫玲瓏所吸引，因此僅有俏公子一人注意到大鬍子的表情。
俏公子關心的問道。
“怎麼了？”
大鬍子看到台上那名帶面具的女子，立刻一股胃酸上涌。
慌忙拉起俏公子的手向門外走去，同時大口的喘息着。
而台上的公孫玲瓏眼角撇到離開的兩人，露出好奇的神色，看着大鬍子的背影，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然而此時兩人早已離開，公孫玲瓏也只以為眼花認錯人。
而大鬍子此時已經拉着俏公子來到一間齊國的珠寶首飾店門口。
心有餘悸的看着渭風古寓，發誓絕不再來。
俏公子看着大鬍子這個表情，露出不解的神情。
“怎麼了？那裏有什麼很可怕的東西嗎？”
大鬍子聞言，連忙將俏公子白嫩的小手捂在手心。
恐懼的說道。
“裏面，有個魔鬼！太邪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