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陸遜拒侵御北魏 孔明平逆撫南蠻
卻說先主一面疾病漸去,精神稍復。一面又得仙翁相助,心下甚慰。又憶及孔明隆中之語,思慮良久,天明之時即下詔召集群臣面聖,以議荊州之事。
時正是章武三年秋九月,眾臣奉詔詣永安宮。先主令諸人一併入殿,皆於跪階下聽旨。先主坐於龍榻之上,曰:“自朕御極以來,已歷三年之久,向無仁德與民。惟賴眾卿智勇,以誠事君,方一雪弟仇,重掌荊州。朕本欲與卿等共討漢賊,北上滅魏,復興漢室,怎奈頑疾纏身,心神難分,只得召眾卿商議要事。”群臣曰:“願陛下將息龍體,臣等盡效犬馬之勞,為主分憂,報陛下知遇之恩。”
先主曰:“朕伐吳已畢,如今已跨荊益二州,既領天命,兼承漢威。若要復魏、吳所佔之土,當依何策?”馬良於階下奏曰:“東吳已臣屬於我,料其暫無異心。縱有異心,懾於陛下數戰之威,亦當斂戢。可派心腹大將屯數萬精兵於江夏、武昌等處,進可襲取江東,退可絕吳異志。魏主雄心極盛,向欲并吞天下,當為陛下心腹大患,不可不除。然彼久掌中原,正是肥沃富庶之地,智勇之士極多。反觀我朝已歷三年征戰,今國力疲弱;荊州方復,民心猶未定。需勤於治下,休養生息數年,至糧草豐足,民心安定之時,待中原生變,再行攻伐,必一戰可成矣。”
先主然之,曰:“卿言甚合朕心。依眾位卿家之見,誰可當屯邊之重任?”陳震進曰:“啟奏陛下,臣保舉一人。此人武藝超群,久隨陛下,忠勇無二,且有謀略,必不負陛下所託。”先主笑曰:“卿所言者,必子龍也。”對曰:“陛下聖明。”諸臣皆無疑異。先主遂下詔封趙云為威東將軍,總領荊州軍務。馬良復奏曰:“夫名不正則言不順,趙將軍既領軍務,若無州職,恐難行令服眾。屆時若復有呂蒙之事,荊州危矣。”先主即擬旨教趙雲領荊州牧,令人持之往川中相召。
卻說陸遜自奉命守溪羨一帶以來,下令堅守不出,每日觀敵動靜,點視諸關隘。曹仁等數次罵陣,吳兵閉耳塞聽,無人應戰。駱統謂遜曰:“魏兵驕縱輕敵,都督何不出而擊之?”遜曰:“連年征伐,又遇兵敗,軍士皆無戰心。況方守罷江陵,再自荊州之地至此,晝夜兼程,實難迎虎狼之師。唯圖高山長江之險,先行固守,待彼有變,方可退敵。”徐盛曰:“既敗於劉備,更需一勝以振士卒之心。若憑險據守,久之恐生內亂。”遜曰:“將軍之言甚是。可密令人往魏地,散佈流言,說劉備既得荊州,將取曹魏。彼必作歸計,不敢恃眾而久持。那時取之,可獲大勝。”
眾將依計而行,不三日,魏境果流言四起,言蜀主新破東吳,將乘勢伐魏,軍民始有惶惶之色。曹丕聞之,急召眾臣商議。太尉賈詡奏曰:“吳蜀交兵三年有餘,蜀雖僥倖得勝,卻也耗費錢糧甚巨,軍民之力凋敝,縱有相攻之心,亦無取勝之算。臣料其伐魏之事為虛,伏惟陛下察鑒。”劉曄奏曰:“文和之言甚是。然蜀新破東吳水陸二軍,重掌荊州,上下一心,若有乘勢攻伐之意,恐國中有失。雖虛實難辨,卻不得不加以防備。”曹丕懸疑未決,司馬懿進曰:“劉備伐吳,已盡起傾國之兵,臣料蜀中暫不足懼。東吳新敗,銳氣盡失,況有曹仁、曹休抵敵,亦無憂也。惟荊州一路兵馬不可不防。臣請陛下派大將屯兵新野、襄陽一帶,並教人持聖旨往曹仁曹休處,倘有動靜,便圖回援,可保萬全。”曹丕大喜,即准所奏。懿又曰:“可再修書差人齎金銀往南蠻處,見蠻王孟獲,賜官封爵,誘其攻西川南部州郡,使蜀中內亂,劉備自顧不暇,更加無力北上。”曹丕一併從之。
吳中細作探得魏向南增兵一事,火速報知陸遜。遜笑曰:“曹丕果懼劉備相攻。其主如此,臣下豈無所憚?”當即升帳,號眾將曰:“魏兵久臨城下,欲取洞口、濡須、溪羨三處。今相持已久,吾觀敵銳氣已喪,可乘勢擊之。何人敢出戰?”眾將皆要去。陸遜當下點了韓當、丁奉二人,帶五千軍去襲魏寨。又令徐盛、周旨二人領五軍伏於路口。再調鮮于丹、全琮二人領五千軍駐于山側,待號令而行。分撥已定。
卻說曹仁等領了曹丕旨意,不敢怠慢,遂將上意對眾將說了,諸人皆不免有圖歸之意。隔日,魏細作來報,韓當、丁奉引軍往魏兵營寨。仁提刀出帳,領五千兵馬來迎。兩陣對圓,仁大罵:“江東鼠輩,怯陣之夫,何敢出戰?”韓當不答話,自揮刀直取曹仁,王雙舞刀拍馬來迎。二將正斗間,忽鼓聲大作,丁奉驟馬麾兩翼軍士殺來,魏兵措手不及,登時大亂。王雙舍了韓當,歸陣招呼迎敵,曹仁壓住陣腳,領兵廝殺。韓當、丁奉當先突敵,魏兵紛紛敗退,一路撤歸營寨。吳兵也不追趕,就據住路口,只待魏兵前來。曹仁重整了兵馬,恐營寨有失,留王雙守營,自領一支軍去戰。韓、丁見魏兵來勢洶洶,遂引兵望回趕。
曹仁乘勢追擊吳兵,要報敗陣之仇,不覺間已追及二十餘里。但見吳兵陣勢未亂,旗幟嚴整,始覺有異,遂勒馬不前,令全軍迴轉。只聽四面金石齊鳴,喊殺聲震天,徐盛、周旨領兵殺出,韓當丁奉回身殺將過來,魏兵大敗。比至營寨四五里處,迎面王雙接着,曹仁正欲開口問時,雙曰:“吳兵來襲營寨,某孤力不敵,營已失了!”仁聞言大驚。原來曹仁領兵過去時,鮮于丹、全琮徑道去取魏營寨,令前部軍士着了魏甲,遍豎魏旗,以作敗歸之兵。詐開營門后,就地放火,魏兵自亂。二將乘勢入寨一陣掩殺,王雙不敵,帶殘兵透出重圍,又無處可去,只得來尋曹仁。二將只得合兵一處,退往合淝。
陸遜知曹仁兵敗,一面使人詐作魏兵信使,往曹休處送信求救。一面送信至洞口、溪羨處,授計如此如此。休聞仁被吳兵殺敗,急遣常雕引軍往救。不料兵行半途,斜刺里朱桓領一彪軍殺出,常雕與桓戰不三合,被一刀斬於馬下,魏兵四面散去。常雕既亡,步騭速出溪羨,領一軍直取曹休營寨,休難以抵擋,棄寨而走。逃十餘里,遇上朱桓,又被劫殺一陣,曹休死戰得脫,大軍僅餘數百騎,奔回合淝。是故東吳之圍解。後人有詩讚陸遜曰:
休說敗將輕言兵,帷幄用策服群英。
北拒魏家窮凶虎,留得都督傳世名。
不說魏吳之戰。卻說孔明在成都,知先主大勝東吳,得復荊州,心中甚喜,太子劉禪更邀百官宴飲慶賀。一日,南部州郡來報蠻族動靜,似有圖謀。原來後魏主納司馬懿之策,以官誥禮物教孟獲反漢。孟獲雖久懷反意,然聞先主征吳之威,一路奪城斬將,勢如利刀劈竹,亦有所顧忌。故先向西川南增兵,探蜀中虛實,再議背反之事。
太子劉禪聞此,遂召孔明商議。孔明曰:“主上伐吳未回,成都空虛,孟獲若乘此隙進犯,反不利於我。依臣之見,可令永昌、牂牁、越嶲等郡虛設旌旗,城上多派軍校,以懾蠻眾。另派一大將率兵左進右出,右進左出,以為疑兵。蠻族惟恃勇力,不知妙計,必不敢輕動。”太子許之,復問曰:“雖一時無礙,久之如何應對?”孔明曰:“今干戈方息,國中空虛,況主軍在外,不宜動刀兵。臣意主安撫,只憂主上不在,朝中若對孟獲加以封賜,是僭越也。可差人火速向荊州請命,以觀聖意。”遂作表文,派人星夜兼程而來。
卻說先主正於荊州養病,探馬將魏吳交兵之況報與先主,先主笑曰:“陸遜雖孺子,卻頗有才略,朕早已知之。今曹仁等不敵,亦屬意料中事。東吳難卒制也。”又數日,人報諸葛丞相有書自成都至。先主拆信而視,其上曰:
丞相、領益州牧、武鄉侯臣亮誠惶誠恐,頓首上言:近日探得南方騷動,蠻王孟獲有叛犯之意,久必為兩川之禍。特遣使來,伏請陛下聖裁。謹此奏聞。
先主覽畢,謂眾臣曰:“眾卿以為何如?”陳震曰:“平叛之道,無外乎攻伐、安撫二策也,丞相妙算,豈有不知之理?陛下遠在外,南蠻反叛在內,丞相若欲攻伐,可便宜從事進兵,何必遠來請命?”先主曰:“卿言極是。”遂下詔加孟獲為王,授其總攝蠻方,其餘金銀賞賜,依太子和丞相令行。孔明得書,準備妥當,遣蔣琬為使,以向蠻方。
卻說孟獲連日未敢輕動,聞蜀中使者將至,笑謂左右曰:“今兩國皆以爵祿相招,實懼吾等之武勇也。似此,大事可圖矣。”蠻丁問曰:“大王從魏乎?從蜀乎?”獲曰:“漢人狡詐,各懷詭計。吾兩邊答應,令其自斗。若蜀勝,則按兵不動,徐徐圖之。若魏勝,則乘虛逕取成都,占其土地,豈不快哉?”眾皆跪地曰:“大王妙算,遠勝魏蜀之人也!”
忽報漢朝使節、丞相長史蔣琬至。琬見了孟獲,當即宣讀聖旨,孟獲跪接,受了賞賜,口中謝恩畢,謂蔣琬曰:“國中使者遠來,一路勞頓。此間化外不毛之地,雖無佳肴美酒,亦備有薄宴以款。”邀蔣琬飲宴。琬再三推辭,獲曰:“吾等久居漢朝土地,蒙漢皇帝封賜,皆感天恩,無從報效。僅以此聊表寸意,聖使休辭。”琬暗道:“且留於此,乘興試其虛實,亦不枉此行。”方受之,與孟獲同入正廳。
正是:
蠻方路險意難撫,漢使留宴探逆心。
不知蔣琬此去後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