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先主夢遊三清 仙翁巧解天命
詩云:“紛紛世事無窮盡,天數茫茫不可逃。”漢末之時,王道式微,天下三分魏、蜀、吳,正應“合久必分”之道。亂世攻伐,各施其政,人事變幻,難以盡述。又詩云:“鼎足三分已成夢,後人憑弔空牢騷”。今三分之勢逾數千年,後人吊之,時有遺恨。論到深處,往往難以自拔。故有閑散之士,不務正業,窮微末之才,作成此篇,將往事盡皆更易,聊以自慰。原書《三國演義》前八十三回俱不增減變動,自“戰猇亭先主得仇人守江口書生拜大將”起,續述其事。
卻說蜀主玄德即了帝位,為報關羽、張飛之仇,不納群臣之諫,起傾國之兵七十餘萬,攻伐東吳。自出境以來,一路州郡望風歸降。東吳孫權遣韓當、周泰、孫桓等將引兵拒之,連敗數陣,士氣大挫。權令程秉為使,言交還荊州,送歸夫人,續兩家秦晉之好,先主不許。權乃令陸遜為都督,率眾禦敵。先主欺遜年幼,且報仇心切,于山林之處,連營七百里,水陸並進,欲以泰山壓頂之勢使吳臣服。此時馬良畫畢營寨圖本,入川去問諸葛丞相。而先主下旨,移兵至林木陰密處,以避暑氣。此為前述,而愚作者之新篇,正從當時而起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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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陸遜掌兵馬以來,吳蜀已相持數日。一夜,先主於御案之上思索破敵之策,不覺間已至二更時分。月光入帳,有微冷之意。先主披袍而起,步出營外。守衛跪伏於地,欲跟隨護駕,先主止之,逕自山中踱步而去。
行至片刻,約已三更。山間惟聞蟲鳴之聲,只可遙見軍中營火。先主不由念及雲長、翼德二人,愴然感傷;幸得伐吳連勝數陣,仇人多已屠戮,可稍祭其在天之靈,故有所寬慰。
又行數百步,忽望見山頭有微光,心下頗驚:此山皆為漢軍所佔,彼處又未布營寨,何來火光?本欲回寨令軍士探之,不知為何物所驅使,竟自往之觀探。此時先主雖感奇異,卻未有分毫懼怕之心,只覺有神物竊居山中,急欲知曉。
不多時,已步行至山頭。此一行路程雖遠,然先主心有所念,競未嘗有勞乏之感。復行數十步,忽見一小道觀,古樸肅靜,幽靜奇趣,默立於此。院中柱間有燈火,地上斜影稀疏,中門虛掩,左右窗格亦透出燭光。先主近前幾步,門上一行匾額,上書“太平觀”。先主暗道:“此為偏道邪術之流也。昔日黃巾張角,不亦賴傳此教惑人心乎?”又瞧見門前兩列題聯,上聯“水中月,鏡中花,難求終似幻”,下聯“命里壽,運里祿,徒有固為虛”。先主瞧罷,哂笑曰:“此何言也!邪道害人,更教有此讒說。”
正待離去時,只聽觀中傳來一語:“漢皇帝既來,何以便走?”先主大為驚異,循聲望去時,見一鶴髮老者從觀中出來。先主問曰:“老丈何以知曉?”對曰:“素聞陛下大纛伐吳,豈能不知?”先主曰:“有何見教?”老者曰:“今得相會,實為緣定。老朽伏請陛下入觀一敘,不知聖意允否?”先主疑觀中設伏,遂曰:“老丈厚意,然朕遠來已乏,來日拜會不妨。”言訖即走。那老者哈哈大笑,長袖一拂,先主腰間佩劍即出鞘,定睛看時,老者已持之於手上,笑曰:“若有害陛下之心,早用之矣,何必煩此一舉!”遂棄劍於地,作請入之狀。先主大為驚異,以為邪魔,故雖不悅,也只得無言步入觀中。
卻說先主惴惴入得觀來,見其中景象,與平常道觀並無二致,且見老者恭謹,未有加害之意,方稍許安心。老者道:“道祖在座上,陛下見拜否?”先主責之曰:“朕為天子,祭先祖拜神靈,何以拜此邪教之物?”老者笑曰:“道家無為,然亦可救生靈於世。昔張角施符水以救民,于吉治疾病於江東,此皆為證。”見先主未信,又曰:“既如此,陛下請直入此道。”先主方才瞧見觀內右牆上有一門半掩,聽得老者如此說,也無他法,便正步邁入,老者隨後而行。只見其間為一窄巷,兩側皆掛有字物。牆上各處燃着油燈,照得一片通明。
先主一面前行,一面側目觀之,只見所書多為道家養生、論教之言。數十步之後,先主止行,立於一畫之前。畫中一大人仰卧於地上,傍邊一人掘土埋之,上寫一大“白”字。先主暗道:“這畫甚是眼熟。”片刻,似有所悟,謂老者曰:“此畫乃朕伐吳前見一山中隱者所繪,不知尊駕何處得來?”對曰:“陛下稍安毋燥,窮此廊后,疑慮自解。”
行十餘步,又見一畫,所畫器械軍備糧草等,皆為火所焚。又有一畫,畫中一書生左持矛,右執火,立於江岸。先主忽覺心中煩懣,再前看時,見一紙上書有“爾玉”二字。先主疑惑難解,正欲詰問間,老者引先主至一玄鏡前,謂先主曰:“此鏡可解陛下之疑”。先主窺向鏡中,只見有二軍交兵,屍首遍野;又一轉,見山中所布一片營寨,中有漢旗號;再一黑,復明之時,山中起火,士卒皆化為焦炭。再視之,見鏡中人皆身着白衣,跪伏於朝堂,而御座之上卻空無一人。此後玄鏡即滅。
先主大驚,後退數步,問曰:“此為何物?”老者曰:“此乃天鏡也,可知天數,示未來之事。”先主雖訝異,猶作正色道:“似此邪端之物,何以稱‘天數’耶?”老者笑曰:“陛下天縱神武,何必多此一問?適才鏡中所觀情形,不久將至。”先主猶自狐疑,老者曰:“既陛下不信,老朽當明言。想陛下舉兵七十萬,吳自是難敵,故而陸遜堅守不出。然豈有連營七百里可拒敵乎?陸遜趁夜出奇兵,以火攻之,勝負如何?”
先主當即恍然大悟,這才作揖道:“今日方知山間有神人居之,多有冒犯,乞恕罪!待朕回,即將營寨更易。”老者笑曰:“既是天數,陛下又豈能逆天而行?”先主問曰:“舍此之外,可有避禍之策?”答曰:“難矣。”
先主乃曰:“既如此,老丈何以示鏡於朕?”老者不答,指一幅字曰:“陛下請觀之。”視之,上書“命途自定,魂銷可度”八字。先主問:“此為何意?”答曰:“天數雖有定論,但若以物祭之,誠心禱祝,亦可更易。”先主問:“如何祝祭?”曰:“取魂魄也。”先主疑曰:“此語何解?”老者曰:“死生輪迴,人死而為鬼,來生續為人,如此反覆;生前有功德者,死後或可為神,或可為人;負罪孽者,不可再世為人,徒作魂魄受刑。若以魂祭,壽祿終了之時即散,魂魄不復存於世間,亦無法轉世為人。此天機也,非常人所知。”
先主大驚,問曰:“老丈何故以天機相告?”老者曰:“陛下承漢祚,秉天威,是為真龍也。若取陛下之魂魄,加以修鍊,雖負擅易天序之罪,猶可領得道飛仙之機。老朽正是為此也。”
不想先主辭曰:“朕雖德薄才疏,當循正道復漢。托以邪術蠱計,縱取了天下,九泉之下亦無面目見先祖。”老者笑曰:“陛下不必拘執,何以取天下非根本,何以治天下方為要義。倘以所謂邪道成功,復以仁孝治國,寬恤體民,使陛下為盛世之主,又有何礙?”先主無言以對。老者隨後言道:“若陛下願獻魂魄,便請見告。若不願,即送陛下歸營,使忘卻今夜事。”先主曰:“且容朕三思。”
老者引了先主出門,入偏廳用茶。只見偏廳中有兩幅人像,皆着鋼盔戰袍,英武雄偉,執劍而立。先主問:“此是何人畫像?”對曰:“此乃高祖與光武皇帝也。”先主愕然:“何以留像於此?”老者笑曰:“高祖起身亭長,且曾稱臣於項羽;光武昔日隱忍,方取信更始。二帝不拘於時,故皆立不世之功。老朽素敬慕之,是以藏存。”先主默然。
二人用茶畢,比至觀廳,先主望見道祖座像,忽拿定主意,上前拜了三拜。老者微笑不言。送至觀門時,先主施禮作別,老者欠身還禮,曰:“適才廳中已知陛下心意,將復悔乎?”先主曰:“朕心跡既明,何來悔意?”老者曰:“既如此,陛下且伸右手。”先主伸過,老者以指划之,囑曰:“今夜之事,望陛下莫與外人道也,違之則有天罰。”隨後大笑數聲,消失不見。
先主正待尋時,猛然驚醒,發覺伏於御案之上,乃是南柯一夢。喚過侍衛,令覓山頭,只有野草林木,哪還見得什麼道觀?先主正疑慮間,忽憶起老者臨別之言,觀右手乃見有八小字:“欲易天數,神魂俱滅”,方知是真。遂不再找尋,且歸寨中。
先主慮及陸遜將行火攻,正欲更易下寨之法,轉念度之,先觀陸遜用兵如何,再作區議。思慮良久,算定計策。正是:
天數既定雖難逆,祭以神魂猶可更。
不知後續吳蜀之戰情形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