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小傳 【阿福】
在一聲極為響亮的爆炸之後,升起一個太陽一般的光球,照亮了整個瓦礫谷,比白天還要亮堂——也許還不止。
瓦礫谷中瀰漫著令人絕望的濃霧,不是硝煙引起的,只是單純的,由那個聲音引發的濃霧,這與令人刺眼的光明形成極不協調的對比。
谷頂上傳來了響亮的聲音,那聲音可以穿透濃霧的迷惑性,是一種刻意的因偽善而透出滑稽的尖嗓子:結束了——我的敵人們!現在是時候回到我們身邊了,向最高元首致意,不要無謂的犧牲,來吧朋友們,我們終將融合,迎接嶄新的和平。
忽然聲音中斷了,傳來刺啦刺啦的噪音,但不過是短暫的瞬間,聲音又響了起來!
現在脫下戰袍,摘下戒指,將它高舉過頭頂,送進迷霧!送出戒指的人,將得到最高元首的寬恕,我們將視他為友!讓我們熾熱歡迎元首的到來!
卡爾懷疑的摁了摁自己的耳朵——被爆炸和這廣播弄的迷惑萬分,他看着手指上的戒指,他旁邊的戰友,一樣困惑的在濃霧中瞪着他。一定是出了什麼狀況,這一定是個意外!
早在五分鐘前,那個所謂的最高元首應當已經支離破碎,該像燃燒到最後的灰燼被大風刮過一樣,灰飛煙滅的消失在這個世上,並且此刻,他們應當收到迷霧送來的橙柚香檳並且一起慶祝這個偉大的勝利才對。而事實是,他們仍蜷縮在谷底,和泥土混在一起,滿身血污,手腳冰涼,彷彿剛灌下一大口波拿灣凍海的海水。
那個被放大的聲音又出現了,這回是一種低沉戲謔而又調侃的腔調:卡爾,卡爾·崔迪森在嗎?我最親愛的老同學。投降吧!帶着你的人,投降吧!你的同黨——福納·金思已經逃亡了,他的計劃敗露,不管你們了!遠征軍十年,白打了!
廣播裏傳來雜亂的竊笑聲,與此同時卡爾周圍戰壕響起來一片響亮的噓聲,沒有人會相信福納·金思會逃跑,那是他們的光明之神,在無數個輪迴里,他都曾在黑暗廢墟中為他們指出活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鍛造他們的本領,開化他們的愚昧,啟迪他們的智慧,他們視金思為王,他卻異常謙遜,只讓他們稱他為先生。
卡爾聽出了這個聲音,這回說話的是那邊最高元首,沒錯,也確實是他的老同學,肖特里爾·卡吉斯·施威爾,那個自詡身份尊貴的半血公爵,在學校時就是一個恃強凌弱的渣子,數十年過去,他仍舊如此的狂妄自大。
廣播停了停,彷彿是為了給他們足夠的反應時間,那個令人噁心的油滑腔調再次緩緩響起。這次他用了更輕柔的聲音:我十分理解你們所有的希望都在鏡湖,可惜那裏的密謀者沒有一個生還,而我,是的,我將作為最終的勝利者,接管整個第二世界。現在,為了向你們證明我徹底的勝利,讓你們心悅誠服的歸附於我,我將要在所有人面前,親手將這枚曾經無敵的戒指,毀滅!是的,就是這枚福納金思的血石戒指。我要毀滅它。
卡爾心中一沉,彷彿之前吞的那口海水快速凍住了他整個胃,一陣最冷的寒意從胸口向周身蔓延開來,滲透進每一根肋骨。
他說的是福納·金思的血石戒指!在這個世界上擁有最強的力量!這樣說也許還不夠,但它實實在在的是——當然,與福納在一塊兒時——是這世上最強的血鳳凰之戒。在法戒的規則中,只有當戒指的原主人拋棄了它,而它又沒有找到新主人時,戒指才有可能被擊碎,換句話說……只有當福納逃跑,
甚至不是被擊敗——因為被擊敗,戒指將會認勝利方做主人,肖特里爾不會蠢到要將一個已經為己所用的強大法戒擊碎。一隻法戒能被擊碎的唯一時刻,就是在它沒有主人最脆弱的時期。一定是他無法得到那枚法戒,而福納·金思也只有逃跑這一種可能。
這種最古老的靈力鑄成的法戒是不會說謊的,而元首在陣前逃跑,這實在是最最最糟糕的情況。
這句話顯然立刻讓眾人不安起來。卡爾看向四周,發覺周圍開始有了竊竊私語聲。心想大家肯定都非常明白擊碎一個人的法戒意味着什麼,在這裏,失去了法戒的人,從此無法回溯過往,無法探尋未來,將被長久的困在這個世界,如遊魂一般,不不,甚至連遊魂都不如,遊魂至少可以去往向下的世界。
更讓人不安的,是迷霧中真的浮現出了那枚血石戒指的畫面,放大了許多倍,非常非常的真實、清楚,甚至能看見戒指內圈上粘了一根蛛絲,而蛛絲上甚至還帶着露水。
魯薩·蓋曼從左邊湊近了些,顫抖着聲音問卡爾:“我猜那一定不是福納的戒指,你瞧着像嗎?我前天還跟福納見過面,怎麼可能呢?”
卡爾沒有說話,只是震驚的盯着戒指的畫面。他幾乎一眼就可以確信那是福納的戒指。在以前許多年中,他和福納無數次探討過這枚戒指的威力,他們曾試着將新生的鳳凰引入戒指,鳳凰幻化的聖火將戒指燒成一種會變幻的深金色——無法仿造,正是濃霧中出現的那枚。
他還來不及細想,就看見濃霧映射的畫面里伸出一隻瘦骨嶙峋的手,那是肖特里爾的右手,他的食指纖長有力,將彎曲的食指伸直的那一刻,他的食指上浮現出一個古銀色的戒指,據說他在戒指中囚禁了一顆騶吾的心。那顆嵌在戒指上的寶石散發出幽暗鬼魅的藍光,隨着他的指尖,發出令人震懾的威力,連濃霧都震動起來。
他彷彿用了極大的力氣,指尖微微顫慄,發出一道耀眼的淺藍光圈,光圈漸漸擴散,慢慢吞噬了戒指。那枚血石戒指好像感應到危險一樣,尖叫着自己旋轉了起來,隨着他枯瘦的手指一寸一寸靠近,血石戒指旋轉的愈發瘋狂。終於他的手指觸碰到了,那枚戒指發出一聲慘厲的嘯叫。
戰壕中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捂住耳朵,那種噬心剮骨的刺耳聲音,彷彿有一千人同時遭遇了某種嚴厲酷刑。緊接着傳來一陣金屬的巨響!大家眼見着那枚血石戒指被高高的彈起,發出灼熱的白光,就好像爆炸之後,世界忽然安靜,只剩下真空的茫白一片,緊接着,萬千聲音波濤洶湧的加倍湧入進來。
不————
忽然之間,無數被禁錮在戒指中的靈魂紛涌而出,濃霧中出現了驚濤駭浪,天崩地裂。彷彿遭遇劇烈地震,卡爾他們腳下的土地也跟着劇烈搖動了起來,就像地下翻湧而至的雷暴。
卡爾最後又看了濃霧一眼,畫面里那隻枯瘦的手毫無生氣的搭在一邊,顯然破壞血石戒指的威力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包括肖特里爾本人。
緊接着,天邊燃起駭人的火光,伴隨着一聲鳳凰長鳴,迷霧消失了。暮色逼近,山谷黑了下來,眼前矗立的高聳山脈頂端在落日下仍映着金粉的光,卡爾看見了長長的鳳凰尾羽掃過最高的雪山頂峰,它比想像中還要大上許多。戒指里住的那隻鳳凰在雪山頂上盤旋一周后,筆直的飛上雲霄,它無家可歸了。又是一聲長鳴,他們面前的雪山轟然塌陷,那可是世上最高的波仁峰。
他們身邊飛濺而來的滾滾碎石,夾雜其中的有無數道光劍,將他們的人死死釘在地上,陣地上一片滾滾哀嚎。
卡爾在數不盡的碎石中試圖站起來,然而地動山搖,無論有多強的法力,他就像被封在原地一樣無法動彈,他眼睜睜看着那座雪山塌陷,掀起的風暴逼近……有幾枚箭矢滑過完美的拋物線,夾着碎石,狠狠擊中了他的頭部……他金紅色的長發翻飛,視線有些模糊,眼前卻浮現起一個場景……那是盛夏的林間,入學的那年,在鏡湖小屋邊,他與福納一起搭了一座雪糕塔,那年的盛夏,帶給他像金子一樣明快的回憶,是漿果的味道。可所有的一切,就像最終在夕陽下融化的雪糕一樣,流淌着,無可挽回的,塌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