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安少年與少年的初見
僅能看見熹微光亮的牢房,不時傳來的哀嚎,讓新來的犯人毛骨悚然,不能夠睡去。
在這裏生活有些日子的齊年北,在這一片哀嚎當中安穩地睡去。
睡夢當中,他又像是回到了當初那個夜晚。
夢的場景中,能夠看到的地方都是紅色。遍地都是屍體,他的身體壓着一具屍體。
壓在他身上的屍體,正是他父親的。
他在夢中總能看見父親背後的房子,房檐上掛着“大理寺”三個大字
齊年北夢中最可怕的場景,就在大吳的大理寺門前,這裏本應該是天下最太平的地方……
就在他從想要回想起夢中的細節時,他聽到了鎖鏈晃動的聲音。
在朦朧當中,他察覺到牢房的門被人打開。
他警惕地從草席上起來,盤腿而坐,看向站在門口的人,那人身後是一片黑壓壓的影子。
看到是送自己進來的那位京兆少尹,齊年北臉色一變,用哭腔大喊道:“大人,小人真是被冤枉的,你快點放小人出去。
大人,小人不知道那件案子啊,小人只是路過,你就放小人走吧。”
“閉嘴,能不能不要小人每次進來,你都擺出來這幅要死要活的樣子。
只要你招了這個案子,小人保證你能夠出去。”
“大人,小人什麼都不知道,你讓小人招什麼啊。”
京兆少尹王凡隨嚴厲地罵道:“要是你還是什麼都不說的話,本官也不能夠保證你什麼時候出去。”
“大人,你就和京兆尹大人講講情理,放小人出去吧。
你們現在也沒有證據是小人做的,就放小人出去吧。”
王凡隨當做沒聽見齊年北的聲音,對着自己身後的人說:“就把他也關在這裏吧,正好和這個愛吵鬧的傢伙關在一起。”
齊年北不管王凡隨要把什麼人關進來,他在那裏繼續哭喊着,一邊呼喊,一邊拍着自己的大腿。
“大人……誒……我的大人啊。
你就放我出去吧,大人誒……我的大人啊。大人啊,我的大人啊,你就放我出去吧。”
就聽齊年北的聲音和用詞,知道的,他在這裏求人放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這裏給自己的親爹親娘送葬。
聽得王凡隨一陣心煩,他對着手下的衙役使了一個顏色。
他手下那些人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自家大人是想讓齊年北閉嘴。
齊年北本來是想讓王凡隨注意自己一下,等看見那些衙役不懷好意地向自己靠近,他知道王凡隨想要自己閉嘴,他果斷地閉上嘴。
那些早知道他會這麼做的衙役,臉上浮現出邪惡的笑容,一看見他們的笑容,齊年北就知道自己註定今天晚上睡不着覺。
果不其然,那些衙役用手中的棍棒給齊年北展示了一下,什麼叫做京兆府衙役的“專業”。
五六個衙役站成一排,握緊手中的威武棍走向齊年北,齊年北連忙縮做一團,護住比較重要的腹部和頭部。
齊年北不知道的是,在來這裏之前,王凡隨就和自己手下的衙役說好,只要齊年北再擺出來剛才的樣子,就打他一頓。
被人按在角落裏暴揍一頓之後,齊年北嘴角浮現出一抹不被人察覺的笑容,他探出腦袋,看向門口的位置。
剛才只顧看着京兆少尹,沒有注意到他身後的那個犯人。
現在他終於藉著獄卒手裏的燈籠,看清楚新來那個犯人的臉。
齊年北發現,這是一張和這裏格格不入的臉。
這人明明被押入大牢當中,臉上沾染着些塵土,衣服也有些狼狽。
可他白皙俊俏的臉,高挺的鼻樑和在燈火中熠熠閃光的眸子,依然是那麼出眾。
在外面遇見這樣的人,齊年北一定會上前給他相面的,一看就是大富貴人家的公子哥。
等到王凡隨帶着手底下的衙役離開,齊年北揉了揉腰眼。
他起身,鼻青臉腫地走向站在那裏的公子哥。
公子哥看見齊年北被衙役關照,現在又看見他向自己走來,下意識地往牢門靠了靠。
他背後就是牢門,再想往後退也是不可能的,除非他能夠打開門逃出去。
也不怪公子哥膽小,齊年北的樣子太猥瑣了一些。
齊年北的臉還在因為疼痛而抽搐,卻戴上了諂媚的偽裝。
他一邊搓着手一邊走向公子哥,笑嘻嘻地說道:“這位公子,一看您這器宇軒昂的樣子,就知道您是富貴人家的子弟。
不知,閣下是哪位大臣家的公子。”
公子哥見齊年北沒有惡意,拱手說道:“在下宋家齊衡,並不是京中大臣的子弟,不過是普通的富貴人家。”
聽到這裏,齊年北臉上的諂媚神色消散了一些,他拱手回禮道:“貧道齊年北,是個遊方的道士。”
“見過齊道長。”公子哥打了個道門稽首,這個動作讓齊年北暗道不好。
齊年北哪裏是個遊方的道士,他最多算是個江湖騙子,會些騙人的相面風水之術。
“沒想到宋公子還是個道門中人,能夠在這裏遇見宋公子,算是貧道的榮幸。”他同樣向宋衡打個稽首。
知曉宋衡明白道門一些規矩的齊年北,自然是讓自己展示出來道門中人的風度。
“齊道長客氣,家中祖父對道術頗為精通,在下也就對道門有些了解。”
“能夠懂得道門稽首,公子就比那些空談道門的人更加接近‘道’。”
“謝過道長。不過在下有一事不明,道長何故來此地?”宋衡問出了自己的疑惑,既然齊年北是道士,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本朝對道士的法度還是頗為寬鬆的。
只要不是殺人放火、謀財害命、賣國求榮這些,在罪責中“比較重”的,朝堂都會適當減輕罪罰。
在大牢當中見到道士,不亞於在青樓里看見皇帝。可能是有可能,就是不大有可能,
聽到宋衡的話,齊年北知道自己是遇上行家了,開始想應對的措施。
“貧道平日裏會給人開藥方治病,前幾日有人找貧道看病,貧道看癥狀覺得他不過是傷寒。
就給他寫好方子,讓他去抓藥,不曾想第三日官府來人告訴貧道,那人死了。
官府給的說法,是貧道開的方子有問題,說那人是被貧道毒死的。
貧道要是做這件事情,豈不是早就跑?還留在長安城中等着他們來抓我嗎?
貧道也沒辦法證明自己,只好被下到這獄中,百般被拷打,實在難以忍受。
不得已才在宋公子面前出此下策,還望宋公子不小恥笑貧道剛才的樣子。”
齊年北在心裏暗自壞笑,自己這番說辭可是為這位貴公子特意準備的。
在齊年北的意料之中,宋衡的眉頭緊皺,“道長這是平添無妄之災。”
“貧道的無妄之災算不上,只能說是他天命如此,貧道也是天命如此。
不說這些,公子所犯何事,竟被人壓到這大獄當中。”
“本公……子在街頭看見有人調戲良家婦女,就讓前去理論,不曾想那人縱仆傷人,被本公子教訓之後,竟然還惡人先告狀,跑到官府奏告本公子先行毆打他們的僕役,當真是可笑至極。
最可笑的是,這些京兆府的官員居然還相信了。
何況本公子是長安縣內犯……行俠仗義,不應該先由長安縣管轄,怎麼能夠由京兆府直接抓捕呢?
一個毆打的案子,還用不上京兆府來管理吧,本公子又不是死刑犯,這幫人還真是喜歡胡來。”
宋衡的話在無形當中傷到了齊年北的心,齊年北現在不是死刑犯,但是和死囚的待遇相差不多。
“公子不知道嗎?我們現在所在的牢房,就和死刑犯牢房相差不多。
我和隔壁那些犯人聊天,他們說這裏以前只關押着沒定罪的殺人犯。
按照本朝律法,致人身亡者,主犯斬刑。從犯或絞刑或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
杖刑一百的可能是最少的,所以關押在這裏的人,最終都會被定成死罪。”
宋衡神色異常,“本公子因為一場行俠仗義,就被人關在這裏。
那道長被人冤枉關押在這裏,也是情有可原的。”
旁邊牢獄有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你這小子,在牢獄之中還要騙人。
宋公子不要聽這小子胡說,這廝可不是什麼道長,他不過是個在長安城中算命的騙子罷了。”
“你怎麼能這麼揭人短啊,我在清風觀里也是待過些時日的。
就是度牒還沒有下來,等到度牒下來的時候,我就是正經道士了。”
齊年北看向宋衡,宋衡的眼神當中帶着玩味,他早就感覺齊年北身上很奇怪。
哪有出家人像齊年北一樣,一點風度都沒有,更像是個市井無賴。
宋衡也不再站着,走到牆邊,也不嫌臟,找了一張草席坐下。
看着他坐着,原本還猥瑣的齊年北立馬站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
“宋公子,我這是情急之下,才會在宋公子面前撒謊的。”
“好了,這麼緊張做什麼。這裏是大牢,本公子還能吃了你不成?
你也坐下吧,好好說說你是怎麼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