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山不容2虎
(如有雷同,絕不可能)
環首山近日不大安寧,當然,往日也沒安寧到哪裏去。
附近十里八鄉的人都知道的,環首山上住着一隻兇惡的老虎,十數年間也不見它離開或者死去。當然了,每次傳出它還住在山上的消息,多是伴隨着一個或者數個獵戶死亡的消息一起傳開的。
十多年前,老虎剛在這山頭住下時,山腳的村民們還組織過一次圍剿老虎的行動;不過至今這頭老虎都還在這山上安穩地住着,反倒是山腳下的人家在後來一次性地全搬走了。後來的幾年間,陸陸續續地還有自恃勇猛的獵戶上山招惹這老虎,當然也都沒見着哪個獵戶能拖着這老虎的屍體或者皮帶下山來,更多的是從此就沒再回到山下來。
而更加駭人且讓村民們盡數一夜之間搬走的緣由,卻是這老虎某次驚人的舉動。從那以後,這環首山附近村鎮裏的人都有了一個深刻的認知:環首山,是這頭老虎的虎窩。
一山歸一虎,無人敢觸其霉頭。
從山腳下那村裡搬走的老人們提起這老虎時,總要先喘上一口氣,才抖着音調地說著:“這老虎怕是修成了妖了!可惹不得啊!”半大的孩子們自然是將信將疑的,卻也在聽到老人們傳述的故事裏聽出了駭然的信息:“這吊睛大蟲,實是通人性的。當年村裏的粗漢子們不信邪地三番五次上山去觸這老虎的霉頭,後來啊,有一天這老虎發怒了,它拍着當日被它咬死的又一個漢子的屍體,直直地進了村。”
“這頭白色的老虎拍着屍體,將屍體丟在了山腳下的空地上。”老人家顫顫巍巍地讓人扶穩了,看着圍在身邊的孩童們露出驚奇多過於害怕的表情,她悠悠地繼續說:“隔天,一大清早地,村子裏的人發現那頭老虎啊,就靜靜地卧在離村子不遠的山腳下,時不時地盯着村口聚起的人。大傢伙那時哪裏見過這種情形啊,都被老虎那陰森森的眼睛盯得後背發涼,就這樣心驚膽戰地到了中午,那老虎就直直地往村裡走來,不跑不吼地,也不理四處躲進房子裏探頭觀望的人群,它啊,進了離山最近的一戶人家,一爪拍死了一頭縮着腦袋的黃狗,當場就進食起來,吃完又在院裏的水桶里洗了爪子和毛,接着回到了林子邊,仍然窩下來看着村子裏。”
老人家拍了拍胸口,輕輕地說著那頭老虎給她留下的記憶,“大傢伙看到這老虎成精了的舉動后,當天下午整個村子的人烏泱泱地走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人,也不過是抱着僥倖的心理在掙扎罷了。黃昏時那老虎再次進了村,這次它就沒中午那樣仁慈了。它挑了一戶鎖上門躲着的人家,虎爪生風地拍碎了門,拍得頂在門后的人撲在了地上,這老虎就踩在那人的背上,虎嘴懸在了驚恐得不敢大叫的人頭上。不過萬幸地是,這老虎並沒有咬死漢子,據說它看了幾眼屋裏癱坐着抱在一起的母女倆,鼻子裏哼了兩聲,調頭就往院子外去了,照舊是吃了幾隻不敢動彈的公雞。”
“當晚這村子就空了下來,沒人敢再住着了。”老人家說完這話后嘆着氣,望向了環首山高聳的主峰,山峰青翠,卻遙遠得似在天邊。
小孩子們秉着呼吸,聽着老人家的描述在心底對着那頭未曾謀面的老虎也起了敬畏的心,害怕是不見得的,還在泥地里打滾的皮猴子哪裏懂得怕這些東西。
而那些被人所敬畏的存在,卻更多地是懶得搭理他們的。
……
環首山上,作為山大王的存在的虎妖如今的心情卻不大好。
這頭有着漂亮的雪白色毛髮的成年老虎煩躁地窩在虎洞裏,虎額上肖似“王”字的毛髮是鮮艷的亮紅色澤,她煩躁地甩動着尾巴,淺金色的眼睛裏黑得發亮的瞳仁印着一個神色妖媚的人類影子。
虎妖嘴裏發出低低的吼聲,它看着身旁臉色酡紅的女子,翻身起來正對着她,淺金色的眼睛銳利地注視着女子。虎妖煩躁地按了按前爪,對着仍然蠢蠢欲動想要靠近的女子,它的眼睛裏帶着毫不掩飾的警告之意,有種想要一爪直接拍死了事的衝動。
事情是怎麼會發展成這樣子的呢!虎妖在心底抓狂着,它漸漸地升騰起破壞毀滅些什麼的慾望。
“不,總感覺最近很不對勁,什麼都不對勁。”虎妖想。
作為一隻得道多年的虎妖,它心底還是十分相信自己毫無緣由的直覺的。不僅僅是眼前的女子最近表現得奇奇怪怪的,就連它自己,也不大對勁得很,只不過是在這女子面前表現得更加明顯起來:毫無緣由地犯困,日漸懶惰地一睡便是一日;明明是萬物復蘇的春日,食慾卻還不如飄雪的時節那樣旺盛;還有則是詭異地湧上心頭的煩躁感,易怒易爆,更像是如同兒時磨爪時那難耐地想要撕裂些什麼東西的痒痒感。
虎妖覺得自己一定是得了什麼病。
它看着面前一臉諂媚與透着媚意的女子,按了按前爪,在心底告訴自己要忍住,自己留下的小妖,怎麼都不能隨便就撕了:“忍住,忍住!”雖然也不是它特意去救下的女子,不過虎妖也不會隨便地就取了她的性命,畢竟妖類本身修行便不易,更遑論這些毫無血脈的普通動物了,要修成這幅人身已然是上天眷顧。
虎妖並不是普通的老虎,從它出生的那一刻時,擁有着一絲聖獸白虎血脈的它便知道了許多事情:例如它的身世,例如它會有什麼天賦,例如它要怎麼修行……當然,對虎妖而言,修行一事更多地是彷彿成長一般,自然而然便會隨着年歲隨着身體長大而增長的東西。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
虎妖是在來到環首山的第二個年頭時救下眼前的女子的。當然這個救下是十分勉強的說法,更貼切地說法大概是,由於獵食的需要,虎妖恰好把追着女子的那頭山豬當作了午餐罷了。虎妖那時的胃口也並沒有現在成年後這麼大,那時它打量了下山豬屍體的大小,冷冷淡淡地盯了盯在地上瑟瑟發抖夾着尾巴的小可憐,並沒有再為自己的午餐添上另一塊肉的想法。大約也就是這麼一個毫不被虎妖放在心上的事情,它也沒想過,當年縮成一團的粉糰子似的小狐狸會在十多年後修成了如今的妖媚女子;當然,更沒想過的是,它的生活會因她而遭逢巨變。
毫不虛假地說,虎妖在十多年後再次看見這頭曾被它無視了的小狐狸時,心裏是有些驚訝的。那時已經成年了的狐狸丟下它用嘴咬着、一路拖過來的成年山豬屍體,推到虎妖的面前,說她是來報恩的。
虎妖信了。
隨後的數日裏,狐狸十分準時且辛勤地為虎妖準備着一日三餐;當然,在虎妖進食的時候,狐狸也蹲在了一旁安靜地一起進食着。虎妖看着一日三餐要麼是山豬要麼是野鹿,偶爾還有些兔子山雞當作點心,頓時覺得這小妖報恩報得很是符合它的心意。
當然了,它面上還是沒什麼變化的,沉默着該吃吃該喝喝,從不開口對狐狸說些什麼。只是漸漸地犯起了懶,虎妖開始了心安理得地享受餵食的生活。
數日過後,某日清晨虎妖起來時便發現狐狸十分自然地叼了一荷葉的水進了它的虎窩,剛睡醒有些迷迷糊糊的虎妖打個哈欠,沒多想什麼便就着狐狸叼着的荷葉洗了虎臉漱了口。接下來的數日裏,虎妖明顯地感覺到了有些東西改變了。它的虎窩裏多出來了一個小小的狐狸窩,每次它在石床上小憩時,狐狸也就趴進了狐狸窩裏,跟着它休憩起來。虎妖閉上眼小憩時,看見狐狸也眯上的細長的眼睛,莫名其妙地感覺到有點不太對勁的感覺,但無奈的是連日的被餵食讓虎妖慢慢地也懶得動作、懶得思索起來,它合上眼,很快就睡了過去。
又是數日過去。
這日虎妖終於想起了它久未運動的事實,它前爪按着地上,伸展了下虎腰,隨後出了虎洞,它想要出去運動一番了。虎妖在這天早上稍作巡視了下它的山頭,輕易地吞了兩隻白兔子打了打牙祭,還捎帶着將一個獵戶拍飛下山腳,倒也算是好好地運動了一次。關於那個獵戶打扮的人類,虎妖還是稍稍惦記了下的,它倒也沒起殺心,就是單純不耐煩地將人拍開,當然力度上面就不敢保證了,虎妖心想死了也好沒死也罷,它都不怎麼關心。它臨走前看了看滾下山腰后躺在山腳林子裏的獵戶,他胸膛還有起伏的幅度,虎妖也就甩了甩虎尾,沒再搭理他,徑直回了洞裏去——日頭已漸漸挪上天空正中,虎妖想,狐狸大概已經在等着自己了。
午飯過後是照例的小憩時間。虎妖懶懶地跳上石床,它側卧下來,稱得上修長的四肢攤開,露出小半的雪白肚皮來,慵懶的大型貓咪很快就合上了眼睛,濕潤的鼻子裏發出輕輕的“呼嚕”聲,懶散且愜意。
然而這次虎妖卻沒有去在意,那隻被它習慣了存在着的狐狸的舉動。虎妖沉沉地睡着,然後在睡夢裏感覺到了漸漸濃重的煩躁。它很快就醒了過來,虎鼻里發出剛醒時不滿的哼聲。弄醒它的不是別的,正是投餵了它將近半月之久的狐狸。虎妖迷迷糊糊地醒來,抬起虎頭看着在它肚皮上盤成一團還在興奮地舔着它的虎毛的狐狸,腦袋裏冒出數個問號來。
作為一頭活了數十年的老虎,虎妖也只是剛剛踏入了成年的行列,它還有漫長到近乎無止境的年月去體驗生命;但這並不妨礙它在某些時候、某些方面上也是懵懂無所知的。長年保持了原型的虎妖很是愛惜自己的一身毛皮,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狐狸舔着時它感覺到了舒服,但這並不能妨礙它反感這隻小妖舔舐它皮毛的舉動——特別是在虎妖感受到了肚皮上的狐狸那奇異的興奮狀態時,它有着想要顫抖的感覺與奇奇怪怪的情緒。
虎妖一個起身就把肚皮上的狐狸抖了下來,然後它目瞪口呆地看着狐狸身上一閃白光,化作了一個妖媚的女子,她披着狐狸雪白毛皮同色的衣裳,俯身照舊趴在了虎妖的肚皮上,眉目含春地蹭着它的毛皮。
虎妖只覺得身體一個激靈,這次它的腦袋靈光了起來。虎妖咆哮起來,“狐妖魅!給我滾開!老娘是雌的!”虎妖一躍退後了一點,穩穩地落在了石床的邊緣,它的虎尾生生地抽在了石洞上,刮出了一道痕印。
狐狸被它嚇得抖了抖肩膀,諂媚地掛起笑容站直在石床邊,她聲音柔柔弱弱地,帶着討好的意味:“人家就只是蹭蹭,我難受嘛……”
虎妖生氣地磨了磨牙,並不想搭理狐狸的話。它盯了狐狸看了幾分鐘,隨後跳下床,看也不看狐狸的祈求神色,鎮定地緩步走至這半月來狐狸睡着的窩前,虎爪一揮就全給拍碎了。狐妖魅在它身後咬着唇,低下頭來垂淚。虎妖看也不看她,抖了抖虎耳,聲音冷淡:“你,你到今日就算報恩完了。我也不留你了。”說完這話,虎妖甩着尾巴就邁步出了虎洞,在狐妖看不見之後才倉皇地跑去跳進了半山腰的溪流里。
虎妖想,大概是這樣結束了好。
它仍舊是自在的冷淡的山大王,那隻莫名其妙的狐妖的報恩這樣也就夠了。它沉在水裏,時不時地揮動下爪子浮上來,冰涼的溪水正好讓它莫名其妙的身體好好地冷靜一下。虎妖想着狐妖魅化形后媚意橫生的模樣,它想大概是明白了自己得了什麼病了。
……
扈虎是一個屠夫,剛住進環首山山下鎮子裏的一個屠夫。至於為何說“剛剛住進”,實則是這扈屠夫並不是本地人,祖上也與屠戶這一行毫無關係。他不過是武俠故事裏常見的隱姓埋名的一個普通武林人士,有些拳腳功夫與內功招式,但也強不到哪兒去,也就是個經歷過幾年的江湖漂泊后想安定下來的普通人。
這大漢正如他的姓名一樣,蓄着絡腮鬍子,長得虎背熊腰的,單就住在鎮上短短的幾天,就讓鎮民們都知道了這位號稱“虎屠夫”的存在。這位姓扈又單字虎字的屠夫脾性不錯,雖然外貌上滿臉絡腮鬍子,又粗眉大眼的,長得不似什麼好人的樣子,止小兒夜啼大抵也是可以的,也不怪乎其他鎮民直接稱呼其“虎屠夫”了。
虎屠夫也隨了這稱呼,人長得豪邁粗壯,心也跟老虎一樣大。他聽着最近村民念叨着環首山上不大太平,吃人的老虎也就罷了,還邪門地狐狸都兇悍得不得了,從而打獵的人也不敢怎麼在山上放肆;屠戶眼見的自家的肉鋪也快沒得開了,於是乾脆地關了門,換上皮甲穿上高靴,尋着某個清晨就逕自上了環首山去。
虎屠夫這一去,倒是真的見着了這老虎。
通體雪白的漂亮老虎在山腰上橫卧着,額前的紅色條紋鮮艷得耀眼。虎屠夫心底喝了一聲好看,隨後直直地往這老虎走來,他不說別的招式如何,靠着一身蠻力也在江湖上混出了點名聲。當然這對虎妖來說完全不夠看,修行了數十年的虎妖只一爪橫拍就差點拍斷了屠戶的手骨,它也完全沒在意這漢子的死活,一掌拍飛后閑閑地看了滾下山腰的人類,確定沒死後挑了挑眉頭,轉頭便回了虎窩。虎妖也沒想着,就這麼一個漢子,卻會是今後她平淡生活里相依的人。
虎屠夫完全沒想過,這漂亮老虎的隨手一拍就有如此恐怖的巨力。以他之前在其他山頭搗虎窩的經驗,他本想着只用左手隨便就能擋下的一掌,卻生生地把他拍下了山坡,虎屠夫摔得昏過去前的最後一個念頭就是,果然自家老爹說得沒錯,越是漂亮的東西的東西便越是兇悍。隨後他翻滾着摔在了樹榦上,後背一疼就暈了過去。
……
昏了小半日左右,躺着的屠夫才緩緩地醒了過來。
“這看着瘦瘦弱弱的一隻剛成年的老虎,真是凶得沒邊了。”虎屠夫後背冒着冷汗,咧着嘴取下被壓得有些變形了的鐵弓,皮糙肉厚的漢子身上並沒有受多重的傷,反而是左手腫了一圈,骨頭僥倖沒斷但也有些裂開了。他晃了晃腦袋,撐起身體選擇了繞路往山麓走去,山腰到山頭那塊他是不敢走了,按着這山的形狀與老虎的習性,山腰到山頭都有可能被它選中築窩,要是再次遇上這漂亮的老虎,他可不知道還會不會幸運地被放過。
虎屠夫於是繞了路,半道上取了弓箭稍稍獵了幾隻兔子還有山雞,掛在腰間往山麓而去——虎屠夫來環首山前還是探聽了點消息的,雖然把最致命的虎妖傳聞給當成了笑談,但好歹還是記得問了山裏的水源的,山麓這裏就有着一個不算多大的湖泊。
午後過不了多久,屠戶便到了這湖泊邊,他拿出匕首手腳利落地把兩隻山雞放血,颳去雞毛,再就着湖水清理了內臟,串在鐵箭上又架上了火堆烤着。不多時,香氣漸漸瀰漫開來,虎屠夫趁着烤雞的間隙將左手草草綁了布帶,拉緊了后握了握拳,發現左手並無大礙,隨後他嗅着烤雞的香氣舔了舔唇,右往胸前的皮甲夾層內掏了掏,摸出一小瓶的鹽粒和佐料來,細細地轉動着烤雞慢而輕地灑在上面。屠戶細緻專心地瞪着他的大眼睛,灑了小半隻烤雞后又轉動着它烤得均勻一些,香氣隨着香料的撒上與細烤越發濃郁起來。
虎屠夫吞了吞唾沫,感覺肚子轟隆隆地叫了起來,甚至發出來“嗚嗚”的奇怪聲音。
但隨後視線一角中冒出來的一顆碩大的虎頭讓他知道了那“嗚嗚”聲並不是他肚子所能發出來的聲響。
“嗷!”虎屠夫嚇得嘴裏發出了這樣的聲音,他雙手一抖,香料灑了那顆漂亮的虎頭一臉,左手上的烤雞被他甩得一歪,他左手倒還是捏着箭柄,上面串着的烤雞在箭上滑着直直往火堆里掉下去。也就在這時,虎妖眯着淺金色的虎眼,周身是寒冷駭人的氣息,它盯着在它眼裏緩慢掉落着的烤雞,香氣在這一刻折服了它的味覺,虎妖伸出了它的纖細的手,在火堆中撈起了串着烤雞的快陷入火堆底的箭頭。虎妖眯着眼,左手輕易地壓着虎屠戶的肩膀按住了他,右手一用力就將整根鐵箭搶了過來,同時她還甩了甩頭,試圖將臉上粘着的香料甩下來。
虎屠戶被這一系列的變化給驚得完全呆住,要不是左手手掌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他,他還完全無法反應過來。不過,反應過來時的第一個念頭也既不是大喊“妖精啊”或者感嘆身邊女子的美麗還有右肩上傳來的不可動彈的壓力,而是心底一陣感嘆:“這虎妖是真的很用力地在搶吃的!”
虎妖完全懶得理屠戶獃著的樣子,她甩了兩下腦袋后迫不及待地將烤雞湊近了嫣紅的嘴巴,在屠戶獃獃地說著“燙”字時也毫不停歇地咬了下去。隨後她眼睛一亮,更加興奮急切地撕咬起來,而屠戶很是直觀地感受到了這虎妖的興奮心情,具體而言就是右肩上地壓力徒然一重,壓得他僵着的身體都是一歪。
手上的烤雞很快就被虎妖連帶着骨頭都咬碎了吞下去,一身素白的她嘴唇油亮亮又嫣紅着,她眼睛亮亮地盯着還架在火上的另一隻烤雞,轉頭對着虎屠戶直直地看着。虎屠戶從她的眼底看見了旺盛的食慾以及確切直白的威脅,虎屠戶看了看她嫣紅地小嘴和纖細苗條的身形,白白嫩嫩的模樣完全想像不出這是一頭老虎。
虎屠戶動了動右手,試探地對她說:“你先放開我,我才能烤給你吃……”
虎妖依言抬起了左手,規規矩矩地換成屈坐着的姿勢,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烤雞不放。虎屠戶抬着右肩轉動放鬆了一下,看着乖乖巧巧地等着食物地漂亮女子,心臟跳動得歡快,在隨後的灑香料抹勻時又莫名地安心下來,專註地轉動着烤雞,身邊輕聲冒着呼嚕聲的女子也安安靜靜地盯着他手下的烤雞,愉悅的心情散發開來。
虎屠夫在這時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老爹說得確實不錯,漂亮的東西確實能讓人開心,就算是簡簡單單地給人,哦不,給漂亮的虎妖烤雞吃,也能讓他很開心。
虎屠夫想,大概他是被迷了心智了。
……
“就這樣,數日之後,鎮子裏的人發現原本獨自住着的虎屠戶,帶着一個面色冷淡的美嬌娘歡歡喜喜地買了新家,也沒說辦什麼喜宴怎麼地,安安分分地重操舊業,當著他的屠戶,賣着肉。”銘閣里,男子坐倚着木床的床柱,左手攬着躺在床上卻睜大了黑眼睛的女兒,慢慢地緩緩地講着,他語氣中帶着懷念與滄桑。
“在虎屠戶娶妻之後,生活也沒有什麼變化。不過在他賣肉的時候,卻是總有着虎嬌娘安安靜靜地坐在他的後頭,每每到飯點前便擰了虎屠夫的耳朵,晾了店前的生意去。久而久之,鎮裏的人們就都傳開了虎屠戶怕嬌妻的戲言,當然了,他店裏飯點前後不賣肉的規矩也慢慢地傳開。”男子繼續慢慢地訴說著,“而鎮上的人啊,也常常在虎嬌娘不在時打笑着虎屠戶,笑話他取了一隻母老虎,管得他安安分分地。虎屠戶但笑不語,心底卻是笑得翻天,他心說你們啊倒是沒說錯,就是不會相信罷了。”
“而環首山最後也沒了虎妖鎮壓,但是卻也安寧不到哪兒去。一頭雪白的狐狸又當上了這山的山大王,只不過也沒怎麼搭理那些不去招惹她的獵戶。而屠戶與虎嬌娘,不管年月如何世道如何,店裏總能有鮮肉賣出,鎮裏的人也樂得照顧其生意。”男子說完,墨黑的眼睛看着仍然全無睡意的女兒,一手掐了法決,閣樓里不知源頭的光線黯淡下來。
女孩子的聲音軟軟糯糯地在黑暗裏響起,她的眼睛仍然亮亮地:“爹爹、爹爹!虎妖為啥要跟着屠夫走啊,明明她那麼強,完全可以壓着屠夫留在山上烤肉吃啊。”
“哦?其實虎妖也有這樣想過。不過屠戶說了一句話,讓虎妖乖乖地就跟着他下了山。”黑暗裏男子輕笑了一聲,磁性的聲音柔和溫潤,他說:“屠戶說,他要帶她去吃更多好吃的東西,養她一輩子,養胖她。”
“胖……”小女孩嘟囔了一句,又興緻勃勃地換了個話題,“那!那,狐狸後來怎樣了!爹爹,我要聽狐狸的故事!”
“寶貝兒,那是另一個故事了,你要睡了。明天我再說給你聽。”黑暗裏他的回應輕緩平淡,揉着女孩子的頭髮,安靜下來。女孩子也神奇地在他摸頭的動作下安靜下來,小嘴裏嚷着的“說好了哦”最後堵在了喉嚨里,變成了小貓似的呼嚕聲。
男子在黑暗裏輕輕地嘆氣起來。
虎嬌娘確實是愛上了那個平凡憨厚的虎屠戶,當然也過上了一輩子的和平又美滿的生活。然而妖與人總歸不同,越往後他們便過得越發小心起來——因着虎嬌娘從未老去的容顏與風光。
但沒人後悔。
虎嬌娘至今都隱居在那座環首山上,伴着一座石碑安寧地隱居着。
她還記得那人呆憨地在死前的調侃:“一山不容二虎,我很高興你還能繼續活着。嘿嘿嘿……”
也就是那時,虎嬌娘落下了眼淚。
而銘閣的閣主,接住了那滴珍珠淚,默默地收藏了起來,永遠地記住了這兩頭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