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地上被打的那個粉絲女生哭喊地捂住肚子,被硬邦邦的皮鞋踢到身體,肯定疼痛萬分。
諷刺的是,女生手裏明星的海報卻還在緊緊抓牢着,海報上那個明星笑眯眯的模樣,迷人深邃,和此刻施暴的粗魯男子判若兩人。
旁邊那個高大的男人趕緊上前攔住明星,口裏勸說道:“凡哥,犯不着,犯不着。”
旁邊那個女生也驚訝地目瞪口呆,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心中的男神明星,竟然會做出這樣的動作。她看着地上痛苦哀嚎的姐妹,才想起掏出手機來拍照。
可又被明星身邊那個高大的男人一把搶過手機,扔在地上,踩得稀碎。然後伸出食指狠狠地指着那個女生,兇惡地威脅道:“別多事!這個事說出來,對你們沒有好處。更何況,你們口說無憑!”
明星罵罵咧咧地走了。
這個男人負責給他善後,他從兜里掏出一疊百元大鈔摔在地上,說道:“這個事情就這樣了了。這錢,拿去買手機,看病。”說完,又撿起地上踩碎的手機,朝着遠處的湖裏扔了進去。
路若依和李自然在原地看着心驚肉跳,他們也不敢衝上去鋤強扶弱,匡扶正義。他們從小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更何況剛剛心裏又對這個明星充滿了敬佩和熱愛。
兩個女生互相攙扶着往前走去,邊走邊哭泣,對於她們而言,不僅僅是肉體的傷害,心裏的傷害可能更大。這樣狂熱地喜歡一個人,把這個人當做是男神,是唯一,是精神寄託。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兩個女生哭着,順手把剛剛想要簽名的明星海報,揉搓了下當做紙巾,搽鼻涕抹乾凈后,丟在了地上。
“知人知面不知心。”李自然感嘆了一句。
路若依沒有說話,她只是輕微嘆了口氣。李自然陪着她慢慢走着,路過一個公共衛生間后,路若依走進去,把剛剛同明星握了的手洗乾淨。
馬路上迎面而來的車燈照着她的眼睛,恍惚地讓她看不清地上的路。
路若依停下,對李自然緩緩說道:“一個人的光芒太亮,就會遮蔽背後的污點。譬如夜晚行車,車燈太亮就看不清後面的黑暗。”
“說的很好。可我們又能幹什麼呢?剛剛被欺負的女生,多麼可憐。”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路若依冷冷說道,不過還是替那兩個女生感嘆道,“她們還是太年輕了,這個社會遠遠比我們想像的要殘酷複雜,冷血無情。”
“我不能像他們這樣,把自己的熱愛和感情,寄托在一個陌生人身上。不管是誰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引以為鑒,引以為戒。”路若依自言自語道。
李自然聽着,覺得像是有弦外之音,卻又一下子理解不了,只能默默地陪着她走。
這件事讓李自然和路若依面對人生和社會又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那些衣着光鮮的人,也有可能是沐猴而冠的。那些說著冠冕堂皇的話的大人物,背後也可能是齷齪粗鄙的小人。
李自然從回憶中脫離,他慢慢散步從熱鬧的篝火晚會回到住的地方,買了水和食物,做好補給。
明天的行程是ZW市沙坡頭到GS省BY市的景泰縣,沿途村鎮很少,補給要多帶點,而且路程起伏大,並且太陽很曬。
第二天清晨,李自然帶着鼓鼓的馱包,裝好了山地車,吃罷一碗滿滿的牛肉麵,開始新的一天的騎行。
沙坡頭景區清晨的風景更加漂亮,
晨風和煦,夾雜着清爽乾淨的風,讓他不斷懷念起故鄉江南早晨的清新。
他沒有多做停留,沿途的風景再美好,他有他的目的地。離那封明信片寄出來的時間已經快二十五天了。那封明信片早已在陝北高原上一場洪水裏丟失了。可李自然對上面的時間和內容早已刻骨銘心。
“自然,我回國了。青海湖真的很美,我要在這裏住一個月。祝你安好。”
5月1日寫的明信片,一個月,也就是說,路若依在青海湖還會再待5天。
李自然估摸着剩下的旅途,他必須加快腳步,才能在五天之內騎行到青海湖。
他也想過放棄騎行,買一張車票直奔青海湖,同路若依見面。可內心總有一股拒絕的力量,一個不可名狀的聲音在抗拒着,他既想要鍛煉的自己意志,也有一種服從命運的安排的淡然。從BJ騎着一輛破車出來后,遇到的各種各樣的故事,讓他莫名其妙踏上了這趟旅程。已經過去了14天。兩周的日子裏,似乎比他在BJ這三年的時光都要充實。
三年來,他在BJ猶如一隻老鼠,住在灰暗的地下室;又像是一隻辛勤的蜜蜂,做一個賺錢的工具。
他不去多想,放下了心中的種種雜念,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五天之內要騎到青海湖,找到路若依。見面要怎麼見,要怎麼說話,他在多少個夜晚裏想了無數種情況。
李自然顧不得想其他事情,因為眼前的糟糕情景超過了他的預期。
騰格里沙漠吹來的熱浪逼人,他沿着G338國道,沿途荒無人煙,頭頂上的烈日炙烤着大地,讓他喝完一瓶又一瓶水。
可這條馬路似乎是沒有終點的,他昨天帶了的五瓶水,早就在上午喝光了。中午又補給了五瓶水,不到三個小時又喝完了。
他口乾舌燥,被燥熱的風繼續吹着,風從前面吹來,猶如頂着一個碩大的吹風機,呼嘯的乾燥的風,經過一個狹長的山隘口時,像一個風洞,彷彿要將他抽成乾屍一樣。
他逆着風,迎着燥熱,一步一步費力地踩着腳踏板。山地車像一條忠實的老狗,陪着他一步一步前進。兩隻輪胎在滾燙的馬路上緩慢地一圈一圈滾着,從高空看去,猶如孤獨行走一個無人的毫無生氣的外星球上。
偶爾路過的車輛,李自然多少次想要開口攔下車,希望他們帶他一程,又或是給他一瓶水也行。
但他不知怎地,執拗地往前騎着,他對內心說著,要挑戰自己的極限,看到底自己在這樣險惡的情況下,能堅持多久。
極限,人總是要不斷挑戰自己的極限。
路途在蜿蜒着,從寧夏ZW市的溫都爾圖鎮離開后,赫然出現的就是,歡迎您再來寧夏和歡迎您來甘肅的標牌了。這已經是騎行到達的第5個省份了。李自然繼續堅持踩着單車,猶如踩着萬鈞重......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力氣越來越弱,越來越慢,像一隻蝸牛一樣,只能趴着身子依靠在車把上,艱難地匍匐前行。
疲憊再加乾燥,李自然的眼睛都快閉上了,他的意識也越來越迷糊,可他腳下的踩踏還沒有停下,山地車在路邊歪歪斜斜地往前走着,全靠着他自己那頑強的意志在支撐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自然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竹床上,旁邊站着兩個人影,昏暗的光線下,睡眼模糊中還以為是勾魂使者的牛頭馬面。
“小夥子,你醒了?”一位中年男子的聲音傳來。
李自然揉了揉眼睛,身邊站着的是一對中年男女,看着面善和藹,是一對老實巴交的夫妻。他又環顧了四周,好像是在他們的家裏。
他想說什麼,可他口乾舌燥,喉嚨發出沙沙的嘶啞聲。
那中年婦女趕緊遞過去一杯水,李自然接過來咕咚咕咚喝一口氣喝完。中年婦女有點害羞,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李自然問道:“這是哪?我,我怎麼了?”
“你暈過去了,在馬路上。”中年男子解釋道,用手指着門外的馬路,“有一個好心人看着你騎車倒在馬路上,把你救下來抬到我陰涼處,又對你緊急救助,不過應該是中暑,他們看你沒事就走了。”
“他們是什麼人?真是太謝謝了。”
“我看到一個帶着頭巾的女人,招呼着其他司機一起把你抬過來的。”
“能記住車牌號嗎?還是要感謝下人家的。”
“小夥子你人真不錯。我這老頭子沒記全,好像是青A的,應該是路過的遊客。”
李自然想起剛剛自己硬要挑戰下自己的生理極限,看看能在高溫酷熱的環境下,不喝水堅持多久,沒想到自己竟然暈倒過去了。
他笑着說:“好心人還是多,一路上遇到的都是好人。謝謝叔叔,阿姨,我沒事了。騎車有點累。”
“別叔叔阿姨,我們老了喲。”
“那謝謝大叔大媽了。”
中年大叔也笑呵呵地說:“只聽說過開車會有疲勞駕駛,沒聽過你騎自行車也有疲勞駕駛啊?”
李自然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是哪裏?到景泰縣還有多遠?”
“這裏就是景泰縣了,離縣城只有十公里不到了。”
“噢噢,那我還要趕路去縣城。謝謝!”
“天都這麼晚了,你還要走嗎?沒有路燈太危險。”
李自然抬起手錶,一看已經是晚上九點了,沒想到自己已經睡了四個多小時了。這時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中年大叔聽到聲音,略有心疼地問:“小夥子還沒吃飯嗎?老婆子,趕緊去煮完麵條。”
大媽扭頭鑽進后廚忙活去了。
李自然連聲感謝,說:“謝謝!謝謝!”
“你這是要去哪啊?我聽你口音不是這邊的人。”
“我要去青海湖,從BJ騎過來的。”
中年大叔一聽,豎起大拇指,“小夥子厲害着哩,從首都騎過來的。”
李自然和大叔邊寒暄着,大媽把熱氣騰騰的面端了出來。李自然大快朵頤一番,面底下還有一個荷包蛋,李自然心底莫名湧出一些感動。
“大叔大媽,多少錢?”
“這娃兒,說什麼錢?一碗面值多少錢。”
“不不不,應該的。”
“不要不要,我們的崽和你也差不多大,也在外面打工,也有不少好人幫助他。這個社會嘛,就是你幫我,我幫你嘛。”
李自然覺得大叔用一句很簡單樸實的話,道出了人類社會發展和社交的本質。那就是互相幫助,共同受益。
“那晚上你就睡這裏吧,好好休息,明天再走。”
“那多不好意思。”
也許是大叔大媽看李自然和他們的兒子差不多大,想念自己的孩子,又拉着李自然聊了一會兒。
到了晚上十點多,李自然準備寫完日記后睡覺。
“5月22日,ZW市到景泰縣,G338國道。130公里,一共騎了1600公里,離開BJ的第14天......
今天經過了荒漠地段,沒有水,天氣很乾燥炎熱,我竟然突發奇想想要鍛煉自己的意志力,看看自己在極端嚴酷的環境下,能堅持多久,看能否突破自己的生理極限,可最後沒想到竟然暈過去了。但還算成功,一直都忍受着,沒有放棄,從王陽明心學的角度考慮,人的主觀性真的足夠控制自己的軀體,人並不會被自己的慾望或者恐懼所打敗,只要意志力足夠堅強,人可以戰勝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