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見李自然不說話,路若依繼續說道,一副絕不善罷甘休的模樣。
“所謂見山識道的意思呢,見山就是看風景,識道就是領悟道理。若沒有領悟或者明白一些人生道理就到處瞎逼跑,即使到了寧靜的山中,也會覺得山裏面吵鬧。要是領悟一些道理,內心平靜即使身處鬧市,也覺得人間寂然。所謂大隱隱於市即是如此。”
“古語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其實讀書行路,見山識道都是一個道理。也就是要行知結合,其實行比知更重要,因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陶行知也就不必改名,還是叫陶知行了。”
見李自然啞口無言,路若依仰着頭,含笑問道:“你說呢?李老師。”
李自然悶聲不語,看着眼前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剛剛還是一個腹黑陰暗要報仇令人可怕的模樣,轉眼間又變成一個講起道理來頭頭是道的可愛模樣。
李自然騎着車,想到這裏,又微微笑了起來。
路若依那副仰頭問他“你說呢,李老師”那副調皮可愛的模樣,此刻又湧現在腦海中。
他看着寧夏到甘肅路上的風景,心想這一路走來,每天還是很多驚喜的,風景不停地在變換,一路上遇到的人和事不斷的在影響自己的思想。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當看到自己用汗水和毅力征服腳下的路時,當看到自己用車輪丈量土地時,當身邊的風呼嘯而過時,當抬頭看到頭頂上空那份藍色的時候,那種自由自在的暢快心情無法形容。
他的腳步越來越輕快,而一路平坦,讓他保持40碼的速度飛馳着。中午在青銅峽市吃過飯短暫休息后,他又跨上山地車,向著沙坡頭的方向繼續前進。
靠近沙坡頭景區的地方,景色越來越漂亮。蔚藍如洗的天空,白色透亮的雲朵,遠處蜿蜒曲折的黃河,前面碧綠的草木,沿途五顏六色盛開的鮮花,彷彿在一副濃墨重彩的油畫裏騎行。
風呼呼地吹拂面容,馬路是平坦而開闊,李自然愜意地騎着車,彷彿一個凱旋的將軍,一馬平川。又像殿試第一身騎白馬遊行的狀元郎,一日看盡長安花。
他想起路若依講過的那個冷笑話,說是古代四川有叛軍作亂,皇帝問將軍帶多少兵馬能平定亂黨?
將軍正好喝得醉醺醺,於是豪情說道,只需一騎。
皇帝大喜,問為何?將軍回答:因為一馬平川。
結果,這個將軍就被推出斬首了。
李自然心想,去蘭州的路是一馬平川,之前去銀川的路也是平坦的,沒有起伏。以前以為一馬平川是平四川,現在看來應該是平銀川。
他心裏邊想邊騎,沿着蜿蜒的109國道,孤獨的影子落在身後。右手邊就是中國第四大沙漠—騰格里沙漠,寂寥迷人,廣袤無垠。“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李自然觸景生情,不斷在心裏念着那些豪邁的詩詞,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弔古傷今的情愫。
5月20日,520的這一天,李自然從銀川出發,來到了一百多公裡外的青銅峽市。市區里正在搞“520,愛滿青銅峽”的商業活動,到處瀰漫著浪漫的氣息。
僅僅是因為和我愛你同音,5月20日這一天被商家做足了文章。可明明情人節,不論是西方的情人節,還是中國的乞巧節,都不是在這一天。
520和愛情僅僅是因為諧音,
就被商業資本盯上了,所有的儀式感都在這一天被抬上了舞台,那些精美的禮物,精緻的食物,催人淚下的表白,讓小姑娘們感動地稀里嘩啦,投懷送抱,感激涕零。
李自然想到一句歌詞,“愛對了人,情人節天天都過。”
在這個普通的一天,李自然沒有做什麼有儀式感的事情,他和市區的熱鬧格格不入,騎車一個人來到了青銅峽水庫邊上。
在他身後,好像也有一輛車也上了山,沿着水庫馬路上蜿蜒前行,車燈正好給李自然照出了一條路。
不知為何,在這個孤獨的黑夜裏,李自然總感覺這輛車有股熟悉的味道。
可能是志趣相投吧,也有人在這個寂靜的深夜,喜歡一個人獨處。
喜歡獨處的人,在寂靜無人的廣袤山區,碰到另外一個獨處的人,那麼到底是該因為碰到其他人而傷感呢,還是會因為遇到志同道合者而開心呢?
他選了一塊在水邊突出的岩石,坐在上面,看着碧綠的黃河水在這裏彙集,安靜平淡,儘管這波水將在下游壺口瀑布那激起驚濤駭浪,可此刻這些水都是安靜的。
那輛車也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天邊的晚霞徹底沉了下去,月亮爬了上來。李自然獃獃坐在這裏,看着金色波光粼粼的水面,又泛起皎潔的月光。
他又想起家鄉那條小河,在靜謐的夜裏,他曾經和路若依兩人騎着車,一起在河邊聽着河水嘩嘩。也是那樣的浪漫的月色,在水面上鋪滿了銀色的光芒。
他們用錄音機播放着《水邊的阿狄麗娜》鋼琴曲,儘管這盜版磁帶的聲音中夾雜着一絲絲電流的雜音,可在安靜的鄉村夜晚中,無傷大雅。
附近草叢中的蟲子被這突如其來的鋼琴聲打斷了叫聲,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加入了這首鋼琴曲中。頓時,一首浪漫唯美的鋼琴曲里,有了諸多鄉村元素,蟲鳴,夜鶯的歌聲,河流歡快的嘩啦......
“誰說野百合沒有春天?”路若依自言自語地說道,“我從不覺得高雅的音樂屬於上層社會,屬於富人家庭。我也有享受音樂的權利和自由。”
“你看《天道》電視劇原著小說沒?”
“《遙遠的救世主》?”
“是的。作者把音樂描述地高雅而遙遠,似乎只有用40萬元的音響才能聽到神乎其神的聲音,觸及內心的靈魂。我覺得,能聽到音樂旋律中觸及靈魂的東西,並不是因為發燒友的裝備設備,而是因為發燒友對音樂的執著和熱愛!一個不熱愛的音樂的人,哪怕音響是百萬級的,他也不知所以然。”
“我贊同。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事情了?”
“沒什麼。我覺得生活要有點儀式感。所以才讓你帶錄音機出來,我們在寂寥無人的河邊,聽一首《水邊的阿狄麗娜》,這場景,多美呀!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在迷人月色下,那些如歌的歲月,看着流逝的河流......”
“戀人?嘿嘿......”
“不承認是戀人?”
李自然憨厚地笑了笑,說:“還是你會浪漫,有情調。”
“跳舞、看電影什麼的,俗透了。我所認為的情調,是不落窠臼,不俗套的,並不依靠金錢去購買什麼。而是一種對真正美的欣賞和追求。”
李自然心悅誠服,口袋裏裝着的是剛買的禮物,一個精緻的杯子。
此刻,他不敢拿出來,怕落了俗套。
“那你此刻想要什麼?”李自然問。
路若依沒有回答,等一曲鋼琴曲結束后,她說:“想要一首詩。”
“什麼詩?”
“隨便。符合此情此景就行。”
李自然看着河流,夜晚,月色,於是問道:“《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俗!”
“這可是孤篇壓全唐的偉大作品啊!”
路若依搖搖頭,“哼,這肯定是後世過譽了,這首詩一般,不符合此刻。換一首。”
李自然想了想,說:“王維《山居秋暝》的,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路若依搖搖頭,“禪味十足,不適合此刻的兒女私情。”
又笑了笑,慢慢說道:“我覺得是蘇東坡的《記承天寺夜遊》,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耳!”
“可這也不是詩啊,這是蘇軾寫的散文。”
“散文詩嘛!”
“哈哈哈,你賴皮......”
正想着往事,月亮已經升到峽谷正上空了。
李自然起身,看着這異國他鄉的迷人夜色,情不自禁對着寂寥的夜晚喊了一嗓子,“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耳!”
喊完后,大岩石的不遠處那邊亮起一盞微弱的燈,李自然看去,似乎一個人影,可能是在垂釣,也肯能是和他一樣在這裏回憶傷感。
之前來的時候沒注意到,到了夜晚,看到光亮才看到,估計那人也在這裏坐了蠻久了,-至少是在李自然來之前。
他沒有過去,只是起身準備離開。不過那人卻喊住了他,聽聲音明亮清脆,好像是一個青少年,但又不像是平常聽見的那樣,可能是西北這邊的聲音還是有所不同吧。
“哈哈哈,但少閑人如吾兩人,閑人就準備走了嗎?”
李自然聽到轉過身來,答了一聲,“是的。”
“有趣。本以為是孤身一人,沒想到竟還有和我一樣閒情逸緻的閑人。”
李自然還是沒有看清那人的模樣。他也回道:“哈哈哈,志同道合者難求,我也以為只有我一人在此,沒想到還有兄台在這。”
“哈哈哈,陰差陽錯,你念那句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耳,我還以為是對我說的呢。”
“誤會誤會,是想到故人了。”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還是故人好呀。”
“兄台也在這裏懷念故人?”
“算是吧,懷念,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那看來我打擾兄台的清凈了。”
“不算不算,山間明月,江山清風,吾與子共適。何談打擾?”
李自然也用一句文言文回敬道:“莫說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我先走了,兄台。”
“哈哈哈,有趣有趣。兄弟,慢走不送。我將獨自欣賞這江天月色了。”
李自然笑了笑,朝黑暗裏擺了擺手,騎着車往水庫下方的繁華城區走去。
寬闊的青銅峽水庫湖面上,只留下那一盞孤燈和一輛車了。黑暗中,那人呵呵笑着,說了一聲,“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