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僱主
鏢隊前方的道路上,有上百名手持兵刃,一臉兇惡的盜匪攔住了林平之他們的去路。
林平之催馬上前,抱拳笑道:“見過諸位好漢,在下福威鏢局林平之,路過貴寶地,叨擾了。史鏢頭,取三十兩銀子來,還請諸位好漢笑納。”
這走得是仁義鏢的規矩,碰上那勢力大的盜匪,若是這鏢局肯舍財,黑道上的朋友拿了錢,報個萬兒,就會把道路讓開,以後也算是交個朋友。
逢年過節的,那鏢局承情,還會派人帶着禮物再來孝敬,這也是諸多山寨穩定的收入來源之一。
上百人的盜匪,一看就是不是流竄的草寇,這群人在這附近應該有山有寨,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勢力了。
退一步講,這種盤道的事情,自然是要在鏢局常走的商路上,一來二去,兩邊熟絡了,倒也可稱得上是“和氣生財”。
原本這閩浙之間的通路,早就被林震南給經營通了,誰知讓那青城派一番鬧騰,這不開眼的山賊竟又跳出來敲竹杠了。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人性就是如此,捧高踩低,聽說你福威鏢局不行了,翻翻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就見那群山賊中為首的一人,手持一把造型猙獰的鬼頭刀,冷哼道:“林大少爺好大的手筆啊,三十兩白銀就想把我們三幫四寨的人就打發了?”
三幫四寨?
林平之聽到對方報的萬兒,竟有些愣住了,臨走前他特意向林震南這個老江湖,打聽了周圍諸州府的黑白兩道人物。
這三幫四寨其實都不是什麼大幫大派,說不好聽點,就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
但還是那句話,猛虎架不住群狼,這三幫四寨唯一的優勢就是人多,也怪這世道不太平,窮苦人家為了活命,很多都不得已去做了草寇山賊。
福威鏢局這邊只有不到二十人,對方從數量上來講,足足是他們的五倍之多,即便手段上要高過這些傢伙,真打起來說不定林平之他們還是要吃虧。
於是,他繼續陪笑道:“原來是三幫七寨的好漢,久仰久仰。史鏢頭,再取一百兩白銀來,奉與這位寨主。”
說實話,林平之這已經很足夠表達誠意了,要知道福威鏢局還處在負債纍纍的境地,這次也是變賣了很多家中藏品,甚至他媽的嫁妝,才勉強度過了這道難關。
“就這麼點錢夠幹什麼?”誰知那山賊首領“呸”了一聲,將那白銀往身後一扔,喝道:“姓林的,不怕實話告訴你,有人花了錢要買你的性命。可別怪爺爺手黑,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說吧,你想怎麼個死法?”
就見這人把那鬼頭大刀一橫,雙目圓睜,瞪視林平之,像是下一秒就要暴起攻來一般。
他身後那一百多個嘍啰,也都抖擻了精神,舉起手中武器,只待自家首領一聲令下。
到了這般田地,林平之心知來軟的是萬萬不行了,當即冷笑道:“既然諸位好漢如此不識抬舉,那就別怪林某心黑手狠了。”
說罷,抽出腰間長劍,寒光一閃,林平之錯步跳下馬來。
程鐵衣擎住盤龍棍,米為義一把衡山細劍,一左一右護在了林平之的身側,其他鏢師也都靠了過來。
雙方虎視眈眈,這場大戰眼看着就要一觸即發,忽聽得一聲唿哨,從西側的山林里又鑽出來三十多個人來,手持各式兵刃,看着……也不像是什麼好人。
“童雷你這大眼賊兒,咋還跑到我的地盤上來搶生意了。
”新來的那群盜匪之中,當先那人有點禿頂,嗓門卻不小。
“榮爺,我們兄弟接了一筆生意,要截殺南邊來的鏢隊,不得不在你這寶地上動手,還請高抬貴手,容我等兄弟這一遭。”那使鬼頭刀的大漢急忙解釋道。
想來對面那人的實力,應該還要比他強些,否則這等亡命之徒,又怎會如此忍氣吞聲。
“他娘的,你們天狼寨又不是不懂規矩。”那被稱作榮爺的人啐道:“別以為你們三幫四寨人多,就敢如此肆意妄為,我們游龍幫也不是好惹的……”
聽着對方罵罵咧咧,那童雷居然有些猶豫了,可他現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站在那裏聽訓。
林平之樂得看戲,那游龍幫是浙南第一大幫派,乾的都是上不得檯面的勾當,不過由於他們把本地的官府都打點通了,也就安心做他的地頭蛇。
原來這三幫四寨還是跨境作案,這可是犯了江湖大忌,不知道等一會兒,他們之間會不會動手?
林平之正想着,就見那游龍幫的首領把那三角眼往他身上一掃,笑着說道:“福威鏢局?聽說前一陣子你們可是遭了大難了,被不知道哪裏來的毛賊,一口氣挑了九個分號,差點連總局都沒保住?”
這是什麼意思?
這傢伙是把頭插在花盆裏澆水,植髮來着么?
自己在衡山城裏挑了青城派的消息他竟然不知道?
林平之納悶,他哪能想到,這個世界就是這麼閉塞,有些消息傳個數月,都不一定能傳遍整個江湖,畢竟他們又沒有《江湖晚報》、《武林傳聞》這樣的專業紙媒。
“確有其事,不過我已將那元兇找到,並報了仇,榮幫主就不用操心了。”林平之冷冷說道,他看出這游龍幫的幫主榮彩沒憋什麼好屁。
“嘿嘿,童雷你收了人家多少銀錢,才接了這麼樁買賣?”榮彩轉頭,問那天狼寨的頭領童雷。
“一千兩……”那童雷顫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
“放屁!”榮彩怒道:“我還不知道你們三幫四寨的德行,若是只有這麼點錢,你們也敢跑到老子的地盤上搞事情?給老子說實話。”
“三千兩。”童雷又不情不願地抬起兩根手指。
“唉,這還差不多。”榮彩拍手說道:“今天我就替你料理了這鏢隊,到時分我兩千五百兩就行。”
“啊?”童雷驚叫,接着哀求道:“別啊,榮爺,這錢也不是兄弟我自己得了,其他幾個寨子的老大也等着分呢。”
“少廢話!”榮彩用手順了順自己的“秀髮”,吼道:“不同意你就給我滾回贛北去。”
“好……好吧。”童雷無奈,忍痛答應了下來。
林平之冷眼看着這二人在那旁若無人地討價還價,聽他們那意思,自己這夥人是被當成了案板上的肥肉,任着他們宰割了?
看到他們像是已經“商議”完畢,林平之不由得冷笑了一聲,插嘴道:“那我出六千兩。”
“哦?”那榮彩眼珠一轉,像是來了興趣,不過很快又悻悻然說道:“可惜你說晚一步,大爺我雖為綠林出身,但也是講信用的,你們還是安心上路吧!”
“不,榮幫主你誤會了。”林平之搖了搖頭,嘆道:“我這價錢,標的可是您二位的人頭。”
“嘿,你這鳥賊,居然敢戲弄你爺爺。”榮彩大喝一聲,也不見他身子晃動,突然拔了起來,凌空向林平之擊來。
林平之早已暗自戒備,此刻眼看着對方空手進招、運掌成風,就準備要一劍刺出。
誰知身旁的程鐵衣清嘯一聲,揮棍搶上,接住了對方那凌厲之極的攻勢。
這也許是出於本能了,程鐵衣自小就在鏢局裏長大,“遇敵不露底牌”這個規矩他比誰都清楚。
既然這趟鏢的總負責人是林平之,那他就不能用絲毫閃失,因此,不到萬不得已的境地,所有人都要保證林平之不能置身於險地之中。
那榮彩是浙南數一數二的高手,十指練就大力魔爪功,比尋常刀劍還更厲害。
此次遇上程鐵衣,也該是他命里碰上了煞星,一雙肉掌再硬,也硬不過那鑌鐵的棍子,拆了數招,雙手吃痛,而對面那根棍子,估計連“痛”是什麼都不知道。
榮彩心中着惱,驀地拳招一變,改掌為抓,雙手手指儘是抓向對方要害,一招一式,越來越快。
程鐵衣那棍法,以剛猛為主,到了拼速度的時候,自然是吃虧的,數招一過,開始變得手忙腳亂起來。
這邊米為義一看勢頭不好,提劍上前相助,他衡山派的劍法走得倒是這等飄忽迅捷的路子,瞬間便扭轉了劣勢。
“二打一,好不要臉。”童雷被截了一胡,本不欲插手,但看榮彩已被逼得連連倒退,當即舉刀便砍,加入了戰團。
這童雷身材魁梧,身法卻頗為靈動,一柄鬼頭刀施展開來,狠砍狠殺,招招不留情。
瞧着局勢膠着,林平之有心上前,這又不是什麼比試武藝,這種以命相搏的戰鬥可是不講什麼江湖道義的。
眼看對面的小嘍啰們蠢蠢欲動,林平之心知若是不快些制住他們的首領,以雙方巨大的人數差距,勝負猶未可知。
哪知道忽然之間,變故陡生,那榮彩見勢不好,竟然就地一滾,撤出了戰團,並叫道:“童老弟,你先頂一會,我去找幫手來救你。”
言畢,一揮手,帶着他的手下像一溜煙似的,消失在山林之中。
林平之一愣,接着心中升起了一陣鄙夷之情,這種人實在是……他一時竟也不知該如何形容那榮彩的行為。
被迫捲入戰鬥的童雷,微一疏神,“嗤”的一聲,肩頭被米為義的細劍,刺出了一道口子。
他嘰哩咕嚕地罵了幾句,額頭見汗,呼吸漸粗,身法已不如初戰時的矯捷,可是此時他勝不能勝,跑又跑不掉,只得勉力支撐。
又過了片刻,便被程鐵衣一棍揍在腿上,童雷慘叫了一聲,跌倒在地。
他手下的嘍啰們大驚,也不知是哪個發了一聲喊,就要擁上相救。
林平之把劍往那童雷的脖子下面一橫,喝道:“哪個不怕死的敢過來,你家寨主的腦袋立時搬家。”
眾人面面相覷,頓時氣餒,一起停住了腳步。
“童寨主,你這顆腦袋還要不要?”林平之饒有趣味地說道。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這童雷倒是個硬骨頭,梗着脖答道。
“好,是條好漢子。”林平之撫掌笑道:“要不,你就把你自己的腦袋買回去吧。三千兩!”
“這……現如今,我哪有三千兩白銀與你?”童雷其實也想活,只是聽了林平之的話后,希望再次變成了絕望。
“雇你那人不是給了你們三千兩白銀么?”林平之奇道。
“那錢是在事成之後,才能拿到。”童雷搖了搖頭,解釋道。
“呵~”林平之輕笑了一聲,心說這麼天真,擎等着被卸磨殺驢吧。
他又想了想,說道:“既然如此,那你把那人的姓名告訴我,我自去找他收賬。”
“這……童某雖是粗人,卻知信義二字,豈會因貪生怕死便出賣了僱主?”童雷拒絕了林平之的提議。
這倒是挺讓他意外的,沒想到這人居然在生死之間,還能堅持原則,是自己小看了他。
收回長劍,林平之把童雷扶了起來,說道:“你走吧。”
“……”童雷滿臉的不可置信,喃喃問道:“你放我走?就不怕我們三幫四寨再埋伏你們么?”
“就憑你們么?”林平之回劍入鞘,環顧了一圈天狼寨的山賊,“你覺得三千兩,夠賠你這麼多兄弟的性命么?”
童雷登時醒悟,以這幾人的身手,即便己方能得手,也必付出巨大的傷亡代價,傷亡撫恤金從來都是要加倍的,區區三千兩,確實不夠給這麼多兄弟們分的。
這是一樁註定蝕本的買賣啊!
“多謝。”童雷一抱拳,提着刀,耷拉着腦袋,帶着手下就往北邊的山林里走去。
只是在臨進去之前,他又轉頭,對着林平之喊道:“小心你的同行。”
這是善意的提醒,應該不算是透露了僱主的信息吧?
童雷在心裏,這樣對自己說道。
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