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章 我有一個夢想
羅進生媳婦的死因查清了，緣由不過一個貪字。
佛教將貪、嗔、痴視為三毒，使人沉淪於生死輪迴，為惡之根源。羅進生媳婦自打從娘家聽到用電不花錢的法子，便像得了魔怔般，不斷慫恿丈夫去偷電。
這個時候的電費不過四分錢一度，家裏也沒什麼電器，一個月下來，所費不到一毛錢。
就為了這區區的幾分錢，羅進生媳婦與丈夫較上了勁。羅進生不願干這不光彩的事，她便撒潑漫罵，與丈夫廝打，攪得家裏日夜不得安生。
羅進生受不了自家婆娘的死纏爛打，最終還是答應了。倆人經過一番偵察，看中了藥廠背後這疙瘩，位置偏僻，行人稀少，私搭電線，不易被人發現。
特意挑了一個月黑風高的殺人夜，夫妻倆拿着電線，扛着梯子摸了過來。
羅進生臨場退縮了，認為家裏生活條件好了，前途一片光明，不應該貪圖集體的便宜，要是被發現，都沒臉見人。
羅進生媳婦哪裏肯聽，見丈夫一直磨磨唧唧，怒火中燒，罵丈夫一輩子窩囊，沒卵用，自己跟着受了多少苦，云云。
她親自上陣，氣鼓鼓地，拖着電線就爬上了梯子。無奈經驗不足，再加上晚上看不清楚，操作中，赤手捏住火線祼露出的銅絲，結果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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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進生仰頭聽聞電線滋滋作響，火花亂冒，媳婦從梯子頂端一頭栽了下來。
可憐的女人，吃了那麼多的苦，生活剛剛有了甜味，卻因為心生貪念，一朝命喪黃泉。
就像她說的那樣，為一家人處心積慮，甚至昧着良心趕走三個小叔子，也僅僅是想讓兒子和丈夫能吃飽點，穿暖點，自己何曾享受過半點兒福。
問世間，何為對錯，直教人生死相許？是是非非人云智，昔以為是今已非。
見媳婦死了，羅進生嚇破了膽。不敢聲張，更不敢屍體拉走，迅速清理乾淨現場，飛也似的逃回了家。
一場冷冷清清的葬禮送走了羅進生媳婦。羅天佑枯坐在青水塘邊的駝背槐樹下，她的新墳就在不遠處，孤零零地。
看不見的傷最疼，流不出的淚兒最酸。
冰冷的現實像一記重鎚，將羅天佑熱乎的雄心擊得粉碎。現在他滿腦子都是那些傷殘的鄉親們，一個個慘烈無比。
羅進生年幼瘦弱的兒子縮頭縮腦地來到媽媽墳前，一眼看到了呆木似的羅天佑，慢慢地挪到羅天佑身邊，一把抱住，哽咽道，“天佑哥哥，對不起……”
霎那間，羅天佑再也忍不住，放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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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羅進生的媳婦的不值，哭那些付出慘痛代價的鄉親和工人們，哭前途未卜的黃泥塘村……
羅進生的兒子也跟着痛哭，兩人哭得天昏地黑。
村辦企業聯合管理委會在善後工作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易千尋老師親自主持，救助工作有條不紊地開展。
由市公安局副局長親自帶隊的聯合調查工作組來了，縣委田秘書也位列其中，他們在村裡呆了幾天，逮捕了張建軍、吳爽等數十人。
張建軍、吳爽作為首要份子，本來要被判處死刑，在羅天佑的斡旋下，賠了樟樹灣村人一大筆錢，這才改判為死緩，其他人員也被判處時長不等的徒刑。樟樹灣作為肇事一方，被判得更重。
羅天佑去探監，隔着密密的鐵柵欄，盯着上了沉重的手銬腳鐐的張建軍，失神地問，“叔，您後悔嗎？”
張建軍搖搖頭說，自己渾渾噩噩了三十年，現在才真正找到堂堂正正做人的感覺，才覺得每一天都活得非常有意思。所以，他不能讓任何人破壞自己這種感覺。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會這樣選擇。只是老娘那邊，以後就拜託羅天佑了。
羅天佑說，叔，我後悔啊，不該連累了這麼多的鄉親。你娘的事，就放一萬個心好了，黃泥塘村人不會虧待她老人家半點兒。
又交待張建軍，你和吳爽等人，在裏面好好保重。自己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他們多減幾次刑，爭取早日出來。
這件事之後，黃泥塘村一直沒有恢復正常，上空始終籠罩着厚厚的烏雲，全村人像丟了魂似的，往日歡笑聲沒了，到處一片哀嘆和憤怒，部分人私下串聯，準備伺機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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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天佑召集管委會主要領導進行閉門商討。很快，村民們都接到通知，只要能走的，都集中到村曬穀場，羅天佑跟大家有話要說。
一張桌子擺在曬穀場最前頭，羅天佑挺直腰桿站在桌子後面，旁邊立着羅進生的兒子。
村民陸續趕來了，甚至有人被攙扶着，有人躺在門板上被抬着，沒有人想缺席。
大家最近都很迷茫，迫切地想知道管委會，特別羅天佑是怎樣的態度，將會宣佈什麼樣的決定。經過半年多的時間，大家早把羅天佑當作村裏的主心骨。
等大家排列整齊，不再有人過來，羅天佑緩緩開口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有一個夢想。夢想着全村人不再挨餓，不再貧窮，大家都住在明亮舒適的房子裏。黃泥塘村成為一個大花園，鳥語花香，空氣清新，處處都有孩子們的笑聲。
現實很殘酷，我看到過，也聽到過，一個又一個因為貧窮釀成的悲劇。大家卑微地生活着，只為活着而不斷卑微。
不屈的你們，曾經在烈日下，在暴雨中，用汗水用淚甚至用鮮血去換取一丁點兒幸福，而幸福總是遙不可及。
兩個多月前，在大家的玩命似的努力下，我們黃泥塘村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的生活有了指望，我們的未來有了新的希望。
但是……但是因為一件突發事件，我們許多人就被打傷打殘，我們的藥廠被毀得慘不忍睹，我們的家都差點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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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發生事，讓我更明白一個道理。在巨大的災禍面前，我們任何個人都是渺小的，渺小得如一粒塵埃。
這時候更需要大家齊心協力，相信和依靠集體的力量、國家的力量。有了集體和國家這兩個堅實後盾，我們就不懼怕任何的困難和挑戰，無論多麼強大的敵人都會被我們打倒。
我們的藥廠雖然被毀了，我們的人雖然傷殘了。但黃泥塘村人始終沒有倒，經過苦難的磨礪和鮮血的洗禮，我們反而更加團結了，更加強大了。
我以管委會的名義宣佈，傷殘的人，將會得到村裡一輩子的照顧；被破壞的廠房，我們有能力把它建得更好。
我現在非常擔擾，擔憂大家的眼睛被憤怒蒙蔽，心被仇恨塞滿，再來一次，或者幾次打打殺殺有什麼用呢？只能把我們來之不易的成果敗得乾乾淨淨，大家又重新回到窮困潦倒的過去，這值得嗎？
所以，我懇求大家忘了傷痛，忘了仇恨。我們要站得更高，看得遠。絕不能因為別人的愚昧和野蠻，就放棄我們的追求，還搭上黃泥塘村的將來。
這不是膽怯，更不是懦弱。我保證如果有誰膽敢再來侵犯，將親自帶領大家浴血奮戰，戰到底，不惜生命。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有一個夢想。夢想着全村人不再挨餓，不再貧窮，大家都住在明亮舒適的房子裏。黃泥塘村成為一個大花園，鳥語花香，空氣清新，處處都有孩子們的笑聲。
我堅信，只要大家心氣還在，只要大家願意繼續跟着我走，我就一定能領着大家把這個美好的夢實現。
隨着羅天佑的演講，一幕幕往事像電影般在村民們腦海里掠過，有的人被觸動到心底傷痛，忍不住偷偷抹淚。當他的聲音由沉重緩慢變得鏗鏘有力時，大家的眼睛漸漸有了光芒，臉上有了神采。他們含着淚，挺着胸，把頭昂得高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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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泥塘村回復了往日的精神，復工復產活動轟轟烈烈展開，大家比以往更加只爭朝夕。
在家裏，羅天佑向父母、外公外婆、易老師，還有孫儉和吳昊兩位老人提出要去一趟樟樹灣村，大家一致反對。
羅天佑耐心地向長輩解釋，事情發生后，他首先的是復仇，甚至想到了許多報復手段：帶領村民和工人直接殺過去；繼絕與樟樹灣村的經濟往來，將他們村的人從僱工中清除出去……然而，他必須化解兩村的仇恨，自己為黃泥塘村謀劃了很大的未來，不能讓村民們背着包袱前進。
羅小勇被說服了，說，“兒子，你想去就去吧，我陪你去。”馬菊花、易老師和曾令智也都要陪羅天佑去。
羅天佑把他們的好意都拒絕了，大家不願也不能讓羅天佑孤身犯險，這事就僵持下來。
曾如月從山裏回來了。她全家早已遷到黃泥塘村，這次是為了籌辦婚事，特意回過去的村子待了幾天。
有曾如月的陪伴，羅小勇和馬菊花，還有其他的長輩們，這才放心讓羅天佑前往樟樹灣村。
樟樹灣村人聽說有黃泥塘人送上門來，紛紛操起武器，群情激憤地將羅天佑和曾如月團團圍住。
曾如月張開又臂，像母雞護小雞那樣，將羅天佑護在身後。
卻被羅天佑拉開，他毫無懼色地衝著叫囂得最凶，像是領頭的人厲垢詰問道，“你們想幹什麼，還想打架嗎？今天我過來，不為別的，就是想好好地教訓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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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別說，一下就把對方的人都震住了。
他們知道羅天佑來頭甚大，上面有層層官員罩着，聽說還跟軍方有瓜葛，輕易動不得，動了會給自己，給全村帶來巨大的災禍。
見對方不再叫嚷，羅天佑繼續罵道，“我為什麼要教訓你們，要我說，你們就是一幫蠢貨，一群混蛋。羅進生媳婦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吧，這事錯不在黃泥塘村！”
“這事怪誰呢，怪你們自己沒腦子。你們有的人還想繼續打打殺殺。我告訴你們，在黃泥塘村人眼裏，你們不過是一群土雞瓦狗。“m.
“你們自尋死路倒是簡單，可你們想過沒有，你們傻了吧唧地死了，可你們的父母誰來養活？你們的妻子兒子又有誰會管？”
“我們黃泥塘村派我過來跟你們講和，不是我們怕了，而是黃泥塘村人要一門心思干正事，干大事，跟你們這群垃圾死斗，不值！“
“看你們一個個穿得破破爛爛的，窮得跟叫花子似的，連自家的孩子老婆都快養不活了，這是爺們乾的事嗎？”
“要是你們還有種，就放下心中的仇怨，好好地過日子。”
“我這次來，還想施捨些好處給你們。黃泥塘村打算跟你們合辦一個石灰廠，好讓你們有正事可干，有大錢可賺。只要你們聽我的，將來也會跟黃泥塘村一樣，不會再餓肚子，頓頓有肉吃，個個穿新衣。“
圍堵的村民們心情複雜地望着兩人，紛紛自發地放下武器。樟樹灣村的村大隊書記和其他村幹部不失時機地冒出來，驅趕村民們散去，並將羅天佑和曾如月請進村委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