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倒插門
自從張國全做了倒插門,他的全部精力,就放在了癱瘓在床的妻子身上。
1986年的夏夜,隨着白天熱氣慢慢消退,只剩下晚上絲絲微風。
張國全正躺在平房攏好的1堆麥粒上,仰望着滿天星辰,曬了1整天的麥粒散發出清香,這是楊家莊為數不多的其中1家紅磚瓦房。
月亮高高懸挂在頭頂,現在是夜裏十1點,已然到了夜深時分,對於農村人來說,大都早已進入夢鄉,可他還不能睡,老丈人交代他的任務還沒有完成。
累了1整天,稍作休息之後,張國全坐起身,後背上沾染了1些麥粒,他輕輕拍打掉,走下了平房。
剛下到樓梯,張國全忽然放輕腳步,停在了那裏,他不敢再動。
黑暗中,在院子東面有1間屋子,住着白鴿的大姐和姐夫,現在也是張國全的大姐和姐夫了。
那間屋子裏的煤油燈已經被吹滅,從旁邊菜地里傳來1陣蛐蛐的鳴叫聲,連着東房大姐的喘哼聲1起湧向張國全耳朵里,惹得他心裏1陣躁動。
幾聲激烈的響聲過後,東房恢復1片寂靜,隱隱約約傳出大姐的抱怨聲。
“這麼快,老娘剛要開始飛升,唉,睡覺睡覺。”
整個黑漆漆的院子只剩下蛐蛐的鳴叫,可張國全的心裏卻如同百爪撓心1樣。
又等了1會,聽到東房徹底安靜下來,張國全這才敢起步動身,只是腳步更輕了。
萬1被白鴿的大姐發現他躲在牆角偷聽,任憑他長几張嘴也解釋不清楚。
可他不知道,這其實是大姐的有意而為之。
深吸1口氣,他努力壓制下心裏的那股躁動,緩緩打開院門,走了出去。
院子外是兩棵大楊樹,1半的樹冠伸在平房上,散下來的樹葉影子,正好灑在張國全年輕俊朗的臉上,風1吹,引得大片樹葉沙沙作響。
在兩棵大楊樹旁,是1處圓圓的打麥場,經過石磙1遍1遍壓實出來的場地,顯得平整又堅實。
石磙是庄稼人的命根子,上面刻滿了溝槽,青灰色的石面上被磨的光滑無比,在月光下泛出1層冷峻的光澤,能看出經歷過相當長的歲月,至少比旁邊牽引木架上拴着的1頭老黃牛還要久遠。
“老牛啊,這麼晚了,你咋還不睡。”
“你可不要跟我比,至少老丈人還能把你當個寶,我就不1樣了,可能連你這個牲畜都不如。”
喃喃自語間,張國全抄起靠在楊樹旁的木叉子走進麥場,開始挨邊把白天石磙軋過的麥秸重新翻上1遍。
輕輕1叉,經過石磙碾軋過的麥穗散落1地,最下面的1層全是被石磙擠壓出的麥粒,但是還不夠,還需要翻過來1遍重新碾軋,這樣才能把大部分麥穗脫乾淨。
這也是老丈人給他的任務,由於白天沒有時間重新軋1遍,趁晚上得功夫翻過來1遍,以備第2天可以迅速進入幹活狀態,省的耽誤時間。
收麥季那就是在虎口奪糧,天有不測風雲,萬1哪天突降暴雨,或者遭遇火災,那可算完蛋了。
老丈人為了節約時間,哪怕他這個女婿不睡覺,也要把農活干好。
在他眼裏,女婿這種“東西”就是他買回來幹活的牛,越使喚越順手。
張國全懂,明明白天姐夫加上老丈人,1行3人可以做好的農活,偏偏老丈人跟溜着玩似的,故意放慢速度。
他知道那是老丈人刻意那樣去做的,目的就是為了加大他的工作量,好捋順他身上的毛,牢牢的控制在手中。
他被“娶”來的這兩個月,前1個月還好,老丈人沒怎麼使喚他,基本上都是交給任勞任怨的另1個上門女婿去做,也就是白鴿的姐夫王永貴。
后1個月老丈人的態度卻來了個1百8十度大轉彎,所有臟活累活全都交給張國全,為此農忙的這段時間,他沒有睡上1個完整的好覺。
目的不言而喻,就是為了把他培養成和姐夫1樣任意使喚的牲畜。
老丈人這種明着暗着的態度,讓張國全的心裏產生了1股異樣的感覺,後來才明白這種讓他不適的感覺叫“尊嚴”。
仰望着頭頂上的星辰,張國全忽然深吸1口氣,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局,難道他1輩子都要這樣生活下去嗎?
“國全,國全……”
這是他的妻子白鴿在叫他,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晚上,足以讓他聽見。
張國全停止翻麥秸的動作,抬起頭,拿掉頭頂上的草帽,才看見在院子門口,那個把他“娶”來的妻子白鴿,此時正坐在1把木製輪椅上,手裏端着1碗水。
張國全把木叉子放倒在剛剛翻好的麥秸上,然後向著他的妻子走了過去。
望着白鴿身下的輪椅,張國全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這把輪椅還是張國全剛來的那1個月給她做的,他從小就喜歡鼓搗這種木製玩意,當時覺得以後自己會成為1個很棒的木匠。
可現在看着雙腿癱瘓,只能1輩子坐在輪椅上的妻子,他忽然覺得當初立志成為1名木匠有點可笑,真是造化弄人啊。
“這麼晚了,你怎麼出來了。”張國全接過她手中的水,大口大口的吞進肚子裏,他確實感到又累又渴。
“我,我看你還沒回屋睡覺……”白鴿望着他上下抖動的喉結,心裏突然有1種說不上來的心疼。
張國全把水喝完,這才感覺到舒服,微微喘着氣說:“你爹讓我今天把麥秸翻過來1遍,明天早上好趁時間重新軋1遍,幾點了?”
張國全又隨口問了1句。
聽到張國全說“你爹”,白鴿心裏有些不自在,知道張國全還是沒有適應這個家,準確點說張國全對她還是心存芥蒂。
她抿了下嘴唇說:“1點了,要不今天別弄了,太晚了,你都幹了1天了,先回屋睡覺休息1下。”
白鴿對他是真的關心,短短的兩個月相處,她發現她喜歡上這個男人了。
這也是在這個陌生的家裏,唯11個真心對他好的,張國全能感覺到。
看着她有些失落的臉色,張國全忽然意識到什麼,當即轉變了態度:“那個,咱,咱爹說今天必須翻好,反正我也翻的差不多了,還有我今天晚上不回屋住了,咱爹說了,怕晚上有人偷麥子,讓我晚上守在麥場。”
他1口氣說完,本就因為幹活引起的微微喘息,此刻胸膛更是劇烈起伏。
聽到他說“咱爹”,白鴿卻“撲哧”1聲笑了,看着張國全窘迫的樣子,笑的是那樣開心。
白鴿的聲音很好聽,如果你沒有見到她這副癱瘓的軀體時,光是聽她的聲音,1定覺得她是個大美人。
事實上她的確長得好看,只是加上她下半身癱瘓的軀體,便大打折扣起來。
雖是入夜,可夏天的夜還是有點悶的發慌,白鴿上衣只穿了1件白色背心短袖,緊緊裹住如蘋果1樣的胸部,因為常年不怎麼曬太陽的緣故,導致她的皮膚很白。
坐在輪椅上的白鴿感受到他炙熱的目光,1時有些慌亂。
張國全趕忙移開眼睛,心神不安的說:“你先回去睡吧,我今天就在麥垛上湊合1夜就行。”
白鴿只能點頭同意,雖然她很心疼張國全到現在還在幹活,可是關於父親交待過的任務,她也不敢忤逆,在這個家,哪裏有她這個什麼活都不能幹的累贅,去說話的份。
這種讓她難堪的感覺,隨着長大,愈發強烈起來。
直到她遇到這個男人,她那顆死寂的心才變得生機勃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