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八章
今年這場秋獵很是熱鬧,前往皇家圍場的隊伍都比往年要長出一些。
除了從前自己不樂意去的太子殿下越浮郁之外,去年被皇帝以“好好讀書”為名留在宮中的大皇子、以“尚且年幼”為名也沒能隨行的二皇子今年也有一同前往秋獵,就連如今不過七歲的六皇子,今年也在榮太後身邊老嬤嬤的隨行下同行前往圍場。
既然老大老二和老六都去了,連養在皇后宮裏的義女珧安郡主也要去,皇帝越徵就順便想起了往常基本不會想起來的、分別排行三四五的幾個女兒,於是也叫要隨行的文皇后安排一下,把這三個公主都一起帶上。
因着太子和排行前六的皇子公主們都在同行名單之中,再往後的七公主、八公主和九皇子各自的母妃也都暗暗使勁兒,想讓越徵把剩下這幾個孩子也都一同帶去,越徵被攪和得頭疼,最後都用一句“尚且年幼”打了回去。
這般就到了秋獵出發的日子。
天清氣朗,宴示秋和越浮郁坐在同一駕馬車之中,越浮郁還是在玩九連環,宴示秋頗有點無所事事,索性跟越浮郁說話:“殿下,你會騎馬嗎?”
越浮郁抬眼看了看他,然後垂下眼繼續擺弄九連環:“不會。”
宴示秋“哦”了一聲,又說:“那到了圍場上,我可以教教你。雖然你如今出行都有步輦或馬車隨叫隨到,但自己會騎馬總是更便利的,且到了圍場上大家都騎馬,你干看着也無聊不是。”
越浮郁放下九連環,然後看着宴示秋,有點奇怪:“你還會騎馬?”
越浮郁臉上全然寫着“你不是個書獃子嗎”,宴示秋失笑:“對,我還會騎馬。”
托上輩子家中小有資產、祖父母又疼他,他興趣廣泛還學什麼都輕鬆容易的福,宴示秋會的東西當真不少。
“孤不想學。”越浮郁又道。
宴示秋輕輕挑了下眉:“為何?”
越浮郁就又悶着不說話了,臉上表情看着彆扭又沉鬱。宴示秋輕嘆了一聲,只是這會兒實在無聊,他瞎猜着繼續開口:“莫不是殿下曾經學過,但沒學會,還叫馬踢了?”
越浮郁霎時表情古怪。
見狀,宴示秋微微一愣,隨即忍俊不禁:“難不成我猜對了?”
越浮郁輕嗤了一聲,語氣嚴肅的否認:“孤沒被馬踢過。”
“那就是從馬背上摔下來過?”
“……”
宴示秋樂不可支。
看着宴示秋臉上隨性的輕笑,越浮郁的表情更加不爽,又一次忿忿抓起了先前放到一邊的九連環。
“哎,殿下,別忙着玩嘛,再陪老師說說話。”宴示秋又道。
雖然越浮郁不肯叫他老師,但宴示秋這聲自稱得非常自在。
宴示秋:“騎馬好歹是項實用技能,摔跤也是正常的,這回我在你身邊看着,保證不叫你摔得太慘。”
越浮郁:“……”
宴示秋又說:“其實我頭回上馬背,就沒有摔。”
越浮郁語氣不善:“……那你真厲害啊。”
宴示秋莞爾:“殿下不想討論這個的話,那不如我給你出幾道題做做?”
越浮郁抬頭,定定的看向宴示秋:“宴太傅,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很無聊,所以靜不住?”
宴示秋:“……還真是。”
於是越浮郁這個好學生就從馬車裏的一個木匣子中拿出了另一個九連環,遞給宴示秋。
“……”宴示秋接了過來。
解九連環過程中,手上發出輕輕的碰撞聲。又過了會兒,越浮郁小聲嘀咕說:“才不是孤怕了馬……當年是父皇見我摔了,就不再許人教我,我本也無甚興趣。”
宴示秋不禁輕笑:“好,知道殿下不怕。”
越浮郁就又瞪了眼睛:“宴太傅,孤說了,不要用哄小孩的語氣與孤說話!”
宴示秋的目光落在手裏的九連環上,溫聲頭也不抬:“是是是,殿下說的是。”
越浮郁:“……”
……
雖然有獵宮可以居住,但為了更有秋獵的氛圍,整個秋獵隊伍到了皇家圍場之後,並沒有人入住獵宮,而是分了各自的營帳。
宴示秋作為今年的探花和太子太傅,也有單獨的營帳,就在越浮郁這個太子營帳的邊上。此次秋獵,東宮並沒有帶太多人,除了姚喜這個近身內侍之外,也就帶了一直以來照顧越浮郁身體狀況的秦太醫。宴示秋照舊帶着硯墨同行。
硯墨和姚喜各自到營帳里收拾了,宴示秋和越浮郁就站在外面看着不遠處的人來人往。沒過一會兒,皇帝越徵那邊派人來喚越浮郁,因為是皇家內部小聚,所以宴示秋並沒有同行。
在越浮郁跟着皇帝身邊的大太監陳季離開后,宴示秋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正想要轉身回營帳,就見一身騎裝意氣風發的榮遂言騎着馬跑了過來。
“宴太傅。”榮遂言下馬之後,還是溫和有禮的打招呼。
宴示秋微微頷首,回以一揖:“榮大人。”
“下官遠遠瞧見宴太傅似是獨自一人站在此處,便冒昧過來見個禮。”榮遂言道,又自然提起,“宴太傅未與太子殿下一起嗎?”
“本是一起的,不過方才皇上差人過來喚太子殿下前去說話。說起來,我還未謝過榮大人上回幫忙,榮大人指的那家修繕馬車的鋪子手藝極好。”
……
越浮郁沒在皇帝的營帳里久待,帳子裏人太多,回了兩句皇帝關心他身體的話之後,越浮郁就懨懨表示這兒待着不舒服、他要先行離開了。皇帝也沒不高興,只讓他這幾日在圍場玩得高興些。
從皇帝那兒回來,越浮郁遠遠的就看見宴示秋在和旁人說話。走近了點,越浮郁才看清和宴示秋說話的是個年輕男子。
再走近點,就聽到宴示秋含笑正在祝賀對方:“沒想到幾日不見,榮大人已經升任至大理寺左丞了,真是年輕有為,來日必定更是前程無量。”
“宴太傅謬讚了,下官也就是有些運氣,得了上官的賞識提拔。若非上官賞識,此次秋獵本也沒下官這才上任的大理寺左丞的份……參見太子殿下!”說著,榮遂言就看到了走近的越浮郁。
聞聲,宴示秋回過頭朝後看,果然看到了一臉又有誰欠了他幾輩子錢財表情的越浮郁。
“殿下回來了。”宴示秋彎了彎唇,當著榮遂言的面,他也就同樣朝越浮郁作揖行了禮。
越浮郁瞥了眼他的手,才扯了下唇角:“免禮。”
行完禮,宴示秋就接着幫忙介紹了下:“殿下,這位是如今的大理寺左丞榮遂言榮大人,我們正巧遇上,便在此閑聊了幾句。”
越浮郁面色目光都涼涼的,腹誹着這算哪門子的正巧遇上,宴示秋明明就還站在他自己的營帳附近,能遇上這個大理寺左丞,必然是對方主動湊過來的。
不過他並不想人前落了宴示秋的面子,所以雖然很想略過這個大理寺左丞,但聽了宴示秋的話之後,他還是對榮遂言微微點了下頭。
榮遂言領略到了這位太子殿下對他的冷淡甚至是不喜,於是沒再多待着礙人眼:“不敢攪擾殿下與宴太傅的正事,臣先行告退了。”
看着榮遂言策馬離開了,越浮郁便轉身朝自己的營帳走去。宴示秋淡淡然跟在他後面,一進帳內就被問道:“你和那個榮遂言很熟?”
還在帳子裏收拾的姚喜被越浮郁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過神后趕忙老老實實行禮然後退了出去。
只剩下他們倆了,宴示秋才笑了下:“不熟,剛才是第二次見面。”
越浮郁皺皺眉:“……那你們還挺一見如故。”
“說話陰陽怪氣的。”宴示秋輕嘖了聲,自行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熱茶,茶汽氤氳,他又才接着慢條斯理說,“我與他第一次見面,就是上回我到東宮遲了兩刻鐘那次。我家馬車不是半路壞了嗎,正巧遇上他幫了個忙,給我指了個近便的鋪子,不然那日我估摸着就不止只遲兩刻鐘了。”
又是“正巧遇上”……越浮郁不由自主撇了下嘴角:“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恩,不過是指了個鋪子罷了。”
聞言,宴示秋輕輕一挑眉,然後飲了半杯茶,放下茶杯后無奈道:“他確實是榮家人。但榮氏一族那麼多人,不可能人人皆是一條心的。殿下,你若是心中有疑慮,大可直言,我與你解釋便是,但總是這樣彆扭、動不動便發脾氣,不是明智之舉。”
越浮郁的臉色霎時猛地一沉,他直直看着宴示秋:“孤本就這般脾氣,宴太傅若是看不慣,大可不用繼續忍耐。”
說完,越浮郁就走到帳內的桌案前,抓起擺在上面的九連環粗暴的拆解起來,也不再看宴示秋。他忿忿的扯着九連環,心想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宴示秋不是真心的,這幾日不過是別無選擇所以強行忍耐罷了!今日終於也忍不下去了!他不過是不喜宴示秋和榮家人有來往罷了,宴示秋就開始嫌他了!
看着越浮郁滿臉倔強的暴力拆卸,宴示秋更加無奈了——這臭孩子的脾氣當真是說風就雨的,臭死了。
愁死個人。
宴示秋想了想,走近到桌案前,語氣平和的開口:“殿下,你未來是想做個沒人敢對你說實話,見着你只敢像姚喜那般戰戰兢兢的暴君嗎?”
越浮郁手上又一用力,九連環頓時叮鈴哐當散開了。
帳子裏安靜了下來,宴示秋又眉眼沉靜道:“我不是你親爹,對養一個動不動就沖我發火、要我好聲好氣來哄的熊孩子沒什麼興趣,我不欠你什麼,你要知道。”
越浮郁手上還抓着一個九連環的鉤子,聞言手上不自覺用力。
宴示秋微微皺眉,伸手握住越浮郁的,然後力道輕柔的將他的手掰開,拿出了那個鉤子。
他接著說:“我如今在你身邊,是因為我主動說了想要扶持你這位儲君。你可以不把我當老師敬重,但就算是個謀士,也該能得到幾分以禮相待,以誠相待。殿下,我再與你說一遍,你心中到底有什麼想法,大可直說就是。也是你自己說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越浮郁重重的抿着唇。
又過了會兒,越浮郁才垂着眼,聲音有些輕微的說:“我知道了。”
聞言,宴示秋輕嘆了聲,然後莞爾一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蔫頭耷腦的越浮郁的頭髮。
頭頂落下一記溫柔的力道,越浮郁霎時驚詫的抬起頭,瞪大了眼睛。
對上了宴示秋帶笑的一雙眼,越浮郁指尖縮了縮,氣勢也莫名弱了下來:“你……別摸我頭!”
“好。”宴示秋順從的挪開手,“繼續出去走走?我們還有事沒做呢。”
頭上一空,越浮郁又抿了下唇,然後點了點頭。
從越浮郁的營帳中出來,也沒帶姚喜或是硯墨,宴示秋和越浮郁他們倆就看似漫無目的在圍場中走着。
然後就很自然的路過了秦太醫所在的地方。
秦太醫正在一個營帳外和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說著話,見到越浮郁和宴示秋,連忙行禮,又介紹身邊的人說:“這是犬子秦玉言,一直在御前當差,此次秋獵也隨行負責圍場中貴人們的安全。”
秦玉言名字偏於文雅,但本人看着卻更有常人眼中的習武之人模樣,抱了拳開口說話,語氣則又莫名憨厚:“秦玉言拜見太子殿下,拜見宴太傅。”
越浮郁和宴示秋都平靜的一頷首,沒有刻意逗留,繼續漫無目的隨意閑逛。
進入深秋,圍場四周看着莫名有些蕭瑟,好在今天天清氣朗陽光溫煦,倒也不至於讓人在外面待着難受。
不過,再好的天氣也阻止不了不速之客的到來。
“太子殿下。”
兩道聲音靠近,是一臉溫潤平和的大皇子越謙,以及滿臉驕縱鄙夷的二皇子越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