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五章
“下官翰林院編撰徐芳州見過宴太傅,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宴太傅,宴太傅是才從東宮出來嗎,都這個時辰了,宴太傅真是太辛苦了。”走近了,其中年紀大些的那位就拱拱手,用一種生怕別人聽不出來他是在陰陽怪氣的語調打招呼道。
宴示秋:“……”
不過對方自報家門,至少讓宴示秋確認了他剛才沒有猜錯來人的身份。
年紀大些的這個是今年的狀元徐芳州,年紀相對輕些的這個是榜眼張次槐。這會兒徐芳州明面上就不甚友善,同行的張次槐面露局促,趕在宴示秋開口前就連忙出聲打圓場:“剛上任,必然都要忙些,這不我和徐兄今日也是這個時辰才從翰林院中出來,宴太傅必然只會更勞累。說來上回見面還是殿試之後的瓊林宴,沒想到今日能這麼巧在宮門口遇上。”
宴示秋噙着笑微微頷首,語氣平和回道:“徐大人和張大人也辛苦了。可惜今日不巧,時辰有些晚了,改日若有機會,再與兩位相聊。”
“當然會有機會,三日後便是秋獵。”徐芳州還是有些激昂的接過話茬,“下官與張大人雖只是六七品的翰林院小官,但僥倖在此前的殿試上被點為狀元和榜眼,今年也有資格同去秋獵。宴太傅既是探花郎,又是太子太傅,自然更有資格……抱歉,下官差點忘了,宴太傅是太子太傅,必然要時刻跟在太子殿下身邊,太子殿下不去,宴太傅想必也是去不了的,看來確實只有改日有機會再和宴太傅坐下聊天了。”
宴示秋輕嘆了聲,拱了拱手,並不跟徐芳州在這宮門口起衝突:“徐大人所言甚是。時辰不早了,我就先行一步了。徐大人,張大人,慢聊。”
說罷,宴示秋就轉身朝自家馬車走過去了,端的是雲淡風輕,讓徐芳州頗有一拳頭打到了棉花里的憋屈感。
張次槐看着徐芳州,無奈道:“徐兄這又是何必呢,叫旁人見着了只怕閑話少不了。”
徐芳州看着宴示秋的背影,冷哼了聲:“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怕什麼閑話?”
“徐兄此言差矣,你今年還未至不惑之年,在大越朝歷來的狀元中並不算年長……”
……
宴示秋回到了馬車上,琢磨着剛才徐芳州的話。
徐芳州這位新科狀元並不待見他,倒不是有什麼舊仇,只是單純因為宴示秋被點為了太子太傅這事兒而已。畢竟宴示秋只是探花,年紀不過十九,相比之下,若是皇帝硬要破例在新科進士中提拔一位擔任太子太傅的話,尋常人眼中也是徐芳州這位年近四十、閱歷更足的狀元才是較為合適的人選。
但皇帝提拔了宴示秋,徐芳州就覺得面上特別過不去,出門在外也總覺得在被周圍人議論。皇帝怎麼越過閱歷深的狀元,點了探花郎給太子做老師啊,是不是狀元其實名不副實,皇帝只是看他年紀大了不容易才讓他得了頭名的啊……諸如此類的。
徐芳州不是心寬之人,又不會且不喜掩飾情緒,所以人前人後提及宴示秋時都是一樣的不待見。
相比之下,榜眼張次槐就比徐芳州圓滑擅掩飾得多了。別看剛剛兩廂見面時,張次槐面帶局促打圓場,其實內心裏他也有些不滿宴示秋。
若非今年這場科考正好撞上宴示秋,他張次槐這個二十來歲的榜眼再怎麼也得是個紅人。但宴示秋這位大越朝上最年輕俊俏的探花郎、最破例的太子太傅風頭太盛,全然把今年其他進士們都蓋了過去。
這些,宴示秋都是清楚的。原書劇情里對他這個炮灰太傅敘述並不多,林林總總也就這些信息了。
而當下坐在回程的馬車之中,宴示秋想的並不是這些,這些還不值得他費神。他在想的是,徐芳州剛剛提及的秋獵。
宴示秋在這之前並不知道秋獵即將到來,雖然他知道書中的劇情,但書裏邊也不可能一天十二個時辰什麼都寫,雖然書中也確實有提及秋獵,但並沒有細緻到具體的日子,過程也不甚詳細。
還多虧了有徐芳州的提醒,讓宴示秋又從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些可用的信息。
……
回到宴府,吃過晚膳后,宴示秋就跟祖父祖母說了要搬去東宮住的事情。
江荇聞言訝異:“這麼突然?你和太子殿下相處得可還好?”
宴示秋臉不紅心不跳的點頭:“還不錯,太子雖然脾氣大,但我這個太傅似乎挺合他眼緣,情況沒之前想的那麼糟。”
“真的?”江荇半信半疑,“秋兒,你可別是為了安我們的心,隨口胡謅的吧?”
宴示秋還是很淡定:“這有什麼可胡謅的。”
於是老夫婦倆又細細叮囑了宴示秋一會兒,搬到東宮不比家中、要謹言慎行、辛苦我們秋兒了云云……最後江荇略一皺眉,嘆了聲氣:“我本來還想着,秋兒你如今功名也有了,年紀也不小了,也該相看親事了……”
宴示秋正在喝茶,聞言沒繃住,被嗆了個驚天動地。硯墨連忙遞上帕子,又把他手裏的茶杯接了過去。
等宴示秋平復下來了,祖母江荇才和他祖父宴誦笑說:“這孩子,還不好意思了……這本就是該惦記的要緊事,要不再拖兩年,與你年紀合適的好姑娘都叫別人搶先了。不過你如今剛上任了太子太傅,現下又要搬到東宮去,相看親事的事也不得不再往後拖拖……”
在不聽話的彆扭學生、要他007上班的老闆、不太友善的同事之後,又添了催婚的祖父母,宴示秋突然覺得搬去東宮也不錯了,好歹能躲躲催婚。
……
因為宴示秋第二天一早就要搬去東宮,趕得太着急,所以宴府上下連夜給宴示秋收拾行囊。宴示秋看着那一個個木箱和包袱,有點頭疼:“用不着什麼都帶,我之後又不是不回來了,再說很多物件東宮裏也有。帶幾身衣裳就是了,缺了什麼再回來拿也不麻煩。”
最後還是宴示秋說,東西帶多了怕叫人笑話,說他趕着入住東宮。江荇和宴誦才理智了點,讓人將木箱輕簡了些。
行囊收拾好后,便提前搬到了馬車上。
第二天一早,宴示秋告別了祖父母,登上馬車,和前兩日一樣來到了東宮。
見宴示秋來了,姚喜滿臉焦急又大喜過望:“宴太傅您可算來了!”
見狀,宴示秋有點奇怪:“這是發生什麼事了,姚公公急成這般模樣?”
“宴太傅您快去藏玉殿勸勸太子殿下吧,殿下他自昨日宴太傅您離開之後,便一直在藏玉殿內讀書,徹夜未歇,昨日的晚膳和今晨都一點東西沒吃,讀書是好,可這般點燈熬油怎麼能行喲!”姚喜說著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宴示秋聽得蹙眉:“我知道了。藏玉殿的路我認得,我自己過去就好。皇上讓我住到東宮這事兒,姚公公應該也知曉了,我帶了些行囊來,還麻煩你給我家這小廝硯墨帶個路,讓他把東西收拾收拾。”
姚喜連忙應下:“哎,好,奴婢知道。昨夜皇上已經派人來過了,殿下也曉得這事兒。奴婢已經帶人將明琅殿收拾了出來,宴太傅往後就住在太子殿下的寢殿旁邊那處。”
吩咐了這件事後,宴示秋就朝藏玉殿的方向走去,一路暢通無阻的進到殿內,看到的就是書案之上和周邊滿噹噹的書冊。
宴示秋又朝里走了走,才看到了被書堆擋住、現在還伏案在看書的越浮郁。越浮郁身體本就不好,常年面色蒼白帶着病懨懨的模樣,通宵一夜后,現在面色看着更是慘,兩眼之下還掛着明顯的烏青。
聽到腳步聲,越浮郁才後知後覺抬起了頭,對上了滿臉無奈的宴示秋。
宴示秋隨手將書案上的一堆書抱到了地上擱着,然後才坐下來,通過剛剛理出來的空間看着越浮郁:“……你是不是傻啊?”
頭回通宵讀書,越浮郁這會兒腦子轉得有些慢,又遲鈍了兩息,他才反應過來宴示秋話里剛用了什麼詞,頓時又怒氣沖沖了:“你放肆!”
宴示秋無奈:“你能不能換個詞?整天放肆放肆的。”
又拿過越浮郁手裏正在看的書,宴示秋輕嘆:“我知道你好面子,但也是沒想到會到這個地步,不吃不喝通宵讀書感覺如何?是覺得文曲星下凡打通了你的任督二脈,還是現在又累又餓困得眼皮打架?”
越浮郁:“……”
雖然現在感覺上是後者,但越浮郁不肯認,倔強的抬起頭:“書中自有黃金屋,孤自是收穫頗豐!宴太傅今天大可隨意提問,孤都可回答。”
宴示秋挑了下眉:“這麼有信心?你不過是多看了一夜書罷了。”
“這些書孤本來就讀過,不過又溫習一遍而已。”越浮郁一副我認真起來嚇死你的模樣。
宴示秋忍俊不禁,索性就着手裏這本書,當真考了越浮郁幾個問題。越浮郁果然對答如流,宴示秋點了點頭,然後拿起書在越浮郁腦袋上敲了一下。
越浮郁難以置信的捂住了頭,瞪着宴示秋看。
宴示秋無奈:“好面子要強不是壞事,但別再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
聞言,看着宴示秋臉上的無可奈何,越浮郁輕哼了一聲,緩緩放下了手。
“先吃點東西,再睡一覺吧。”宴示秋又說,“不然就你這樣,我怕被人蔘一本虐待儲君。”
“孤還可以聽你講學。”越浮郁卻說,“孤熬夜讀書,不是為了白天偷懶。”
說話不聽那就直接上手,宴示秋放下手裏的書,站起身然後把越浮郁扯了起來,拉着人就往藏玉殿外走,嘴上說著:“是,殿下不想偷懶,是我這個老師想偷懶。”
“你……不成體統!”放肆二字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越浮郁總算換了個詞,他想要把手從宴示秋手裏抽出來,“拉拉扯扯像什麼樣子!有辱斯文!以下犯上!”
“小孩子別裝大人說話。”宴示秋回道。
又走了一段兒,宴示秋才鬆開了越浮郁。越浮郁揉了揉其實並沒有被弄疼的手腕,面上仍然是那副壞脾氣模樣,但還是老老實實跟着宴示秋走,沒再折騰。
路上,宴示秋又隨意指了個人去膳房,讓儘快端些吃的過來。
直到越浮郁坐在他自己的寢殿裏,吃上熱乎的粥了,宴示秋才慢條斯理跟他說:“往年春秋時節的圍獵,你都是不愛去的,但今年過幾日就要舉辦的秋獵,我建議你去一下。”
越浮郁咽下口中的粥,才皺着眉抬頭:“為何?那圍獵孤早年也去過,沒意思得很,且這都十月要入冬了,還秋什麼獵。”
秋獵隨行人員安排是早就定下了的,越浮郁之前說了不去,這會兒臨出發了又改口,倒也不是什麼大事,誰讓他是出了名脾氣乖戾的太子殿下呢。事情不難,但越浮郁不明白宴示秋想要做什麼。
宴示秋就同他解釋:“你這東宮中負責照料你身體的秦太醫,他有個在御前做侍衛的長子名喚秦玉言。此番秋獵,秦玉言也會隨行,我讓你去秋獵,就是想在圍場上找到秦玉言,進而策反秦太醫。”
聞言,越浮郁認真想了想,然後說:“你想見秦玉言,並不一定要到秋獵圍場上,甚至於在宮中時機會更多。而且,就算結交了秦玉言,也不一定能策反秦太醫……再說了,與其策反秦太醫,不如……找機會把他踢出東宮。”
說到最後一句時,越浮郁話里的不滿都溢出來了,顯然是並不想留這麼一個“禍患”在東宮裏,而且這個“禍患”是能在他生病時負責給他診治的。
越浮郁並不知道秦太醫其實是受皇上指派,且本質來說並不是奔着要害他性命來的,所以會這樣想也不足奇。還沒到說出真相的時候,所以宴示秋只道:“踢走秦太醫又如何,我們並不能保證下一位太醫就不是別的勢力安排的人。”
越浮郁聞言眉眼間又是一郁,埋頭接着喝了兩口粥。
“至於秦玉言……他的用處會很大,秦太醫很寵愛這個長子。”宴示秋又道,“調理你的身體是當務之急,所以這次秋獵挺重要的,相信我,嗯?”
聽着宴示秋溫和含笑的聲音,越浮郁抬起頭看了看他,還掛着黑眼圈的臉上又有些不自在了……他不知道宴示秋為什麼這麼關心他的身體,只是為了爭權的話,有必要這樣嗎?
沉默了會兒后,越浮郁“嗯”了一聲。
“待會兒孤就吩咐姚喜去說。”越浮郁道。
宴示秋點了點頭,又問:“你這兩日沒有喝葯,是不是覺得身體沒那麼虛了?”
一直以來,秦太醫用藥都並不猛烈,所以停葯兩天的感覺也已經很明顯了。越浮郁點了點頭:“……感覺手上比前幾天更有力了,昨夜我連着寫了小半個時辰的字才覺得手腕酸軟。”
越浮郁第二次忘記自稱“孤”,宴示秋也沒特意提醒他,只吶了一聲,挑了下眉笑着問:“我說沒騙你吧?”
越浮郁就別過眼,不肯服軟的嘀咕:“……誰知道你有沒有騙我。”
宴示秋莞爾,又提醒道:“殿下病了這麼多回,應該知道病後該是什麼狀態,雖然沒喝葯,但可莫要露餡了,得裝裝,明白嗎?”
越浮郁聞言輕哼一聲:“孤自然知道……你不要用這種對待七歲小孩的語調與孤說話!”
宴示秋霎時忍不住笑了一聲。
越浮郁就瞪他,掛着黑眼圈的一雙眼瞪得圓圓的,於是宴示秋更樂不可支了。
吃過了東西后,姚喜過來收拾碗碟,同時小心翼翼說:“宴太傅的行囊都已放入明琅殿了。”
越浮郁點了點頭,又說:“傳話下去,孤要去此次的秋獵。”
姚喜聞言很是意外,愣了下后趕忙應是。
“……還有,”越浮郁又不大自在的掃了宴示秋一眼,然後接着對姚喜說,“午膳前可以問問……宴太傅有何喜好。”
聽到這話,宴示秋眨了下眼,又對着越浮郁這個好學生彎了彎唇。
然後越浮郁就像是被他臉上的笑刺到了一下,馬上就從凳子上站起了身,手背到身後,下巴微抬:“宴太傅別誤會,孤是東宮之主,你既然來了,孤自然要有待客之道。”
“是,殿下真周到。”宴示秋噙着笑頷首。